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总觉得,徐展旌是大将军是天神,难以接近。
可接触越多,秦舒予就越发现,徐展旌也是个凡人,他虽然面容肃冷,但也有凡人的喜怒哀乐。
他也会失落的。
秦舒予垂着脑袋,声音低低的:“今天我和爹爹去将军府,徐大哥看见你没来,整个人很失落。”
现在再想起徐展旌当时的眼神,秦舒予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秦舒宁坐在他身边。
他们姐弟俩关系很好,秦舒予从来都是坚定站在她这边,他之前从没同她说过这些。
秦舒宁没答话,静静听着。
秦舒予絮絮叨叨:“我知道,姐你和他分开了,现在再去将军府也不大合适,我只是看到徐大哥那个样子,觉得有点难受而已。”
夕阳余晖,如水一般,漫进来。
前厅里落针可闻。
好一会儿,秦舒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今天话有点多。
他摇了摇发晕的脑袋,不好意思冲秦舒宁笑了笑:“姐,我今天喝了点酒,脑子不清楚,我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啊,我回去睡了。”
秦舒宁轻轻点头。
秦舒予站起身,步履虚浮往外走。
秦舒宁一个人坐在前厅里,脚边卧着徐展旌送的那只狗。
金乌坠的很快。
不一会儿,前厅里的余晖就被带走了。
秦舒宁揉了揉鬓角,起身往外走,原本在打盹的小狗,立刻爬起来,欢快去追秦舒宁。
秦舒宁刚迈出门槛,狗突然叫了一声。
秦舒宁心有所感回头。
就看见一身蓝袍的徐展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立在了檐下。
秦舒宁表情一顿。
那只狗似乎认出了徐展旌,立刻欢快扑过去,围在徐展旌脚边打转。
“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辰,徐展旌不应该在将军府么?
徐展旌抱起那只狗,走到秦舒宁面前,将狗递给秦舒宁,目光落在秦舒宁身上:“听说你身子不适,我过来看看,好些了么?”
秦舒宁:“……”
那只是个托词,她不信徐展旌不明白。
秦舒宁接过狗,同徐展旌道:“徐展旌,其实我……”
“我也希望你能来的。”徐展旌截了秦舒宁的话,眼睫倾垂,在眼窝处扫下一片阴翳。
秦舒宁顿住了。
她本该反驳徐展旌的,可现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狗窝在秦舒宁的怀里,睁着茫然的大眼睛,看了看秦舒宁,又看了看徐展旌,默默将脑袋埋在秦舒宁的臂弯里。
金乌坠下,天地间慢慢黯淡下来。
秦舒宁鼓起勇气:“徐展旌……”
刚起了个话头,秦舒宁腰上陡然一紧,整个人就撞进了徐展旌的怀里。
秦舒宁愣了下,旋即有些生气:“徐展旌,你干什么呢?放手!”
“不放!”
徐展旌说的斩钉截铁。
他的大掌紧紧扣在秦舒宁的腰上。
秦舒宁气的想挠他。
“你放不放?不放我喊人了!”
徐展旌语气无赖:“你喊吧,他们来了,我正好借此带你回家。”
秦舒宁顿时为之气结。
她从没见过,徐展旌这么厚颜无耻的时候。
秦舒宁拼命挣扎,可男女力量悬殊,她怎么都挣脱不开。
“别动!我就抱一下,你要是再动,我可就不保证,我不做其他的了。”
徐展旌淡淡的声音,伴随着酒香,从头顶落下来。
秦舒宁身子一僵。
如果徐展旌是头脑清醒时,她还能同他讲道理。
但眼下他喝了酒,同醉鬼是讲不通道理的,但秦舒宁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她默不作声,伸手狠狠拧向徐展旌的腰间。
徐展旌闷哼一声,但还是没放手。
自从重生后,虽然能触碰到秦舒宁了,但徐展旌总有种不真实感。
如今他将秦舒宁揽在怀中时,他才真切确信,他们之间已经跨越那道生死天堑了。
今日秦舒宁没去。
徐展旌心里很失落,可这一刻,他又瞬间释然了。
这世上的事,除了生死无法跨越,其他的都是事在人为。
他可以徐徐图之。
徐展旌抱了好一会儿。
觉得自己再抱下去,秦舒宁真的要发飙了时,这才不情愿松手。
秦舒宁立刻后退几步,拿眼瞪他。
腰上的痛感清晰传来,但徐展旌心里却很满足了,他看了一眼天色,道:“我走了。”
“赶紧滚!”
