“您……您怎么上这儿来了?”
浴桶中水气缭绕,衬得吕辛的脸庞更加莹润粉白。她上挑的眼尾让她难得带了一股妖冶,眉间的桃花在雾气中越发红艳,有摄人心魄之感,倒真像条诱惑的蛇精,更别提此刻她不着片缕的置身浴桶中。手提长剑的栾郢何曾见过这番场景,只得狼狈的转过目光,剑尖随之落下。
正迟疑间,忽然房间外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应是侍卫追过来了,还伴有一阵吆喝:“那个小贼呢?跑哪儿去了?我亲眼见他往这里跑了,一间间房搜!”
吕辛不禁紧张起来,但又不敢做声惊扰到门外的人。谁知外面的人却不肯放过他们,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是一群人追过来了。
栾郢见状迅速往房间内一暼,里头的布置也简单,只有一张床塌,一张梳妆台,一张桌子和一个朱红色衣柜。但无论躲在哪里,都能被人迅速的找出来。
“进来搜!”
吕辛尚未反应过来,房门就被敲响:“快开门!”
来人的脚步声又重又沉,仿佛要把她的心脏都踩破。她焦急不已,高声制止道:“你们别进来!里面没有其他人!”
那群人显然无所畏惧,即使知道里头有女人也半点不避忌,只停了一瞬又继续敲门,还斥道:“我们是捉拿刺客,赶紧开门!”
“里面就我一个人,根本没有刺客,你们别进来!”吕辛据理力争。
那群人得了回复并不放弃,见敲不开门便粗鲁的一脚踢开房门,说时迟那时快,栾郢见情况危急,只得慌忙藏起来。
吕辛也被这一声响弄懵了,不觉发出“啊”的一声叫喊。
“怎么了?有刺客吗?”侍卫们快步进房,又迅速穿过屏风,想要捉住贼人。
忽然之间眼前出现如此多的陌生侍卫,吕辛吓得尖叫不止,将自己更深的埋入桶中:“你们要干什么?快出去!”
那群侍卫也没想到房里面会是女客沐浴的场景,一时都撇过头局促不已,但不该闯都闯进来了,也只能记得自己的目的,掷地有声的解释说:“府里进了刺……小贼,绝不是有心唐突客人,我们抓到人就走。”
吕辛立刻意识到,他们口中的贼大概就是督公。明明白日里不见督公,晚上他却身着夜行衣悄悄出现,难道是别有隐情?
吕辛按住慌乱的心跳,把身体更往浴桶壁上靠。
见侍卫在房间里大翻大找,床榻、衣柜、桌底都不放过,吕辛生怕他们会暴露,忙搪塞道:“这里根本就没有贼,你们快去别的地方找,别耽搁时间放走了贼人!”
那群侍卫压根不听,只仔细的搜寻着房间,恨不得要掘地三尺。将房间彻底搜了一遍后,发现这里的确没有任何能够藏人的空间,这才悻悻的放弃了,又不死心的问吕辛:“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没有,这里除了贫尼没有第二人,你们快出去。”
另一侍卫接口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们还是去别处找吧。”
吕辛听完脸又红了一分。
其余侍卫见这里一无所获,也不再耽搁,关门离开又去别处搜查。
脚步声渐渐的走远,人潮涌向了另一个方向。估摸着危险已经消除,吕辛终于忍着羞意开口。
“督……督公,外面巡查的人走了,您可以出来了……”
小尼姑羞红了一张脸,整副身躯趴在浴桶边缘,压根不敢回头,只堪堪露了一个脑袋出来,水雾缭绕中更添旖旎春色。
只听哗的一阵水声,这浴桶里竟冒出另一个男人来,他僵硬的侧着头,水珠簌簌划过他出色的五官,可那一双凤眼却不知该往哪儿放,纵使自己能隔绝视线,却始终隔绝不掉那股潜入鼻息的幽香。
栾郢错愕极了,此生从未有任何机会和一个女子如此接近过,何况还是在对方不着寸缕的情况下。眼前是雪白的肩背和乌黑的长发,黑白交错间升腾起若隐若现的渴望。
这太危险了。
栾郢深吸一口气,就只觉得吸住了满鼻子的香味,却并不是庸脂俗粉的气味,而是萦绕在空气中的,像果子般甘甜的味道,又软又香。
“督公,他们已经走了,您可以出来了。”吕辛更加无措的提醒着他,连头都不敢回。明明两人在水中隔得远远的,但她又觉自己是被沸腾的开水蒸煮着,全身热的要命。
栾郢经她几番提醒这才回神,是了,自己怎么还在浴桶里呆着?
