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做梦,你获救了。”
栾郢熬得眼下青黑,声音也困倦无比,终于舒了一口气。
空气中还有浓郁的血腥味,吕辛这才想起自己昏迷前背心中了一刀,如今能顺利醒来,看来自己运气不错、大难不死。
“你感觉怎么样?”
虽然汪岳已经替她的的伤口上过药,可栾郢还是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疼……全身都好疼……”吕辛痛得皱眉,根本不敢动弹。她的五官也因疼痛而扭曲,看得栾郢的表情也跟着难以放松。
“活该,让你长长记性。早就告诉你逃快一点,离京城远一点,你怎么还是这么笨,脚程这么慢?居然落到谢赟手中?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栾郢黑着脸教训她。
拜这通教训所赐,吕辛也回忆起自己因何会落到这步田地,这位督公大人在其中可是功不可没。更别提他压根不在乎自己的小命,无所谓自己的死活。因此径直闭上眼,只当栾郢在放吹耳旁风。
“你还不爱听了是不是?还在给我装傻?”栾郢见吕辛这屡教不改的不配合模样,心里也来了气,说道:“下次别指望我去救你!”
你才没救我,你明明是让谢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吕辛在心中默默说着,但她不敢将这句话宣之于口,仿佛自己如何迫切的恳求他施救似的,可是凭什么呢?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栾郢?这句话说出来破绽百出,不过是徒惹人笑话。
可是话虽然能吞回去,但心里的不平却吞不回去,她的胸口仍因栾郢的指责而剧烈起伏。最后,她依然是什么都没说,只狠狠咬着嘴唇。她的嘴唇本就因久未喝水而干枯不已,这会儿被她不疼惜的咬着,更添可怜。
“别咬,还嫌自己不够惨?”
这人怎么总能百般挑自己的刺?难道自己就满身的错处、就那么让他看不上吗?她生出自暴自弃的心思,更为发狠的咬着嘴唇。
但落在栾郢眼里,就是她极为不服气的意思了。
“说你又不听,你还不服气?你说你做对什么了?我从没见过比你还能惹事、还要蠢的女人了?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栾郢恨不得拿手指狠狠戳吕辛的脑袋,这人的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白长那么漂亮一张脸了。
“你若真看不惯我,不如现在把我杀了!”吕辛不忿的睁开双眼,但眼神却不往栾郢身上落,反而空空的看着某个方向。
栾郢也不喜就这么被她明晃晃的无视,刻意去对上她的眼神,谁知彼此的目光刚一撞上,吕辛就飞快的避过目光,存心不看他。
哼,还出息了。
“行啊,嘴这么硬,到时候把你关进大牢,看你的嘴还能硬多久!”
东厂大牢,是了,栾郢一定是把自己当成谢赟那伙人的奸细了,所以要把自己带到东厂严刑拷打。此刻给自己治伤才不是出于好心,就是为了日后逼供好折磨自己。
“我不是奸细。”
想到东厂的十八般酷刑,她虽一样都未体验过,但想一想就令人不寒而栗,自然是如实招了。
栾郢一点面子都不留的再度嘲笑:“就你这脑子还能做奸细吗?被人卖了都要帮人数钱!”
这回终于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吕辛的额头上还有餐风露宿留下的黑灰,他这儿没有丫头伺候,自然也就没有丫头为她净面,栾郢干脆好人做到底,伸指将她额头上的黑灰轻轻拂去。
吕辛也不太习惯栾郢忽然的靠近,局促的缩了缩,想要避开他的手指。
“别乱动。不知道你现在邋遢得要命吗?”
吕辛一听便想起自己在柴房被关了几天,必然是蓬头垢面、满身脏污,衣服也好久没换,说不定身上还臭的很呢。她立刻就自惭形秽,整个人都想尽力躲避栾郢,生怕把他熏到。
不料她这么乱动完全没顾虑到背上的伤口,无意牵扯到后更是痛得大叫,急得栾郢忙问她怎么了,又吩咐她先躺好。
汪岳在外头听到叫喊声后也迅速冲进来,刚一进门就见到栾郢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的双肩,嘴里还说:“乱动什么,这下好了。疼不死你。”
吕辛听得心中快气死了,更是白了他一眼。
“给我白眼做什么?还说不得真话了?”
栾郢见汪岳进来,这才不自在的松开手,又从坐在床边的凳子起身,把空间留给室内唯一的大夫。
“吕姑娘,怎么了?是碰到伤口了吗?”汪岳坐上凳子替她把脉,柔声问道。
吕辛的脉息不稳,时快时慢。身子太弱,刀伤又重,需得好好调养一番。
吕辛委屈的点点头,两只眼睛紧紧盯住汪岳,仿佛他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比之先头投降栾郢的目光,那可是天壤之别。
栾郢心中自然不快极了,汪岳只是个普通的大夫,难道他在吕辛心中的地位还能越过自己去?
