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颐往事——知稚鱼【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30 14:41:17

  过半晌,他的表情温下来。
  “抱歉,刚刚失态了。”
  她摆手,略带尴尬地说没关系。
  然后祁桑说:“你要不要听一听我家里的事?”
  这是祁桑第一次主动找话题和她说。
  她自然愿意。
  而后面听到的内容,才让她知道,自己刚才究竟说错了什么话。
  祁桑是平江人,在平江出生,也在平江长大。
  那儿,纺织业最发达。
  祁家父母便是做纺织起家。
  刚生下祁桑的时候,是他们创业最难的日子,家庭和事业难以兼顾,两个老人便主动接过了照管祁桑的任务。
  他的童年里,是没有父母的存在的,他有的,是他们买来的大堆零食、新衣服、新玩具以及每一次他们离开时匆匆的背影。
  后来,他慢慢长大,大约上小学时被接回家。
  但他仍旧没有得到父母的关爱,他住着大房子,出门车接车送,所有人都羡慕,可他心里却寂寞得如一间空屋。
  他拼命学习,一刻不肯懈怠。
  不是为了做什么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只是想他们能多看他一眼。
  但他们什么也不在意,他们不在意成绩单上的数字,不在意他是否在学校得到了表扬。
  他们会做的,是在他兴高采烈回家祈求关爱时,敷衍地摸摸他的脑袋,跟他说真棒。
  然后,房子门关上,他手里是钱。
  好像在他们的眼中,钱可以补足所有。
  再接着,他学坏了,他抽烟、打架。一切能被处分的事他全做了。
  父母却说,“没关系,我们会帮你摆平一切。”
  那时候,他才懂了,他只是一个附属品,就像超市里,商品促销打折时旁边附带的赠品。
  是不会让人在意的。
  无论做什么。
  于是,在他们说要去沪海开分公司时,他主动提出,要回爷爷奶奶家。
  只是,他没想到,原来,做“赠品”的不止他一个。
  在他上初三那年,爷爷生了场大病,脑纤维瘤,本来是良性,但不知怎么,突然恶化。
  手术室外,他紧紧搂住奶奶的肩膀焦急等待。
  那天,他打了无数个电话。
  而得到的回复却是,公司太忙,走不开。
  再后来,爷爷走了。
  所谓的儿子儿媳,就连最后一面也未见,匆匆准备完葬礼又匆匆离开。
  他记得很清楚,葬礼结束的那天晚上,他开了一箱的酒,足足把自己灌到吐。
  然后发了条朋友圈。
  ——这世界真他妈让人作呕。
  他边哭边吐,分不清是酒恶心还是其他。
  祁家爷爷走后不久,奶奶便老年痴呆了,她总会在白天呆呆地坐在大门口,她说,在等亮亮回家。
  亮亮,祁广亮,是祁家爷爷的名字。
  *
  卓娅听到他要回平江,下意识问他:“是不是你奶奶出什么事了?”
  祁桑愣了下,接着回:“奶奶去年走了。”
  脑子又是一声轰鸣。
  “对不起。”
  祁桑揉她头,笑:“道什么歉,又不是你的错。”
  “走的时候挺安详的,没痛苦。”
  “那就好。”
  她虽然没见过祁桑的奶奶,可她记得照片里的老人,面容和蔼慈祥,笑起来,眼睛像弯弯的月牙。
  “你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卓娅看他没过分在意,坐下来吃面条。
  “该回来不就回来了?”
  “也是。”他在她对面坐下,“那这几天就没有豆包了。”
  她朝他看一眼。
  今天祁桑穿得休闲,水洗灰色的宽松卫衣,衬得他脸比平常更小。
  挺好看的。
  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她才低头闷出一句: “哦,随便。”
  “……”
  “你还不走吗?来得及?”她感觉脸开始变烫了,催促他。
  祁桑伸手腕看一眼时间,“是得走了。…那你等我?”
  卓娅专心捞碗里的面,没有半点迟疑:“不等。”
  “真不等?”
  “不等。”
  他失语一秒,然后说:“好吧。”
  接着再没说话,直到手腕再一抬。
  卓娅清楚地感觉他手的温度,滞住手里筷子,继而下意识地去摸刚刚被他碰过的发。
  再一回神,人已经到门口。
  他站在门槛处挥手。
  “等我回来!”
