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陷入回忆里,一时之间呆住,那人见她不肯接,露出清浅的笑意,说话之声也如石上清泉般动听。
“姜娘子是不记得我了吗?在下宋随云,与娘子有过数面之缘。”
姜浮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郎君,是我眼拙,居然没有认出你来。”
大半年过去,宋随云变化好大,原来的阴郁沉默,现在成了温润内敛,姜浮自认为记性不算差,但在这黑夜之中,虽然有满街花灯,没认出来他也不稀奇。
宋随云并无丝毫恼怒,还保持着浅笑,递灯笼的手也并未收回来:“无妨,多日未见,姜娘子不记得我,也是正常。”
他落落大方,姜浮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宋随云:“方才我就听到,娘子喜欢这个花灯,本来就是为你赢的,娘子还是收下吧。”
旁边有好事的大娘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误会了两人的关系,立马出声劝道:“收下吧,小伙子也是一片好意。”
后半句话她没说出来,郎才女貌的很呢。
姜浮还是摆手拒绝:“不行,我怎么好平白无故的要您的东西呢。”
收了就要回礼,姜渐对宋家意见那么大,因为谢闻的事情,已经让姜渐三番两次发火。要是再和宋家的人扯上关系,姜浮真的怕阿兄会受到刺激,从此疯疯癫癫。
她决意不收,宋随云脸上的笑意变淡,但还是执拗的没有收回手臂。
又有烟花炸开,百姓都欢呼起来。夜幕成了绝美的画卷,一朵烟花还未完全消失,另一朵就又冉冉升起。
“阿浮。”
两人还在僵持,谢闻终于姗姗来迟。漫天焰火适时炸开,光辉仿佛特别眷顾他。
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姜浮不自觉嘴角微微一弯,顾不得和宋随云再寒暄,匆匆告辞,“宋郎君,有人找我,我先走了。”
宋随云握住灯笼杆的手掌骤然收紧,张张嘴最终没有说什么,只能看着她几乎是跑到别人那里。
谢闻很轻地撇了他一眼,人声喧闹,听不到他说得什么。少女弯着眉眼和来人说话,是面对他时毫不一样的娇俏。
两人穿着相同花纹的衣服,刚才的大娘想错了,这才是真正的金童玉女,他刚才的一点儿窃喜,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不断下坠,下坠,耳边人语都无,只留下呼啸的风声。
凭什么,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而他,想要的,从来就得不到。
他们,明明就是一样的。
温迎从人群后走出,从宋随云手里接过了螃蟹灯,她其实不常笑,这一刻,却看着闹哄哄的人群笑了。
“这世间,任何东西想要都要自己去争取,何况你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
她意味深长道:“对吗?”
暖色的各种光下,宋随云的脸色却如此惨白,像结了一层寒霜。
谢闻有点不太高兴,不过姜浮主动牵了他的手,好像也就没什么了。
不过他还是问道:“那人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不是你哪个兄长吧?”
他自认为足够拐弯抹角,姜浮却想笑。
“不是,一个见过几次的人,不怎么熟。”
这种小事,也没必要骗谢闻,她选择实话实说。
谢闻满意了,却还装作不经意的发问,“是吗?他长得好看吗?”
姜浮想笑,被谢闻气鼓鼓瞪着,又想亲一下他的脸,可惜这里都是人,不能这么做。
“好像还行。”谢闻气得捏了一下她的手心,“不过还是比不上我的未婚夫君好看。”
谢闻停住步伐,脸撇到另一侧,赌气道:“你高兴的时候,就说些好听的哄我,不高兴的时候,就理都不都我。”
过年这段时间,给她传的消息从来没有得到回信。
姜浮道:“本来都是你的错,要不是因为你,那个冯娘子会找上我吗?跟我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还害我担心了好久。结果你呢,赐婚提早那么多,都不和我说。”
谢闻眼神闪烁,自觉理亏,轻咳了一声,“不会再有下次了。”
姜浮哼道:“话不能说得太满,说不定,下一次很快就来了呢。我看你简直就是香饽饽,不断有人想啃一口,我都要受不了。”
她想挣脱谢闻的手,却被握得更紧。
“我与冯娘子,并无私情,你还是不信吗?这件事,我会和太傅好好说清楚的。”
姜浮想说,那冯娘子明显也对你有意,但她只是看着头顶的烟花,并没有说出来。
人群聚集,后面有小孩横冲直撞,谢闻揽了她的肩,低声道:“这里人好多,我们去放河灯好不好?”
上一次放河灯,还在去年春天,想起那场祸事,姜浮还有些心有余悸,她小声道,“不会又遇到上次的事情吧?”
谢闻先是一愣,然后笑道:“不会的。”
这次他可带了不少人。
姜浮点头同意。
谢闻去买花灯,两人在摊子旁选了两个,又写心愿。
谢闻:“去年那个花灯好看吗?是我亲手做的呢。今年太忙了,再过几日,放春假的时候,我给你做两个玩好不好?”
