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娅听他一问,眼前又霎时浮现出祁桑的脸来,忙乱道:“没有,什么事也没有。”
“真没事?”布苏凑上去,“那你脸这么红?”
“跑的!”卓娅不耐烦他的追问了,“你没事的话就快走吧。”
“没良心的,现在还学会赶我了,以前天天就知道缠我……”
他反应过来了,没再说下去。
“我不是这意思。”又解释道。
“你快走吧!”卓娅推着他,一直赶他出了大门,把门合上。
布苏直愣愣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心中却是一阵一阵的酸涩。
她从前没这样过,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她拒之门外。
或许真是当年他撇她一人留在这里,才使得现今有了这样的苦果。
可当年那事,他没法向她说明。
*
那一年,山里出了件大事,他只记得所有人张灯结彩的那天除夕的晚上,火光再一次包围了半个山谷,这场火来得太过突然,一下子就让他回到了他的大哥覃勒、二哥旬邑死的那天晚上。
也正是这场大火,他才在秦长老的口中得知了大哥二哥死亡的真相。
原来,那场火的肇事者不是别人,正是二哥旬邑。
秦长老告诉他,那年的辛黎花售卖出了大问题。
而覃勒那时候不知从哪里带回了一个人,据说是巫灵,那巫灵当时答应了要帮着镇里人解决辛黎花的问题,可她提了一个条件——便是带走卓娅。
当时覃勒和旬邑争执不下,旬邑从小看着卓娅与布苏长大,绝不肯别人带走他心爱的小妹,而覃勒则不同,他被鬼迷了心窍,不仅想把卓娅推出去,甚至将那巫灵所携带的一众人集体进了山。
一群人浩浩荡荡进山的那个晚上,旬邑和覃勒起了争执,可覃勒一方人多势众,旬邑到底占了下风,他单枪匹马,最后选择了一种最极端的方式——一把火烧光一切。
自此以后,秦淮临便消失了,留下的只有布苏。
而那个山谷,也被封禁,从此再无人踏足。
布苏也是在那个晚上才知道,故事里的占木和石耳其实果有其人,而卓娅,正是他们二人的女儿。
他本想第一时间将这消息告诉卓娅,可却被秦长老阻止。
秦长老说:“布苏,这世界上早没了巫术,占木也是为了保护她,才选择把她送来羌颐。如果你真为了她好,就不要这么莽撞。”
布苏与他争辩:“可她起码得有知道自己生身父母的权利。她那么期盼有一双父母,你知道的!”
“你这是在害她!”秦长老拽住他,他难得发了一次火,接着语重心长地说,“明天你就走吧。”
走的那天清晨,布苏从所有千头万绪的事情中缓过神来,他一下子明白了,这些年的赌气是有多么幼稚,二哥为了保护他们,葬身火海,而承受了莫大丧子之痛的秦长老却再也没能听到他喊一声“爸爸。”
只是在短短一夕之间,他长大了。
他要承担他该承担的使命,带着旬邑的份。
可,回来见到卓娅的那一刻,他才发现,涌动的情感就如潮水,从不是随时随地,想叫停便能停止的。
*
布苏望着大门,心想。
或许,你能开心就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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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苏走后,卓娅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定神了许久许久,她的脑海里全是祁桑,想到的全是他们俩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她确定她喜欢他了。
喜欢到好像已经不满足只是和他做一个普通的朋友。
所以,想到这里她又开始失落了,她不知道刚刚祁桑在意的是辛黎花,还是她。
或许是没有自信,没有自信受到偏爱。
毕竟,从小,她就是一个被遗弃的人。
可她又同时害怕,祁桑随时都会离开羌颐,她不想,这份感情连“见光”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这里,卓娅很快便决定了。
她要告诉他。
哪怕被他拒绝也好。
起码要在他走之前,告诉他。
但她究竟还是失算了。
她等了一天一夜,也没能等到祁桑。
祁桑又走了,而这次,他的确履行了他的承诺。
将近晚上十点的时候,卓娅的手机上来了一条消息。
备注是一片桑叶表情的那个对话框里留下讯息——别等我,晚安。
*
祁桑再醒来的时候,睁眼所见的是一面灰白的墙壁,顶上悬挂的灯刺得他有些晃眼。
这是他不知道第几次被送进医院。
自前年被查出脑纤维瘤后,他才明白世间事多的是身不由己。
祁桑扭了个身,向窗外望去,白色窗帘外的景色已完全黯淡,就连月光都不曾落进,整个病房内冷冷清清,偶尔传来的只有外头走廊上护士走动的声响。
没过一会儿,门从外头被打开,他头还在隐隐作痛,只看了一眼来人,又撇过头去。
“感觉好点了没有?”