“都叫你不要乱动了,我还能吃了你吗?”栾郢愤愤说道。
“督公,吕姑娘是病人,您对病人好歹客气些。”汪岳好心提醒。
“对她客气有什么用?只会受伤给别人添麻烦,说她两句她还不高兴,脾气比皇帝还大!”
“你的脾气才比皇帝还大!”吕辛回嘴。
“这意思是你愿意进宫伺候皇帝?那我现在把你送进宫可好?”
吕辛听到这儿眼圈变得通红,将哭未哭。
汪岳见状赶紧打圆场劝架:“督公,病人不能生气动怒,您好歹少说两句。”
栾郢只好闭嘴,见到吕辛泫然若泣的模样,又有些后悔。
“汪大夫,我的伤严重么?”吕辛眨了眨眼睛,将眼眶的泪逼回,又去问吕辛。
“算是严重,刀伤极深。”汪岳轻声解释。
吕辛心道原来如此,谢赟大概把所有的愤恨都发泄到那一刀上,要将自己除之而后快。
“幸而督公射出的那一箭将那柄刀射偏了寸许,否则那柄刀就要从背部穿透你的胸口,到时候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你。”汪岳说着这处刀伤的隐情。
竟然真是栾郢救了自己!
吕辛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看向栾郢,但这回,栾郢却像是被她的目光烫到,不自在的躲闪,还搪塞说:“我可不是为了救你,只是恰好一箭射偏了。”
“督公太过谦虚了。”汪岳不客气的戳穿道,“你的弓箭术如何,东厂的人可是有目共睹。”
“真是他救了我?”吕辛呢喃着。
“他是谁?”汪岳开玩笑道,“对救命恩人可不能这么无礼。你伤愈之后可得好好报答督公。”
“就你话多。我还能指望这小丫头报答什么?再说了,我也不是存心救他,不过是顺手!”栾郢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救的只是一只猫一只狗,根本不值一提。
吕辛瞧着她的态度,也说不出失望不失望。不是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吗?不是早就确定自己在她心中毫无位置吗?这样的话听多了,她的心里渐渐能做到少起波澜。
只是,还能报答什么?自己身无一物,无以为报,这人情,只能永远欠着。
吕辛不觉叹了一口气:“多谢督公。”
“吕姑娘叹什么气?从鬼门关回来,该高兴才是。”汪岳逗她。
“是,多谢汪大哥悉心照料,吕辛无以为报。几次生病受伤都得汪大哥医治,能够认识汪大哥,真是吕辛的福分。”
栾郢在旁瞧着,吕辛说得多么情真意切,可说到感谢自己就是公式化的口气。栾郢越发看不过眼,既然汪岳来了,伤病交给他必然更让人放心,因此他径直出了房门。
为免吕辛再度被盯上,栾郢把她安置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又特地请汪岳诊治,想着待吕辛脱离危险,就把她尽快送出城去。京城越来越不安全了,她必须赶快离开。可是,该送她去哪儿呢?
如今天下大乱,连一片乐土都难以保留。她又不会武功,难以防身,可若是真派人随身保护她,又没个足以信任的人选,此事倒真是难办。
昨天他忙着救吕辛,让谢赟趁乱逃了,既然一以绝后患除了他,不日他必将卷土重来。其实谢赟和他的目标在某种程度是相同的,不知道有无合作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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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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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汪岳所说,吕辛的伤并不致命,但她毕竟是个弱质女流,因此还需将养一段时间才能痊愈。因恐她一人寂寞,还特地将药童带过来陪她说话,逗她解闷。平日里,汪岳依旧在医馆坐诊,但若有紧急情况,仍可派人去寻他。
这日,待栾郢从外面回来,还未进门就听到里头一片欢声笑语。
“姐姐,原来京城外头这么好玩啊!我还没去过呢。”
是药童歆羡不已的声音。
这人还顾得上讲述京城外的风土人情,看来她还是没长教训。
栾郢推门走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大一小两张笑脸。
吕辛已服过药躺在床上,小药童着白衫也坐在床边,跟个发面馒头似的,翘着两只小短腿晃来晃去,还拉她的手缠着她说话。
见栾郢进来,药童倒是热情的打招呼:“督公您来了!”
但躺在榻上那人就没那么热情了,脸上的笑意在见到栾郢的刹那生硬止住,然后缓缓抿紧唇角,垂下眼帘,跟没看见他似的。
这小丫头,还两幅面孔。
“京城外头怎么好玩了?你又没去过。”栾郢也不开口询问吕辛,反而先问向兴致勃勃的药童。
“吕辛姐姐去了呀,她跟我说的。”药童毫不知情的把吕辛抖落出来。
“她能去玩什么?四处吃斋念佛吗?”
栾郢本意是在讽刺,谁知药童竟然惊喜的肯定道:“督公你怎么知道吕辛姐姐四处施舍斋饭还念佛?你跟踪吕辛姐姐了吗?”
吕辛听到这儿终于才肯把目光放在栾郢脸上,神情极为讶异,而栾郢简直恨不得大呼冤枉:“我需要跟踪你吗?你当我闲的?”