他攥紧浴桶壁,一个用力跃出浴桶,大滩水随之落地,发出哗哗的声音,叫小尼姑听得更加脸红心跳。
“督公,您今日……”吕辛想问一问他突然出现的缘由,又为什么会躲避府里的下人。
“今日之事不许声张。”
栾郢当然不会有求必应的解答,照旧像从前一样谨慎惜言。他想装出往日的恶声恶气和颐指气使来,但不知怎的,忽然就是有些心虚,就连声量也颇不如平时声音高。他安慰自己就是因为时下情境危险,场合又尴尬,实在不宜高声喧哗。
他走到门边,临出门不忘威胁,只声音喊着几分颤抖:“你若敢泄露半句,我杀你轻而易举。”
“贫尼……贫尼不敢……”吕辛果然害怕。
“谅你也不敢。”
栾郢正要离开,忽然想到穿这身湿衣服出去会在地上留在水渍,这不是给别人留下把柄呢?因又问道:“你这有没有干净衣服?”
吕辛赶快答道:“有,衣服都在床头。”
栾郢便返回床榻,看到床头有个小包裹,里头有几件色彩素净的女装,还有一袭灰色的尼姑袍子,还有今日小青的戏服。
“没有男装吗?”他不满的问道。
“没有。”
栾郢又去衣柜里翻找,发现里头一身备着的蓝色布衣,瞧着和刚才那群侍卫所穿相似,便取出衣服打定了主意。
“我换衣服时,你不准偷看,否则挖了你的眼睛。”栾郢凶狠的威胁吕辛。
“督公,贫尼不敢……”吕辛委屈不已,男人换衣服有什么可看的,本来就是非礼勿视。督公难道怀疑自己会做个登徒子吗?
栾郢站在床边,眼神盯住背朝着自己的吕辛,生怕她有任何异动,等了一阵见她还算安分,便开始迅速换衫。
室内重又变得非常安静,落针可闻。吕辛谨守规矩,连头都不敢抬起。一阵衣料的摩擦声后,吕辛听到栾郢走过自己身边,接着开门离开。
房间终于只剩自己一个人,也终于彻底安全。浴桶的水已渐渐冷了,吕辛快速起身跨出浴桶,又去床榻处穿好衣服。督公实在太过谨慎,他换衣服时还把床榻上的帘子也放下来了。
地上还扔着他湿掉的夜行衣。
吕辛怕被人发现,赶快收拾起来藏好,然后赶紧熄了灯装作入睡的模样,免得再有侍卫进来搜寻。心里又忍不住想着,督公为什么会夜闯侍郎府呢?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栾郢已穿着形似小厮的衣服在暗夜中穿行,又轻巧的跳过府内的围墙,逃出了侍郎府,迅速的隐入黑夜。
行至东厂时已快三更了,守夜更的两个侍卫在门口直打瞌睡,脑袋点个不停,怕睡着误事,两人干脆聊起天来。
“听说了吗?今日是兵部侍郎嫁女儿,还要宴请三天呢!”门边靠左的侍卫说道。
另一人答道:“听说了,怎么你羡慕了?想攀那个高枝?”
