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每天撒疯的人突然这样,可以想见情况有多坏了。
因此有一回中午,邻居张大娘见到布苏从卓娅家里出来,都悄悄地拉住他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布苏对这事儿自然是一头雾水,索性直接去问了卓娅,可并没有得到什么回答。
她只是一味的不说话,整个人像是打了蔫。
不过,又过了段时间,卓娅又突然恢复了元气,不止是恢复了,甚至比之前还要活泼了不止一倍。
于是,所有人权当是她青春期来得稍晚一些,情绪有点起伏也正常。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去冬来,天气渐渐冷了,大雪也来了。
皑皑白雪盖住了整个小镇,雪光照在山壁上,夜晚都变得亮堂了许多。
卓娅依旧如从前一样,早出晚归,去秦长老家找布苏的时间也变多了些,当然,更多时候她还是在山上给大爷大娘们帮忙。
小土是最乐得逍遥的,敞着圆滚滚的肚子大剌剌地在太阳底下晒着,时不时翻个身舔舔爪上的毛。
日子好像又重新进入到正轨。
可这样的宁静还是打破了。
大雪过后,祁桑回来了。
卓娅并没有见到他,这事儿她是晚上回来时听张大娘说的。
她说,祁桑回来收拾了些东西,又急匆匆地走了,同行的还有个女人。
晚上,卓娅又失眠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只好穿上外套起来,厅里,小土听到动静,从它暖茸茸的猫窝里起来跳上卓娅腿。
它好像通人性,看出卓娅的不开心。
“小土,你说,他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卓娅问。
小土在她怀里喵呜了一声,似在回应她。
“那,他还会回来吗?”
小土又喵了一声。
“张大娘说他来收拾东西了,他收拾什么了呢?是不是把他的东西都拿走了?”
“不对不对,他那么多种花的工具,都这么重,怎么拿得下呢?”
卓娅就这样一遍一遍地摸着小土的脑袋,不停地问。
小土或许是受不了,从她腿上跳下来。
“要不,我们去他房间看看?”
找到了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她干脆地站起来了。
上二楼的楼梯在室外,卓娅裹紧了外套出门,接着打开楼梯灯向上走。
夜晚空寂,一轮半缺不圆的月亮缀在天边,楼梯上只有顿顿的脚步声。
她走得很缓,小土也在后头跟着。
房间门就在眼前,可卓娅却迟迟不敢开门。
她有些害怕。
小土蹭了蹭她腿,轻轻叫唤了两声,好像在催促。
卓娅看看它,想道,对啊,有什么好怕的,走了就走了,有什么大不了。
她推开门,打开灯。
房间里和她上次来的时候并没什么不同,提包也依旧在那个位置。
只是,衣柜里的衣服被收走了。
卓娅心狠狠沉了一下。
而,看到抽屉里那个相框也一同被带走的时候,她一下子有种直直坠入海底的窒息感。
“他不会回来了,走吧。”她对着小土说。
小土又陪着她缓缓下了楼梯,只是没再叫唤了。
*
“你说你,要做手术的人,非要来这么偏一地,就为了拿这几件衣服?”倪苓坐在驾驶位上不解又无奈地对着祁桑说了这么一句。
祁桑头转向窗外,看着五彩的霓虹从车窗边掠过,闷出一句“谢谢,麻烦你了。”
倪苓讨厌他这样客气,“谢你个头啊,这有什么麻烦的。我就是不懂你,大学毕业之后非要来这么个镇上工作,真不知道那姓秦的给你灌了什么汤。”
“是我自己要来的,跟他没关系。”祁桑把针织帽的帽檐往下拉了拉,回道。
“那你这次回去又是为了什么?这几件衣服值得你拖着这样的身体去?你爸那儿随便……”
倪苓没继续往下说,转了个话题,“不过,那照片总算是洗出来了,问你俩多久都没个回音,当初就不应该用姓秦的那相机拍,他这人,顾东不顾西的,一点儿不靠谱……”
话还没说完,一个急刹车,祁桑整个人往后倾了一下。
接着就听到倪苓撩开车窗破口大骂,“路是你家开的吗?”
祁桑往前看一眼才知道原来是车子过弯,有辆逆向的电动车从车前穿过了。
倪苓的路怒症出了名,也不论车上是不是坐了人,也不管坐的人是谁,只要逮到行车不文明的,就必定要开腔。
“你说这人,也不知道怎么骑的车。”
祁桑摇摇头,要不是他现在这情况没法开车,是绝不可能坐她车来的。
“你慢点。”他只好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忘了你还是个病人。”倪苓心虚地瞄他一眼。
祁桑没理,阂上了眼。
这次回羌颐,他本想一个人去,可病情却突然加重,正好被倪苓听到,于是,就那么提了一嘴,最后便一起来了。
但也幸好是没遇上,否则,他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卓娅。
针织帽下,因为化疗被剃短的头发,因为用药而瘦削的脸,该怎么让她瞧见呢?