  阳光之下,眉眼皆落在她心里。
  车子发动声音渐渐远去,卓娅走到门口看车远去。
  等的话,就会回来吗?
  她心想。
  *
  平江到羌颐,开车是七个小时。
  这次,祁桑没有食言。
  周二走的,周天他便回来了。
  只是回来时,带了倪苓。
  他说:“顺路,她说要来看看。”
  不知怎么的,卓娅看到倪苓时,心里发虚。
  倒是倪苓,没有半点不自在,反而拉她手,问她能不能借住一晚。
  布苏说:“你住我家不就好了?”
  “你们两个大男人,我嫌烦。”她又看卓娅,“可以吗?”
  卓娅好像对她挺没有抵抗力的,虽然她是祁桑的女朋友,可她心里半点儿讨厌不起来。
  她点点头,说“好”。
  晚上,四个人一起吃完饭,各自散了回去。
  “你可以住祁桑之前的房间,他现在在布苏家住了。”
  她指指二楼,不自觉要向她解释。
  “我听他说了。”倪苓向楼上看一眼,“你把他赶出去啦?”
  “没赶。”卓娅摆手,“住我这里,我不太方便。”
  她话里自动忽略了那俩人争着孔雀开屏的事。
  倪苓点点头,“是这么回事。但我可不可以不上去住啊?”
  “啊?”
  “上次来的时候,晚上老听见外头呜呜呜地响,我不敢一个人住了,能和你一起住吗?”
  除了叶舒,她没和其他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过。
  “那,要不祁桑那里……”
  “祁桑很封建的。”
  这么一说,卓娅懂了。
  “好吧。”她答。
  “太好了!”倪苓爽朗地笑,“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你。”
  “你房间是哪个?”
  卓娅指了指里头第二间。
  倪苓好像轻车熟路,拉着个小行李箱过去,接着招招手,“快来!”
  这性格,和叶舒还真的有些像。
  卓娅的自来熟都是跟叶舒学的。
  但倪苓的自来熟,显然胜出。
  “哇,小娅,你的房间看着好温馨啊。”
  卓娅才刚进去,却发现她已经自顾自地打量起房间布置来了。
  “你有洁癖吗?”
  卓娅摇头。
  “这么干净,我以为你有洁癖。”
  “祁桑才有吧。”
  她下意识接。
  倪苓看她一眼,“他确实有点,什么东西都喜欢一尘不染的。”
  “但,你怎么知道他有啊?”
  卓娅慌乱,“没,就是上次,那个,我给他把东西送上去,呃,就看了一下,很干净,所以我猜的。”
  “哈哈哈哈。干嘛呀,你见到我怎么这么紧张!”
  “没有……”
  “哦对,说正事!”倪苓把行李箱拉过来,“我给你带了很多东西。”
  “?”
  “就他们说你不能出去,我想着,这些可能羌颐没有,我就买了给你带来。”
  卓娅顺着她的视线去看,行李箱被装得满满当当。
  “这些都是吃的,羊肉泡馍我想着你没吃过,还有燃面、牦牛肉干、奶疙瘩……哦对,这边就是一些冲泡的,藏红花茶包,我跟你说啊,这东西喝了可好了……”
  她滔滔不绝。
  卓娅一直看着她把所有东西都报了个遍,心里莫名升腾起一股暖意来。
  她知道为什么没法讨厌倪苓了。
  真心是最好的桥梁。
  “倪子姐,谢谢你。”她说。
  “嗐,这有什么谢的。”
  “不对!你怎么也学布苏叫我倪子。”
  ……
  倪苓翌日下午离开。
  走时,三人去送。
  “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布苏看着倪苓挽着卓娅手臂问道。
  “你管真宽。”
  “嘁。”
  “祁桑,我有话跟你说。”倪苓说。
  祁桑不解,但还是被她拉到一边去。
  “说什么呢?还得偷偷摸摸?”布苏站在卓娅旁边喊了一嘴。
  “你能不能安静一点?”倪苓怼。
  布苏果然闭嘴。
  卓娅站在一边,却看见说话时,祁桑眸子向自己这儿扫了一眼。
  二人交流几句,便分开。
  “走了,拜拜。”
  回去路上,卓娅和祁桑手机同时响起消息铃。
  倪苓发来的。
  她说:[So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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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苏:好小子,你是够坏的。
第17章
  山风呼啸而过,带来的不是冰冷,而是混着花香而来的层层暖意。
  倪苓感受着从车窗外裹挟而来的清风,心里轻松了一大截。
  自那天骗了卓娅她和祁桑是情侣关系之后,她每天都惴惴不安。
  她害怕这事被戳破。
  原本她也想过,戳破了又怎样。