出声的是祁桑的主治医生倪苓。
“好多了。”祁桑看着倪苓换上吊瓶,平静地问,“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倪苓给他做了下简单的检查,一面回:“情况如果不严重的话,后天就可以出院了,但你……”
“做了手术的话,能活几年?”
听祁桑这样问,倪苓显然是有些吃惊,她微愣了一下,随后又面露些喜色。
“终于想通了?”她说,“现在医疗技术先进了,后续不复发是非常有可能的!”
祁桑默了许久,看着手机屏幕里掠过的一条条讯息,半哑着声音说了句:“那帮我手术吧。”
“行!”倪苓答应,“我来安排!”
正说话的功夫,门被敲了敲,一位女护士站在门口唤了声:“倪医生。”
“你有事就先去忙吧。”祁桑说。
倪苓走后,病房内又安静下来。
祁桑看着屏幕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没选择回电,将手底下的一行字删了又编辑、编辑了又删之后,终于回复了一句,随后又把手机阂上。
环境过分静的时候,人总会在脑子里回想到过去许多事来。
其实在被查出脑纤维瘤后没多久,他就曾去过一次羌颐。
当时,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毕业之后选择去羌颐是为了自己的职业理想。
但谁也不知道,他去那儿,只是想在偏隅之地过完这为数不多的日子。
只是,现在他却有些渴望活下去。
*
卓娅一晚上都没睡得太安稳,她反反复复地做着梦,直到窗缝里透进光来,小土在门口喵喵叫唤求食的时候,她才不情不愿地醒了。
她从床头撂下手机一看,已经是八点多。
而一行数字下是一条未读消息。
祁桑发来的。
[过段时间就回去,帮我保管好我的提包。]
卓娅揉揉眼睛,才看清发过来的时间是凌晨两点。
她又有股子气在胸腔里积着了。
心说这人凌晨两点不睡觉,来消息也不解释下什么情况,净惦记着他那堆石头。
不过这下她也算确定,祁桑这人多半是不懂情啊爱啊的,若要说有那么一点儿感情,也全给了那一堆花花草草。
尽管如此,她还是回复了过去。
[提包在哪里?]
对面几乎是秒回。
[应该是在秦长老家里。]
秦长老?
卓娅萌生点疑惑,但也没太在意,回复了个“好”过去,便起身穿衣洗漱去了。
到秦长老家里的时候,她在外头门槛处踌躇了半天。
昨天把布苏就那样赶出去,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知道昨晚布苏有没有在秦长老家住着。
世间事就是这般奇怪——想到什么,什么便来了。
“杵在门口干嘛?”
这冷不丁的一声害卓娅吓了好一跳,转头一看,才发现是布苏。
“我,我……”
还没等卓娅说完,布苏打断了,“我我我,你你你的,干嘛?一晚上不见,成小结巴啦?”
“去你的。”卓娅下意识一个抬腿顶过去。
布苏膝盖被顶得弯了一弯,而后看着卓娅爽朗地笑道:“开玩笑嘛。”
“秦长老呢?在不在家?”卓娅放松了许多。
“在的,”布苏推开门,“有事找他?”
“来取祁桑的提包。”
布苏“哦”了一声,“在我房间。”就这么说着,一面带着卓娅去取。
“你对祁桑好点儿,听到没?”
卓娅正弯腰去提那包,听布苏这句无厘头的叮嘱,弯着腰瞥眼看他。
包有点沉,她站起来的时候手臂明显向下坠了坠,待调整好姿势她才开口怼道:“神经啊你,突然要我对他好干嘛?”
她还跟祁桑在赌气。此刻满心里还想着,就算祁桑回来了,也不要理他。
布苏倒没解释,伸手从衣柜里拿了件冲锋衣换上之后,背对着卓娅说了句,“反正好点就对了。”
“知道了知道了。”卓娅蛮不在意地摆摆手,“我走了。”
回家路上,卓娅提着包,越想越觉得奇怪。
而这时,路边正有一黑一棕两只小公狗在皮皮闹闹。
卓娅盯着两只小狗看了很久,最后撇撇嘴,“咦”出长长一声来……
*
“阿嚏——”
病房里,正在帮祁桑整理输液针的倪苓看了祁桑一眼。
她抽张纸递给祁桑,问:“感冒了?”
