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贫尼不敢——慢敌【完结】
时间:2024-03-29 17:15:53

  “你放开我!”与她对话的年轻女子却并不领情,哭道,“你有那么多次机会告诉我,你就是国公府的小世子,但你偏偏闭口不提,你安的是什么心?还是你认为我不配知道?”
  女子的声音越听越耳熟,吕辛透过假山间的缝隙,依稀认出这名女子就是先前在戏台上表演、后被老夫人打赏过的戏班卢霜姑娘。此刻她面上含泪,哪儿有刚刚在戏台上的意气风发?
  卢霜不屑于偷听壁角,正想悄悄离开,却不小心脚踩枯枝,发出了清晰的咔嚓声。
  “是谁?”那位小世子立刻警惕的问道,边说边拿起手里的那盏夜灯笼四处查看。
  吕辛只得顶着四道目光、硬着头皮走向他们,此时恰好有一只乌鸦飞过天空,嘎嘎的叫着。
  乌鸦并非吉兆,但自己若诚心解释,想来也不会惹人猜疑。
  因此,吕辛双目澄澈的望向那对男女,端的是诚心诚意的道歉:“得罪了,贫尼法号吕辛,无意经过此处,还请施主恕罪。”
  小世子显是没猜到坏他好事的会是位尼姑,脸上的诧异都来不及收起:“府里怎么会有尼姑?你怎么进来的?”
  吕辛也借着灯笼将小世子看了个清清楚楚,不到二十岁,年纪轻轻、双目炯炯,着一袭蓝色长袍,面上是上位者惯有的盛气凌人。
  “老夫人宅心仁厚,邀请贫尼师徒二人前来贺寿,并请贫尼的师傅在庵里点上一年的长明灯……”吕辛解释着她出现的缘由。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小世子怀疑的望着她,忽然想起叫住她的缘由,转回正题质问她,“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休想骗本世子!”
  “贫尼……”
  世子暗地思忖,倒真叫小尼姑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若是她传扬出去……
  小世子两道眉毛竖起,不客气的威胁着她:“今天看到的事不准向任何人提起,你最好把它烂在肚子里,若走漏了风声,我定叫人割了你的舌头!”
  吕辛只得双手合十、讷讷称是:“贫尼绝不会泄露半句,否则菩萨也会怪罪我的……”
  小世子掂量着她口中的菩萨到底有何分量,不知该不该信她,毕竟招摇撞骗的和尚尼姑也不少。正要叫这尼姑付出些代价,卢霜却啜泣着开口:“世子,我有那么见不得人么?”
  一句话问得世子陡然噤声。
  见世子哑口无言,卢霜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讥讽道:“世子就只会诓骗女人,威胁女人吗?这就是威风的大丈夫?做男人做成你这样子,羞也不羞?”
  世子被卢霜一番抢白,面上也觉讪讪,只好清了清嗓:“本世子下回再去余音楼找你。”
  “不必!你我此后不必再见!”卢霜颤抖着声音说出决绝之词。
  “你……”世子想开口挽留,但见旁还有碍事的尼姑,满腔话都说不出来,只得恨恨的盯着吕辛,而吕辛唯有心虚的低下头。
  卢霜见状又去推搡小世子,要赶他走:“快走吧,你不是生怕被人撞见吗?”
  世子无法,见此时不是说话的时机,一腔气恼无处发泄,便索性把火都撒在手里的灯笼上,往地上一摔扬长而去。
  卢霜呆呆的愣了一阵,此时已起了夜风,她又衣衫单薄,瞧着衣袂飘飘,真如同天上的仙女,随时就要乘风而去,只是这仙女却满面泪痕,瞧着凄苦不已。
  吕辛不由得生起怜惜之情,又感激她刚才为自己解围,便捡起地上的灯笼,安慰道:“卢姑娘,我们也走吧。”
  卢霜恍惚了一阵,之后才回忆起自己身在何处,更不能在此地任性,只得擦干泪痕,安静的跟上吕辛。
  两人一路无话,各自想各自的心事。卢霜自然是记挂着世子和自己的终身,而吕辛则担心这小世子会因自己迁怒止水庵,若真惹上麻烦,这可该如何是好?正胡思乱想间,忽听得卢霜问她:“小师傅,你们出家人真的能戒断七情六欲吗?你们就不会喜欢上别人吗?为什么情之滋味,如此折磨人?”