秦舒宁都恨不得拿扫把赶他了。
徐展旌低笑一声。
见秦舒宁现在像只炸毛的猫,也不敢真惹她生气,便当真走了。
秦舒宁气的不行。
秦舒予简直是酒喝多脑袋发晕了,像徐展旌这样的,哪里可怜了,分明是可恨才对!
徐老夫人生辰宴之后,秦家的帖子又多了起来。
秦舒宁一概全推了,直到金禾拿了张帖子进来。
“小姐,是将军府送来的帖子。”
秦舒宁将帖子展开。
看见帖子的署名时,这才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是徐魏氏下的帖子。
她说近几日,徐老夫人身上不爽利,她想去护国寺为徐老夫人上香祈福,问秦舒宁要不要一块儿去。
秦舒宁握着帖子,眼里闪过一抹凝重。
徐老夫人丧夫又丧子,身子一直不大好。
上辈子,徐展旌战死后,没过一载,徐老夫人便也撒手人寰了。
金禾在旁问:“小姐,您要去么?”
来送帖子的人,还在外面等着回信。
秦舒宁阖上帖子,道:“去。”
如果可能,秦舒宁想试着救徐老夫人。
转眼,便到了十五。
是秦舒宁和徐魏氏约好去佛寺上香的日子。
一大早,徐魏氏便来秦家接秦舒宁了。
秦舒宁与她共坐一辆马车去护国寺。
自从离开徐家后,这是秦舒宁第一次看见徐魏氏。
徐魏氏衣着依旧十分素净,头上珠钗全无,只戴了支银簪,一副标准的孀居模样,可她如今不过二十五,与她同岁的人,都在穿红着绿。
秦舒宁瞧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徐魏氏温柔同秦舒宁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徐老夫人生辰宴一事。
徐魏氏有些羞赧:“我没有操办大宴的经验,忘了先前了解一下,那些人之间有嫌隙,导致那天还闹了不少笑话呢!”
“一回生二回熟嘛。”
秦舒宁安慰着,心里却在惋惜。
徐魏氏同上辈子的秦舒宁很像。
她与徐大公子成婚后,徐大公子征战四方,鲜少在家,后来徐大公子战死了,徐魏氏便一心一意为他守节。除了出门上香或者祭拜外,徐魏氏鲜少出门,更很少赴宴。达官贵人之间的那些龌龊,她自是不知。
不过说到这里,秦舒宁很好奇。
她试探着问:“魏姐姐,你就没想过,你自己么?”
“我自己?”
秦舒宁轻轻点头。
她活了两辈子,徐魏氏都在为一个亡人而活,秦舒宁想不明白。
但她也不好直接问,便曲折迂回打探:“魏姐姐,我听说,你和徐将军是在边境相识的?”
徐魏氏点点头。
说起来,徐魏氏和她丈夫的相识,很像话本子。
大卫和鞑靼开战,边境百姓饱受战火侵扰,其中有不少因此家破人亡。
徐魏氏一家便是如此。
徐魏氏全家都死在了战乱里,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但那年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安全无虞活下来很难,好在徐魏氏遇见了徐展旌的大哥。
最初,徐大公子只是觉得,她一个弱女子不安全,便将她带在身边,打算战事结束后,将其带回上京安置。
可得胜那一夜,徐大公子酒后乱性,要了徐魏氏。
徐家是将门世家。
徐大公子的正妻,本该是名门贵女。
像徐魏氏这样的身份,顶多只能做个姨娘。
但徐大公子却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后来徐大将军将徐魏氏带回了上京,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将徐魏氏娶进了将军府做大夫人。
听着既感人又圆满,但这个圆满的前提是,如果徐大公子没在第二年战死。
徐大公子战死后,徐魏氏便一直未他守节。
这辈子,瞧这样子,应该也是。
秦舒宁问:“魏姐姐,你就那么喜欢他么?”
守节的日子枯燥孤寂。
上辈子,秦舒宁已经体验过一次了。
但她和徐展旌之间,没有多少情分,上辈子为徐展旌守节,是迫于世俗的目光。但徐魏氏不同,徐魏氏是心甘情愿的。
但徐魏氏和徐大公子成婚后,徐大将军也常年征战,他们亦是聚少离多。
秦舒宁很不解,他们之间的感情那么深么?深到因为两年的夫妻情分,徐魏氏要忍受一辈子的枯燥孤寂?
徐魏氏嗯了声。
说完之后,她似是有些羞赧,便又转移话题:“那你和展旌呢?我看得出来,他还是想让你回来的。”
提到徐展旌,秦舒宁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徐老夫人寿宴那天,徐展旌来秦家的场景。
“我们之间不可能了。”
秦舒宁声音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有人战战兢兢叫了声:“将军。”
秦舒宁:“!!!”