祁桑耸耸鼻子,而后摇摇头,“手术在什么时候?”
“下个礼拜三。”倪苓坐下来,想去握祁桑的手,却被祁桑躲开,她扯开嘴角笑了下。
她继续说:“放心吧,别有压力。”
祁桑“嗯”了一声,接着继续将眸子停留在微信对话框上。
依旧只有一个“好”字。
他吁出一口气,
真想赶紧回到羌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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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病症的设定,请勿过多考据,主要是为剧情服务,感恩
第6章
倪苓从病房出来,一个年纪偏小的护士已经迫不及待等着谈八卦。
门才刚掩上,那护士顺着门缝看一眼后忙不迭地拉着倪苓问道:“苓姐,这就是你那初恋吧?”
“去!人小鬼大的。”倪苓没直面回答,冲着办公室走。
那护士不死心,仍在后头跟着。
“我们可从来没见你对谁那么上心过。”
脑科的一溜小护士们和倪苓都关系不错,说话自然也不避讳着。
倪苓:“胡说,都是病人,哪个你瞧我不上心了?”
“那不一样,你那明显就不是看普通病人的眼神。”那护士确信自己的直觉,“你就说嘛!是不是?”
倪苓架不住她在旁边磨,无奈地叹了口气回道:“算也不算吧。”
越是含糊的回答越是会勾动好奇心。
小护士来了劲,继续追问:“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倪苓没打算往下说了,干脆转移了个话题。
“少做那包打听,快工作去,是不是又想留下来加班?”
领导究竟是领导,那小护士尽管还想问出个所以然,但还是灰溜溜地走了。
倪苓回了办公室,总算是打发了人走,先是舒了口气,接着抻着脑袋自语了句,“起码也得‘恋’啊。”
可她当初,死缠烂打也有过,欲擒故纵也玩过,最后也只混了个所谓“朋友”的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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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娅到家总算能把那沉甸甸的提包放下来,坐在厅里左思右想都觉得是自己吃亏了。
明明是她受气了,却还屁颠屁颠地去给人家跑腿,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脑袋里进了水。
于是想到这,她一个上火,一脚冲着提包踹了过去。
随后,就是“阿哟”一声。
又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等痛劲过去了,她才起身把那提包送回祁桑的房里去。
祁桑的房间自那次帮他收拾床铺的时候进去过一次,后面她便再没去过。
平常,都是祁桑起得早,早上他或做好或买好早餐,便来敲门叫卓娅起床,因此,她也的确没什么机会上楼。
卓娅走进去。
祁桑果真是个很规矩的人。
房内一切东西都被摆得整齐有条,床铺干干净净地铺平,人走进去,竟会悻悻然地有种“贱足踏贵地”的感觉。
她把提包放在床头柜边,正准备要走的时候又顿住。
昨晚她莫名刷到条视频,说看男人,得看他的床边。
他那么一板一眼应该不会?
但,也未必?
抱着这种心思,她的手不自觉触上床头柜的抽屉拉环。
大概也就做了五秒钟的思想建设,抽屉已经被拉开了。
她眯缝着眼看。
接着立马将眸子恢复原状。
里面自然没有卓娅想的那东西,倒是有些别的。
——一个相框。
接着,她喉腔一动,困惑感直面而来。
房间内传出一声: “这女人谁啊??”
小土被她吓得“喵”了一声。
相片里,祁桑居左,布苏靠右,而两人中间是一个笑得灿烂的女人。
卓娅一瞬间有些混乱了。
她总想着要告诉祁桑自己的心意,却从没有设想过,祁桑或许有女朋友这件事。
她对祁桑的感觉,的确太片面了。
难道他这次走就是去找女朋友的?
可他从来没说过他有女朋友。
她开始胡思乱想了。
打个电话给布苏问问吗?
只一秒,她就自己否决了这个想法。
让布苏知道的话,很丢人,她不想这么丢脸。
她的心情此刻犹如坐了过山车,一开始还是悬在空中摇摇欲坠,这次是真的跌进谷底了。
网上都说,暗恋是一场兵荒马乱。
并且,是一个人的。
她之前觉得矫情和土气,可这次,她切实体会到了。
卓娅把相框原封不动地放回抽屉,苦扯了扯嘴角,而后关上抽屉,走出房门。
她想什么呢?这样好的人,一定是有女朋友的。
*
“初恋”宣告结束。
在这之后,一连好几天,卓娅都没精打采的,就连小土伏在她脚边用脑袋蹭她腿撒娇的时候,她都提不起什么兴致去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