吕辛一想也是,当初明明是他赶自己离开的,又怎么可能事后偷偷跟踪呢?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但药童却没被说服,还在自说自话:“您肯定是跟踪吕辛姐姐了吧,否则怎么能第一时间救下吕辛姐姐呢?”
“你这臭小子别胡说八道!”栾郢对待药童,可没有对待吕辛的好脾气。
栾郢的气势向来逼人,药童被他一训就像只鹌鹑一样怂了,脸上的表情惶惑不已,瞧着可怜死了。
“你干嘛对他那么凶?他只是个孩子!”吕辛见状不忍,忙维护起药童来。
栾郢不欲与个病人争辩,没再说话。
吕辛又继续对药童说:“药童别怕,我们不理这种坏人。”
“……”
药童在吕辛的安慰下,很快又生龙活虎起来。
“姐姐,下次你出京,能不能把我也带着?我也想和你一块儿见识见识!”
“好啊,只要你师兄答应。其实,我一个人赶路好没意思,但如果有你在就不同了,路上肯定会特别开心。”吕辛哄着他。
“好啊,到时候,我还有师兄,就和姐姐一起上路作伴……”
药童边嘻嘻笑边畅想着,弄得吕辛也不禁想象着那样的场景,汪大夫为人那么好,小药童又可心,若有他们作伴,这一路倒不孤独了。
“好啊。”
吕辛欣然答应,两人还拉钩许诺。
栾郢听完这番对话却不给面子的泼起冷水:“你师兄要在医馆坐诊,如何能四处奔波?”
小药童想起这个现实问题,只好退一步改口说:“那……那就我和姐姐两个人去吧……”
“好啊,小药童这么聪明懂事……”
吕辛话还没说完,栾郢就冷笑着戳破两人的美梦:“你就是个小毛头,她又那么能闯祸,到时出了事,谁给你们擦屁股?你要陪着她像这样一起被刀砍吗?”
“啊……”
药童一听果然犹豫,还后怕的抱紧自己,仿佛这会儿会忽然冒出一把刀把自己给砍了。
吕辛气死了,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又不关他的事,他就不能闭嘴吗?
“你少瞧不起人!”吕辛怒瞪着栾郢。
“是是是,你本事最大,那你怎么还被谢赟捉了?这会儿又中了一刀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呢?你要想拉着药童陪你一起送命,我不拦着!”
吕辛被堵得哑口无言,最后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反驳,只有说了一句:“那也是你赶我走的!不用你在这里假好心。”
这回无言以对的换成了栾郢。
他沉默一阵才说话:“是我赶你走的,但我早就叫你离京城远远的,你是不是存心和我作对,还是你当真在外头玩的是乐不思蜀,所以连逃命也顾不上,这才被谢赟给抓了?”
吕辛也很难解释为何自己逃了两个月,却始终在京城附近的津门盘旋逗留,说她思乡也好,说她恋旧也好,明明危机笼罩,明明知道他拒绝了自己,但要自己彻底舍下一切离开,却比想象中难得多。
此刻他嘲讽自己乐不思蜀,才会不察被活捉,这真是欲加之罪。
“我才没有乐不思蜀,你又不是我!”
“我当然不是你这个笨蛋。我要是你,我早逃到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了,还会傻乎乎的羊入虎口?你是不是嫌自己命长?”
栾郢不改毒舌本色,找准机会就讽刺人。
吕辛说不过他,只好生闷气。
旁边的药童听得云里雾里,“乐不思蜀是什么意思?是说姐姐在京城外玩得太高兴,都不想见京城里的小老鼠了吗?可是谁会喜欢老鼠啊?”
就在栾郢深感无语时,吕辛却配合的回答药童。
“对,就是高兴得不想见京城里的老鼠!”
吕说完辛斜着眼睛瞟了栾郢一眼,她口中的老鼠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栾郢简直要气笑了,她还敢骂自己是老鼠?真会恩将仇报!
“我也可讨厌老鼠了,之前在医馆的时候,房舍里还有老鼠咬过我呢!”药童乐呵呵的同吕辛分享,“姐姐你有被老鼠咬过吗?”
有吗?
那讨厌的老鼠有咬过自己吗?
好像是自己咬过他吧?
吕辛被回忆唤醒,然后十足心虚,再悄悄看向栾郢,而他的耳根子也奇怪的变红,就和当初一样,显然是与她想到到了一处,两人都难掩赧然,目光更是一触即分。
“姐姐,你怎么脸红了?”药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又求助似的望向栾郢,却发现这位督公大人也不遑多让:“咦?督公的脖子和耳朵怎么全红了呀?”
“闭嘴。”栾郢从牙根里挤出两个字,威胁意味浓厚。
与此同时,吕辛则是拒不承认,“我只是有点热。”
药童“哦”了一声,还自作聪明的将她身上的被子掀开来,想帮她散去热气。
吕辛已拜托汪岳找了个小丫头帮她梳洗换衫,所以她这会儿可算是清清爽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