“我会死吗?”
面对冷不丁冒出的这个问题,倪苓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微微滞了一下。
随后就是一个急刹。
祁桑整个人都被后坐力甩了一下。
“看来不用等以后了。”
倪苓调整好姿势,轻踩动油门:“呸呸呸!当然不会啊!想什么呢你!你就安安心心、老老实实地给我待医院里,什么都别想,知道吗?”
“我是说,坐你车我会不会死?”
倪苓:“……”
夜色下,车窗映出祁桑面容。
卓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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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医院里的滋味并不好受,浓重的消毒水味总是满满地溢在鼻腔之中,手臂上被扎地都是针眼,就连呼吸都得靠吊着。
祁桑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喘上了口气,护士又从门口推着药车过来了。
他靠坐在床上看着正在墙边沙发跟个桩子似坐着的布苏,问他:“你怎么有空天天往我这儿跑?镇上没事?”
布苏此时正在削方才从果盘里顺手拿的苹果,已削得差不多,正好遇上祁桑问他话,索性站起来走到祁桑床边上去。
在病房里给水果削皮的话,目的一定是十分明确的。
祁桑想也没想,就伸手要去接布苏手里的苹果。
下一秒。
混着咀嚼音的一声回答传到祁桑耳朵里,还一边嚼着,一边用手扫了屋子一圈,“唔,我要不来看你,我怕你会闷死在这医院里了。”
祁桑看他嘴咬上去的那一刻,手便干脆利落地放了下来,只表示无语。
合该知道,这人没那么好心。
他撇开头,懒得看他。
“诶诶诶,你轻点。”
布苏嘴里边嚼,边站在旁边对着正扎针的护士指指点点。
护士没好意地斜他,“你是护士还是我是护士?”
“您是你是。”他吃了瘪,没敢再说。
待那护士走后,他才晃晃悠悠地又粘着那沙发去了。
光坐着不够,他嘴是一定闲不住的,刚扔完苹果核,他又开腔:“你说怪不怪?”
祁桑:“嗯?”
布苏身子前倾,作一副讲悄悄话的身姿。
“这医院的护士怎么都这个脾气呢?是不是因为是倪子手下人的缘故?简直和她一个德性。”
“倪子”俩字他说得轻声。
祁桑听他吐槽,实在忍不住。
“有时候,人真的要学着多思考思考自己身上的问题。”
“什么意思?”布苏一面摆弄着果盘,一面问,“我能有什么问题?”
“你这人啊,……”
“姓秦的,你的问题还要别人说?那恐怕还真是一天一夜也写不完哦。”
倪苓从门外走进来恰好听见他俩对谈,接了一句。
祁桑知道,他对头来了,也不吭气,等着他被收拾。
但布苏早就习惯了,笑脸嘻嘻,“大忙人,那,你来说说?”
倪苓给祁桑检查了一下输液器,一面说:“我们科室的小护士都知道你了,让我啊,来劝劝你,能不能少来医院!”
布苏装听不出好赖话,“哟,我这么出名呢?”
倪苓摆弄好,回头看他,眼神若有似无从他脸上滑了过去,“知不知道,人要脸,树要皮啊?”
“我又没干什么。”
“你还没干什么?”倪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天天就是拉着我那些小护士问东问西,一会儿问人家有没有对象啦,一会儿又要人家给你的联系方式,一会儿又要在他们换药的时候唧唧歪歪,你还说没什么呐?”
“那我这不是想和她们套近乎吗?你说对不对,三弟?”
“祁桑比你大,叫什么弟?”倪苓白他。
这称呼,她到如今也习惯不了。只知道,大学时期,两个人为了植物节比赛打了赌,最后祁桑输给了布苏,这才有了这叫法。
说到为什么是三,她其实也问过。
倒没什么稀奇理由,只是桑跟三音相似而已。
不过,后来,她才知道,哪是什么祁桑比赛输了,完全是因为那天祁桑前天吃坏了肚子,压根没拿着参赛作品去,这才让布苏拔得头筹。
可布苏不认啊。
祁桑也不是那好争的人,索性随他叫去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那事,两个人的关系才会这样的好。
“你管我。”布苏回。
祁桑坐在病床上看着两个人剑拔弩张,实在无奈,闭了眼,不接任何话。
他心里还在想着另外一桩事。
昨晚上,他收到了卓娅的微信,她说:[屋里的东西你还要吗?]