第19章
帘子被掀开,一身玄衣的徐展旌立在外面,眉目疏朗。
他看着秦舒宁,问:“什么不可能?”
“没什么。”秦舒宁下意识答。
但答完之后,她瞬间又后悔了。
她应该直接同徐展旌说才是。
徐魏氏看见徐展旌时,也愣了一下:“二弟,你怎么来了?”
徐展旌轻咳一声:“我来为母亲上香祈福。”
秦舒宁气鼓鼓的。
她心想,你可拉到吧!
夫妻一载多,秦舒宁比任何人都知道,徐展旌这人从来不信神佛的。
徐展旌似是看出了秦舒宁心中所想。
他低声道:“那是以前,人总是会变的。”
这话一语双关。
既是在说信佛,亦是在说他们之间。
但秦舒宁不想搭理他。
从马车上下来之后,秦舒宁便同徐魏氏一同往护国寺里面走。
徐展旌不置可否跟在她们身后。
今天是十五,上香的人不是很多
秦舒宁和徐魏氏先去大殿拜了佛祖。
佛祖高坐佛台,慈眉善目,一副怜悯众生之相。
秦舒宁跪在蒲团上,虔诚祈求。
重活一世,她希望秦家所有人都能平安健康,也愿佛祖能保佑,徐老夫人身子康健,不要像上辈子那样早早就病故。
秦舒宁许完愿,再睁眼时,就见徐展旌跪在她身侧的蒲团上。
此时他双目紧阖,素来冷冽的面上,也难得一派虔诚。
秦舒宁愣了下。
徐展旌当真信佛呀?!
之前他明明不信的。
不但不信,徐展旌还从不去佛寺,就连老夫人的佛堂也不去。
秦舒宁记得,他们成婚不久。有一次,她和徐展旌去见徐老夫人。徐老夫人正在佛堂里礼佛,秦舒宁要进去找徐老夫人,问徐展旌去不去。
徐展旌淡声道:“不去,我身上有血腥气,恐会冲撞了佛祖。”
从前那个遇到佛祖会下意识避让的人,如今竟然也会虔诚跪在佛前。
秦舒宁觉得很新奇。
三人从大殿出来之后,秦舒宁没忍住问:“你刚才在向佛祖求什么?”
徐展旌似是在想事情。
闻言,他抬眸看过来,黝黑的瞳孔里,还有未来得及掩藏的哀色。
待秦舒宁再细看时,那哀色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徐展旌停下脚步,眸色平和望着她。
有风乍起,吹的檐下佛铃叮当作响。
细长的线纠缠在一起,像是宿世注定要纠缠不休的命运。
在铜铃声中,秦舒宁听到徐展旌说:“求佛祖让你重回我身边。”
俄而,风止铃熄。
对上徐展旌黑漆漆的眸子时,秦舒宁心下一悸,她下意识扭开头,嘟囔道:“佛祖不会如你所愿。”
徐展旌听到这话,也不难过。
他朝秦舒宁微微侧身,黑玉般的眸子望着她,隐约带着笑:“无碍,佛祖不如我所愿,舒宁如我所愿就好。”
这事的决定权不在佛祖那里,在你手中。
徐魏氏还走在前面。
秦舒宁飞快答了一句:“我也不会。”
说完,就要去追徐魏氏,却蓦的被攥住手腕。
秦舒宁惊了一跳。
她瞪徐展旌,压低声音:“你做什么?放手!”
佛门重地,徐魏氏也还在,他这样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徐展旌不放,他还用指腹,摩擦了下秦舒宁的腕骨,继而声音低沉道:“无碍,那我慢慢追便是。”
总有一日,你会回头的。
秦舒宁受不了徐展旌这样。
从前他们相处的极少,下了床之后,徐展旌从不会动手动脚,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秦舒宁有点慌。
“你,你松手呀。”
秦舒宁压着声音,声色软软的,难得带了几分娇嗔。
再加上她今日穿了件胭脂红的襦裙,瞧着依稀有几分,当年刚过门时的影子。
徐展旌喉咙滚动了下才放开。
秦舒宁咻的一下收回手,立刻往徐魏氏身边去了。
护国寺有一株百年的许愿树。
那树葱葱郁郁的,上面挂满了许愿的福牌,徐魏氏正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树顶。
听到脚步声,便回头对秦舒宁温柔一笑:“舒宁要不要许愿?”
这里的许愿树很灵验,秦舒宁点头。
她们寻了小沙弥,拿了福牌在上面各自写了心愿,然后将其抛在树上。
徐魏氏抛了一下就挂在了树枝上。
秦舒宁抛了两次,福牌都掉下来了。
她顿时有些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