“人家可是兵部侍郎,我如何高攀得起?”说完摸摸小腹,“怎么肚子有点疼?我去方便一下,你先守着……”
见那人离去,剩下的一人没了说话解乏的人,困倦得更加厉害,连打好几个哈欠,睡的头直点地。
栾郢趁他不注意,一个飞身越过围墙,轻巧的回了东厂。
--------------------
第32章 第32章
=========================
深夜的东厂寂静不已,仿佛知晓如今它该低调行事,少招惹是非。
汤威在府里轻手轻脚的巡逻,栾郢用过晚饭便推说身体不适关门歇息,但这会儿见栾郢的房门虽紧闭,但房中却亮着一盏微弱烛火,便忍不住拉过随林问说:“督公这时睡不着又抄经了吗?也不知圣上几时才会消气。”
“谁知道。圣上这回看样子像动了真格。”
随林想着圣上对督公下的禁足令,也不知督公整日憋在房中抄经,会不会憋出问题来。
“督公为万岁爷办了那么多事,这会儿却被那劳什子的国公爷压了一头,真是让人生气!”汤威握拳气道。
“好了,你少说两句,别让督公听到,又训你一顿……”
听到随林的提醒,汤威立刻放小声音,还特意离远了些。
但动静再小也仍旧惊扰了房里的人,房里头的灯火骤然熄灭,整间房瞬间陷入黑暗中。
“糟了,一定是你声音太大,吵到督公了。”
随林嘲道,说完两人蹑手蹑脚的离开,不在此处耽搁。
栾郢听到这两人走远,在漆黑的房间里换下那身蓝衫,塞进衣柜里,再穿回自己惯穿的常服,然后从怀中掏出那本偷来的账册,他的脸上终于浮现今日第一个笑容。
今日差一点就事败,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
将账册收好后上床歇息,闭上眼睛却发觉鼻尖总有一股香腻围绕。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情境。
他今夜搜寻了很多地方,但没碰到几个女人,不至于会有香味残留在身上。
难道,是那小尼姑身上的香味?
想到因何会化险为夷,他不禁回忆起与小尼姑共藏身于同一个浴桶中的惊险时刻,不知不觉整个人都变得燥热。
在床上翻来覆去都不能摆脱那身陌生香味,更不能入眠,他索性起身悄悄出门,将那账册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到了黄鹤家中。
那黄鹤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个性,得此凭证焉有放过的道理?
雪又再度落下,风雪的味道终于盖住了栾郢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被冰与雪刺激着感官,栾郢在这种痛苦中感到了他惯常的熟悉。
就在栾郢摆脱陌生感时,吕辛也在侍郎府的床榻上辗转难眠。她缩在温暖的被子里,想着浴桶里发生的那一段插曲就羞得冒烟。怕侍卫再寻过来,她早早便熄了灯摆出安寝的模样,又将督公的夜行衣藏好,和自己的衣物塞作一堆。直到三天演出结束,也不敢将夜行衣留在那处,而是带回了余音楼再偷偷扔掉。
月余,并未有任何督公被捕的消息传来,吕辛渐渐放下心来,却未料到等来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这日,吕欣正在台上唱起《春香闹学》,欢快的故事搭配着调皮的唱词,令她的心情也跟着轻松。她的头发又长了些,扎作双髻,倒真像个天真的小丫鬟。戴雪则是那春心萌动的杜丽娘。
一曲唱罢,吕辛对自己的表现颇为满意,但台下客人的目光似乎并未齐聚在她身上,反而是在底下谈论近日城中发生的一桩事情。
“真是世事难料,前几日姚侍郎还在满城敲锣打鼓的嫁女儿,怎么如今就出事了呢?”说话的那人是余音楼的常客。
“是啊,听说嫁女儿那日府里进了贼人,闹出了挺大的动作……”
吕辛原本要去后台收拾,听到这儿不觉顿住脚步,担心侍郎府抓贼人顺着线索抓到督公身上,便有些忐忑问道:“姚侍郎出何事了?”