  甚至,她从羌颐回去的那天,给发小打电话,她说大不了就和祁桑一拍两散,这样,她也不用再煎熬。
  发小在那头说她傻。
  她承认,她是傻,确切点说,是蠢。
  可一个人陷入爱里的时候,就是会变得盲目的。
  就像,她以前也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说出这样不堪的谎言。
  发小又问如果真做不成朋友了她要怎么办。
  她说:“不成就不成了。”
  可嘴上虽这样说,多年走过的情谊,心里究竟还是舍不得的。
  因此,在那之后,她没有一天不在为这件事担心。
  直到听布苏说起祁桑要回平江,她才算找到机会。
  来羌颐的路上,她旁敲侧击,才知道,他们俩毫无进展。
  她倒没想到,这事儿一直没得到昭示。
  祁桑倒也算了,他死脑筋,不会想到这层,但她没料到卓娅竟然也那样木,木到都不会亲自去向祁桑探问。
  再后来,就是到了羌颐了。
  她看着祁桑时刻追随卓娅的眼神,又看见卓娅怕她误会紧张的神态。
  心里一下子就释然了。
  她操作着手机回复卓娅。
  [喜欢一个人的话,就要大胆点。]
  尤其是当那个人也喜欢你的时候。
  只是这后半句,她没发出去。
  多多少少,她也想保留点尊严。
  *
  三个人从镇口往回走,漫长的石板路被阳光洗得发亮,耳边是不断响起的鸟虫鸣声。
  走到岔路口。
  “倪子这次走得还怪着急。”布苏说。
  ……
  无人回应。
  “对吧?”
  他找存在。
  “你先去花房等我吧,我一会儿就去找你会合。”祁桑回他。
  “你要干嘛?”
  “我有话要和她说。”他指关节指卓娅。
  布苏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甚至都没避着他。
  “什么话要单独说?”他看卓娅,“你今天不是要去给张大娘帮忙吗?”
  卓娅抓着手机,靠祁桑那边走了点,“你先去吧。”
  倪苓发来的消息,说祁桑会告诉她一切的。
  她虽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她很想听一听。
  路面影子划出界限,他在一侧,祁桑卓娅在另一侧。
  很戏剧化的发展。
  他点头。
  前往花房的路在岔口的右边,他独自走,视线里,再向前,是连成一片的自建房。
  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这是头一遭觉得走这点路有那么累。
  近在咫尺,可怎么就这么累。
  另一边,看布苏走远了,祁桑才向卓娅开口。
  “这段时间,你是因为倪苓说的话才躲我?”
  “什么?”她隐隐猜测,但还是想具体得到答案。
  “那天在咖啡馆她对你说的话,为什么没和我说?”
  话虽像质问,语气却有些心疼。
  卓娅知道是哪句了。
  “我。”
  她说了一个字又顿住。
  答案很显而易见。
  又改口:“我要和你说什么?”
  祁桑叹口气。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只是朋友。以前是,以后也会是,除此之外,绝对没有别的关系了。”他说。
  语速很快,着重强调没有别的关系。
  听他解释完,卓娅好像懂倪苓发的那条消息的对不起具体是什么意思了。
  她有点怔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啊?所以,你们不是…?”
  她发了一个n的音就被他抢先回答了。
  “不是。”
  祁桑走近了些。
  影子和卓娅的重合在一块。
  “原来不是啊…”卓娅喃喃,心里是一团乱麻。
  所以说,她以为的一切都是假的?她的所有担心、紧张与害怕竟然都是假的?
  一下子,她也分不清此时是茫然还是高兴。
  可的确,原本应该是高兴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一瞬有些七上八下的不安感。
  倪苓会骗她,是因为也喜欢祁桑吧?
  “卓卓。”
  祁桑开口打断了她混乱着搅在一起的思绪。
  她仰头看向他。
  他依旧没改变对她的称呼,反倒是她,已经很久没叫过他阿祁。
  “你是因为她说的话才躲我的话,是不是我可以理解成…”
  她等着下一句。
  然后他说: “理解成,你也喜欢我?”
  太直截了当,有些超乎她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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