  别看吕辛年纪小,但却六根清净,她望着前路,心无杂念的答道:“出家人本来就该斩断红尘,所以贫尼无法回答施主的疑问。”
  “那万一将来有一天,你像我这样也痛苦的喜欢上一个男人,怎么办呢?”
  “万万不可能。”吕辛笃定的答道。
  卢霜还要再问,一个丫鬟已提着灯笼寻过来:“世子有令,命奴婢带二位贵客回宴席。”
  卢霜面上一喜:“他心里还是记挂我的。”
  眼看丫鬟将他们带至大路,路过的行人也逐渐变多时,那丫鬟忽然被个小厮抓住:“我的祖宗,你怎么还在这里?老夫人不是让你赶紧去把世子找来,面见那位督公吗?”
  “奴婢将老夫人的意思跟世子说了,可世子怎么会听奴婢的话,反而不由分说的吩咐奴婢去接两位姑娘……”
  “你到现在都没把世子带过去,而那位大人又在老夫人那儿空等,你当他是个好脾气、是个好相与的吗?若怪罪下来,你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
  那丫鬟立刻吓得面无血色,直接软倒在地。
  卢霜想着这位丫鬟是因为自己带路才会招致祸患,忙说:“施主不必惊慌,贫尼自会向老夫人说出其中缘由,老夫人定然不会怪罪于施主。”
  小厮却抢白道:“老夫人泽心仁厚,定然不会无端责骂吓人,若只是得罪老夫人便好了……你说你啊,怎么就如此倒霉?偏撞上那位的枪口?”
  吕辛问道:“那位大人很可怕吗?”
  “自然,”小厮掩住嘴似怕人听到,压低声音说:“那可是位活阎王!”
  “活阎王?”吕辛重复着这个称呼,而那名引路的小丫鬟吓得呜呜哭起来,吕辛于心不忍,便说:“那贫尼便亲自向那位大人解释,告诉她并不是这位施主的过错,想来那位大人身居高位,应该不会过于计较。”
  “小师傅你这话可说错了,那位活阎王最是睚眦必报,得罪他的人定没有好下场!”
  吕辛秉承送佛送到西的道理,决心与这丫鬟、小厮同去解释,万万不可让丫鬟独担了罪名。卢霜对此并不感兴趣,走到岔路上便与他们分手,自去寻戏班里的姐妹了。
  吕辛等三人抵达前厅时,前厅门口被守得严严实实,说老夫人吩咐过并不让人随意闯入,吕辛便只能在外边瞧着。
  她站在门边往里看,见到前厅高悬一块书有“世代忠良”的牌匾,牌匾下是一张太师椅,正侧坐着位白袍人,老夫人则是站在一边。
  看这座次,吕辛估摸着这位白袍人便是头先宣读圣旨的那位大人。
  刚才碍于形势无法将他面容瞧清,这会儿吕辛处在暗处,自然占尽地势之便。
  “贵客驾临,老身有失远迎,失礼之处还请包涵。”老夫人开口道,“辛苦督公特地跑这一趟,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说完叫下人双手捧着包袱那么大的箱子递到白袍人面前。
  仆人错身的一瞬间,吕辛被里头装满的黄金闪花了眼,暗暗咋舌。
  “老夫人客气了。”
  白袍人话虽如此说,但也只是略略抬了抬眼眸,眼风并未转换方向,甚至瞥都不曾瞥过那箱黄金,仍旧是侧着脸盯住一旁小几上的一鼎香炉,注视它升起的袅袅炊烟,仿佛这股烟比那箱黄金、比老夫人更值得一看。
  吕辛注意到老夫人的脸僵了下,先是呵呵一笑,接着又说:“一定是这个狗奴才听差了,老身明明说的是四箱,他却聋了耳朵听错成一箱……”说罢又骂那个手捧黄金的下人:“还不快去再取三箱!”