“他行贿受贿的事被捅出来了。有账册为证,抵赖不得,还查证他行贿到谢国公府,朝宗龙颜大怒,撤了姚侍郎的职打入大牢,也一并追究了过世的谢国公。”贵客有问必答,但听那语气,惋惜的情分太少,更像是幸灾乐祸。
另一位客人接口道:“是啊,原来他还向过世的谢国公行贿过。难怪当初谢国公会举荐他为兵部侍郎,看来并非是为朝廷招揽人才,而只是为了中饱私囊……”
“听说圣上因此也对国公府有了嫌隙,但念在谢国公已逝世,只命他们上缴一大笔银两,看来国公府也要失却圣上欢心了……”
原本兴致缺缺的戴雪听到这儿也起了兴趣:“国公府要失宠?”心道难怪不见谢友良来余音楼捧场了,之前她还说要纳自己为妾,也不知还作不作数了。
“是啊,圣上在清算那本账册呢……国公府虽说不至于倒台,但肯定也要元气大伤……当日门庭若市的侍郎府在顷刻间倒台,一家人充入了大牢,那位姚小姐因为出嫁侥幸逃过一劫。”
又一位客人端起酒杯说道:“听说姚侍郎在殿上大呼冤枉,还说婚礼当日有贼人闯入侍郎府,如何会这么巧?应该是有人处心积虑要陷害他,你看,这不就达到目的了?”说罢又看向吕辛戴雪:“你们前几日不是去了侍郎府为他嫁女之事庆贺唱戏吗?当时真有刺客或贼人闯入吗?”
吕辛听着心头一跳,生怕事后搜出来什么线索,牵连到那人。
戴雪却毫不在意的回忆道:“侍郎府确实在夜晚搜过刺客,但应该是无功而返。”说完又问吕辛:“我就寝的那个房间什么都没查到,你那房间吗?我听着你那房间好像搜了蛮久,动静挺大的。”
吕辛装作平淡模样,结结巴巴答道:“没、没有搜到什么。”
客人听罢沉吟一阵,回道:“也许是这个姚侍郎想要把其他人咬出来,所以做的借口吧。就算真有责任,但是他拿不出证据也是没办法的,何况他行贿受贿是铁证如山,无论如何都抵赖不了的,所以有没有贼人也不太重要……”
大家围着这桩案子讨论许久,直到再无任何新鲜事相互分享,这才闭了嘴。听完一桩八卦以娱己的客人又开始了新的找乐子方式,新点了一段《西游记》,于是戴雪、吕辛忙去换装准备上台。
可吕辛心里却在犯嘀咕:为何督公出现在姚侍郎府后不久,姚侍郎行贿的事就败露了?真有这么凑巧吗?还是那天,他就是为了某种目的才埋伏在侍郎府?
但无人可以解答吕辛的疑问,她也不敢将这些话诉诸于口,给栾郢带去麻烦。
虽则京中已生变故,但朝堂的这些事离老百姓太远,根本影响不到吕辛或者余音楼。
外面局势变幻,这里照样是客似云来、夜夜笙歌,听戏唱曲的人络绎不绝。
吕辛从那些贵客口中听闻,姚侍郎的事牵出萝卜带出泥,导致不少官员都被清算。而因为此案牵涉过大,圣上又启用了督公彻查此事,听说他连日来都风风火火的查案,闹得整个京中人仰马翻。
知道他并未被牵连,反而逐渐恢复到往昔的风光,吕辛终于放下心来。
日子渐渐入了深冬,小雪变作了大雪,京城仿佛被罩上一层白色,屋檐和地上都积盖了厚厚的一层雪。
晨起时吕辛便见窗外下起了大雪,路边挺拔的松树结了一层雾凇,青翠掩映着透明质地的冰霜,仿佛是冰糖松树,瞧来好看不已。她不知不觉看入了神,但楼底的一阵喧哗又将她拉回冰冷的现实世界。
“死人了!”
乔生在一口打开大门做生意,却无意发现躲在门口避寒的流浪汉已经全身僵硬。
曹班头也被这事惊住,忙去遣人通知官府,又叫乔生和其他小厮将流浪汉拖到其他地方,别挡着他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