他看见了,但没有回复,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这样想着,他抬眼看了下布苏,打断了眼前这场皮闹。
“卓娅,她怎么样?”
布苏被怼在沙发角,听到祁桑问他话,才探出头回道:“挺好的啊,怎么了?”
“哦,没事,随口问问。”祁桑眼神飘忽了回来。
“卓娅?”倪苓问,“谁啊?”
“布苏的一个妹妹。”祁桑回答。
倪苓:“妹妹?没听说你有个妹妹啊。”
布苏马上接话:“你听他胡说八道,不是妹妹,秦长老收养的,从小就在一块儿。”
“那也跟妹妹差不多啊,你否认什么?”
“反正,”布苏忙接,“不是妹妹。”
“哦?”倪苓直觉来了,“有情况啊?”
祁桑也看向布苏。
布苏抿抿嘴,知道逃不过,随后说:“这事我还没跟人说过。”
他又把眸子递到祁桑处,勒令说:“你之后回去了,也闭紧嘴巴!”
“哎哟,别扯那有的没的了,说呀!”倪苓催他。
“就……”
他还在支支吾吾。
倪苓:“你什么时候这么扭捏了?”
“哎呀!这意思还不明显吗?”布苏被催得急了,“她是我喜欢的人!”
“什么啊!浪子收心了啊你这是!”
“什么浪子!天地良心,我最单纯了好不?”
倪苓笑岔了气,“单纯?哪里单纯啊你!你少侮辱单纯了,你可别霍霍别家好姑娘。”
“滚滚滚,懒得理你。”
布苏大学里和女孩子们的关系向来不错,他人不错,也很仗义,大家都愿意和他玩,包括倪苓。
当然,当时也交过一个女朋友,那女孩追了布苏许久,布苏才答应,只是,没多久就分了手。
最后自然是布苏被甩,那女孩说他心里根本没她。
倪苓一想,这一来二去的,的确能串得起来了。
“那人家喜欢你不?”
“她……”
病房里,拌嘴声此起彼伏,祁桑剩下的话根本听不进去。
只是,他看着布苏,心里才知道——
原来,你也喜欢她。
“好了好了,别问了,你怎么那么八卦!”布苏被倪苓问烦了。
“你的人生大事,做姐的给你参谋。”
“滚滚滚,什么姐?”
“我比你大一岁,叫声姐不为过。”倪苓说。
布苏不理会她了,转头看祁桑:“你怎么突然问起卓娅了?”
祁桑还愣着。
“喂。”
“你声音轻点儿,耳朵都痛了。”祁桑摘下帽子,装势揉揉耳朵。
“对不起对不起。但你干嘛突然问起她了,你上次不是回去了一趟,没见到?”
倪苓听出端倪,“什么意思?”
布苏:“他在羌颐暂时住在卓娅家。”
“啊?”倪苓望了一眼祁桑,“那天我俩也没见着什么人啊。”
“没事,不是我和她一起收留了一只小猫吗?顺便问问。”祁桑接了布苏话头答。
“原来你是问那猫啊,好的很呢它,吃得都胖一圈了。”布苏站起来,“好了,我得回去了,不然回去得挨批咯。”
祁桑点点头。
布苏穿上大衣,看倪苓一眼,“送我?”
“行,”倪苓起身,对着祁桑说,“那我去送送他。”
*
病房外,二人走出很远才放心说话。
布苏问:“手术风险大吗?”
倪苓答:“风险肯定是有,但我都打好招呼了,徐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有他操刀,稍微还能放心点。”
布苏摇摇头,叹了口气,“哎,他也太倒霉了,摊上这个病,这个病也就算了,就他,这么严重。”
“遗传病,谁也说不准。”
“行,你多照看着点,我先走了。”电梯抵达,布苏嘱咐完才进去。
“你慢点开车。”
送走布苏,倪苓又重新回了病房。
她喜欢祁桑,不是什么秘密,但她今天才知道,这场单恋,得结束了。
祁桑依旧靠坐在那里,气色倒是比从前好了许多。
“要喝水吗?”倪苓问。
祁桑点头。
倪苓倒完水递给他,却始终没有挪步。
“有话你就说吧。”祁桑看出她的欲言又止,问道。
“那个卓娅,很好吗?”
祁桑说:“很好,她是个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