  那仆人呆了呆,似是没会意过来,老夫人又催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仆人便放下那箱黄金,又出去另取老夫人口中根本未吩咐过的三箱黄金。仆人动作敏捷,很快就将四箱黄金都放置在前厅,亦即白袍人面前。
  一箱装有五十两黄金,如此四箱摆在面前,便是有二百两黄金了。圣上不过赏赐了百两黄金,此刻给这白袍人的回礼却回了双倍。
  “仆人愚笨误事,还请督公不要见怪,”老夫人再度开口,“督公请笑纳。”
  那白袍人此时大概也盯够了那鼎香炉,终于转过脸来,吕辛的双眼霎时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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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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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人借着敲打仆人打开话匣子,熟料那白袍人根本不下这个摆好的台阶。
  “如此愚笨的仆人,在东厂定然活不过一天。素闻国公府治家甚严,今日一见,不过如此。”那人朗声说道,开口却是不善。
  只见白袍人长眉入鬓,眼尾尖尖且上扬,说是剑眉星目也不为过,偏偏眉目之间又含情,倒像是含了三分热肠,削弱了整个人的冷冽之气。鼻如悬胆,多一分嫌粗犷,少一分又显秀气,竟生的刚刚好,占尽秀挺二字。他的唇线似两座起伏的小山,包裹住如朱顶红般的粉唇,山野间倒有一副好景色。整副五官如一幅写意的山水画,眉如远山眸如水,描摹得细致又入微。留白得刚刚好,叫人过目不忘。
  “老夫人,”白袍人口呼着“老夫人”,眼神却再度望向那鼎香炉,“劝你也少点些香,贵府‘世代忠良’的称号可是依赖先皇的恩泽,倒不是求神拜佛所得。”
  白袍人丝毫不觉自己的举止不恰,倒转过脸来,一本正经的说教。
  好话都被他说尽,还打着先皇的名义,老夫人也不便反驳,只能附和道:“大人言之有理。”说着暗暗打量栾郢的相貌。
  老夫人曾听过许多他权倾朝野的故事,也听闻家里的小辈如何痛斥他的跋扈和专断,但此刻亲见此人,实在很难相信往日传言的国之奸邪吝臣竟是这副模样。
  栾郢着一袭雪白的袍子慵懒的歪靠在朱红的太师椅上,看似简约的白袍实则用黄金丝线镶着一圈金边,外袍露出的里衬亦是金色,令他出尘的气质中多了几分人间的富贵气息。他头戴一个玉质发冠,发冠尾端垂下来的几缕金线丝绦用数颗珍珠串联,珍珠虽只有黄豆大小,但颗颗饱满精致,掩映着他乌黑的长发,为他更添一股风流。随着他在椅子上闲适的动作,金线丝绦晃来晃去,整个人倒不似一下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反而更像是富贵人家用金玉堆出来的公子哥儿。
  但老夫人知道这只是假象,这位九千岁自见面起就未用正眼瞧人,既不起身向自己行礼,也不说让出主位。
  正腹诽着,那位九千岁似乎坐够了这张椅子,终于舍得起身,老夫人这才发现他站起来身量颇为高大,不似文臣般瘦弱,反倒像个武将。
  “贵府世子想来是看不上厂公的,倒不必勉强。”
  “岂敢岂敢!督公言重,小孙太过顽劣才是。”老夫人连忙为孙儿谢赟开脱,心里也暗骂他如何在这时候闹失踪。
  谢国公恰好进来,说是整治了一桌酒席,要留他用膳,老夫人又诚意邀请,栾郢便同意了,于是一干人等移步宴会厅,吕辛再也瞧不了热闹。
  因栾郢身份尊贵,自然只能叫自家的男眷作陪。酒过三巡,正襟危坐的主人们才略略放松了些。
  现国公爷谢友善于养生之法颇有心得,瞧着不过四十如许,身形微胖。他是蒙受祖荫的子弟,无甚大才,只在户部领了个闲职,事办得不甚牢靠,话也向来说得不太漂亮,但偏偏架子摆得大,因此国公府在朝中威望远不及当年。
  老夫人口中正说着彼此守望相助的客套话,栾郢却嗤道:“国公府能耐大得很,哪里用的上我?”
  国公爷谢友善还不知风云已变幻,竟毫无眼色的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兵部刚升任的姚侍郎不是你举荐的吗?我竟不知,姚侍郎的父亲曾与前国公爷是同侪,你们国公府的手伸得可真长啊。”栾郢说得意味深长。
  谢友善忽的心虚,当初他知道栾郢举荐了他自己的人马,所以暗中使力,发动关系把那人挤了下来,而当栾郢等到调令下来,自然会意过来是国公府使了手脚,抢了他的肥差。怪道栾郢与国公府素无往来却忽然登门拜寿,看来是兴师问罪啊。
  他心头不禁倏地一跳。
  隐秘初被揭穿时,国公爷谢友善略有狼狈,但再一思索,又觉自己无论如何也算功臣之后,何必怵栾郢这个毫无家世背景的小人?因此口吻也变得公事公办,打起了官腔:“督公言重了,姚侍郎文武兼备,为国效力自然是理所应当。”
  “好个理所应当!”栾郢不怒反笑,扭头时发冠上的黄金丝绦随之一甩,“那贵府的世子爷一无战功,二无出众才略,凭什么争取户部的实权职位?”
  老夫人、国公爷闻讯皆脸色大变,难怪活动一番之后,从上头下来的公文,谢赟的工部实职变成了虚职,原来是这厮在里头使坏!
  国公爷恨得牙痒痒,又不能发作,只能使丫鬟去叫世子,同时勉强笑道:“犬子虽不才,但在下一辈里也是不弱的存在,不如趁此机会见见世子,或许督公会转变看法……”
  “世子呢?怎么没看见他?快叫人把世子找来?”老夫人也从旁敲着边鼓,意在缓和气氛。
  国公爷这时拎起酒壶要替栾郢倒酒,也不知是不是气糊涂了,又或是有心为之,竟不慎泼了半壶酒,弄脏了栾郢的白袍。
  “督公海涵,看来本官年纪大了有些手抖,不服老不行啊。”谢友善迅速为自己找到开脱之词,满面笑容的说道,边说边装模作样擦去桌上洒出来的酒。
  栾郢挑眉笑道:“年纪大了,那便退下来吧,何必阻年轻后生的路?”
  谢友善一口气顿时梗住,笑容也变得僵硬。
  老夫人见势不对,赶紧打圆场:“督公的衣服都弄脏了,赶紧叫丫鬟准备一身干净衣衫……督公请移步到客房,稍事休息,待会儿自会有丫鬟送去衣衫。”
  栾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另一边,另寻世子的丫鬟也在酒桌上将醉醺醺的世子谢赟找到,此前他正和狐朋狗血一醉解千愁,言谈间透露自己认识的戏班姑娘不愿意再见自己,而自己又不知如何挽回,向来万花丛中过的纨绔子弟给他出了个馊主意,掏出一个白瓷瓶贼笑道:“你把这药投到她的茶里或酒里,不怕她不从你!”
  世子平素受不少女子爱慕,这些腌臜的手段根本不曾用过,狐疑的问道:“这是什么东西?迷药吗?本世子才不屑用呢!”说着将那白瓷瓶扔回对方。
  “女人心海底针,今天一个样儿,明天又是一个样儿!劝你有花堪折直须折!”那人又强将那瓷瓶塞入他怀中。
  正推拒间,小丫鬟寻过来了,说老夫人要带他去见督公。
  “不见!”世子喝得太多,酒意上头就连掩饰都忘记了,那栾郢往圣上宫里一个接一个的送美人,弄得圣上耽于后宫无心朝政,而他正好顺理成章的手揽大权。这是哪一个有血性、渴望报国的男子汉能忍的?反正他谢赟是忍不了!说罢摇摇晃晃的要小厮扶自己回房睡觉,连损友扔给自己的白瓷瓶遗失了都不知道。
  丫鬟见劝不动谢赟,只得灰溜溜的回去向老夫人复命,倒把老夫人气了给半死,她用心为儿孙辈筹谋前程,偏偏儿孙还不领情!儿子怪她办寿宴引来栾郢,闹得府里鸡飞狗跳;孙子直接不见人影,醉得不省人事。这满床笏的盛景,待自己百年之后,不知还能延续多久?思及此,不由得暗暗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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