姜浮几笔就写好了,“你还会做这个?我还以为,那个是你买的呢。”
谢闻得意道:“我学了好几天的……唉,不许偷看,看了就不灵了。”
第101章 荷包
姜浮伸长脖子要去看谢闻写了什么, 谢闻忙把写着心愿的纸折好。
姜浮缩回脖子,轻声骂道:“好小气。”
谢闻到底还是没把纸条拿出来,两人走了一段距离, 来到河边。姜浮蹲下去, 把荷花模样的河灯往水面上一放, 就顺着水流飘走了。
谢闻颇感无奈, 蹲下闭眼虔诚地许了愿,才把河灯小心翼翼地放下去。
姜浮弯腰, 手在河水里晃荡,冰凉刺骨,她本意是想用水泼一下, 逗谢闻玩, 但这水太凉了,还是算了。
让她放弃又不太可能,只把手上残余的水珠故意往他脸上甩。这是她逗阿锦玩常用的手段,小猫很怕水。每次把水珠蹭到脸上, 都要气呼呼地又甩又舔。
谢闻被甩了水在脸上, 叹了一口气, 捉住姜浮的手,用她的手帕将残留的水迹一点点擦干净。
“不冷吗?还这么玩?”
姜浮道:“一点儿都不冷。”
擦干净的时候, 谢闻望着手帕发了一会呆,看姜浮的目光都被远处水面上的河灯吸引, 犹豫片刻, 还是放入了自己的怀里。
姜浮轻轻开口, 把他吓了一跳:“这次的不能告诉我, 那去年的呢?去年总能告诉我了吧?”
谢闻做贼心虚般侧过脸去,仿佛不敢看她的脸, 支支吾吾道:“不行,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姜浮“哼”了一声,站起身来。看谢闻这副羞涩的模样,这心愿一定与她有关。
不告诉她就不告诉她吧,反正也能猜出来个七七八八。
可她不愿意就此放过谢闻,还想逗一逗他,他脸红的样子真好玩。
姜浮道:“那你不告诉我,我只好自己猜了。是不是……同我有关?”
“是不是许愿想早点跟我成亲呀?”
谢闻扭过头去,姜浮就跑到他面前,摇着他的手臂,笑得纯良无比。
谢闻手足无措,只能哀求道:“别说了,阿浮……”
他此时的模样倒有几分楚楚可怜,姜浮就此放过他。万一真把他惹生气就不好了。
不过,她重新握住谢闻的手,戏谑道:“我一直以为,殿下是表里如一的人,没想到,还有两副面孔呢。”
她意有所指,谢闻的脸更红了。
画舫之上,两人那么亲密无间,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又摆出这样一副姿态……
谢闻低声解释:“……现在这么多双眼睛,自然和私底下不能一样。”
姜浮忍俊不禁,没继续打趣他,谢闻方才松了一口气。
姜浮回到家,听说只有姜渐失魂落魄的回来了,今天难得的开放宵禁,这种日子一年也没有几天,大家自然都要畅快去玩。
就连最最勤奋刻苦的姜潜,也带上妻儿去看灯了呢。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浮生就是要忙里偷闲嘛。
她虽然和姜渐解释不通,但总觉得好像怪对不起他似的。夜色已深,姜浮也不想大晚上和他吵起来,只吩咐青梅,明日把那架古琴送过去。
本意是当做新年贺礼,可赐婚圣旨到后,有人送了姜渐更好的,姜浮就觉得不太拿得出手了,是以一直耽误到现在。
寒酥凝神给她梳头,姜浮玩着前日新得的那跟点翠簪子,状若不经意道:“寒酥的女红怎么样?”
寒酥的手一顿:“尚可,不过和妙嫣姐姐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
姜浮道:“那明天,教我做个荷包吧?”
她知道,盈衣看账本在行,但女工厨艺就实在平平。琉璃爱说笑,她不愿意向琉璃开口,肯定要取笑她。
青梅最老实,人就有点笨笨的。
思来想去,还是寒酥最合适,她话不多,针线活虽然不如梳头那样顶级,但也不算太差,最起码教姜浮是绰绰有余了。
寒酥心里一转,便明白过来。姜浮小时候也是学过女红的,但她不乐意,觉得麻烦,姜夫人也就说,反正也不指望手艺吃饭,不学就不学吧。
所以,姜浮的女红仅限于刚刚学会怎么穿针引线。
第二天上午,寒酥放下手里的活计,拿了各色针线。
姜浮光是看花样子就暗中叫苦,早知道不答应谢闻了,这也太难了。她倒宁愿去背那些之乎者也,这么细的线,恐怕要把人的眼睛看花。
只动了几下,她就不耐烦起来,正好看到阿锦趴在窗边睡觉,阳光正好,姜浮放下针线,飞快去亲了一下小猫的后脑勺,等它还没睁开眼的时候,又飞快挪回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以前的阿锦还会喵喵喵冲她叫两声,现在却已经习惯了的模样,只懒懒地看了姜浮一眼,又闭上眼睛打瞌睡。
它不理人,姜浮反而失去了乐趣,认命地拿起针线,刚努力没几下,就尖叫起来,尖细的针一不小心就刺伤了手指,有血珠溢出来。
寒酥简直哭笑不得,开口劝她:“娘子小心些。”
姜浮的叫声吧盈衣给吸引了过来,这两天她一直被人情来往的事情困住,自从赐婚后,新年礼丰厚了不止一倍,她要一一记录打点好,都是人情。
看见姜浮拿起针线,盈衣稀奇道:“娘子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想起来学习这些?”
她心里默默思量,做太子妃女工厨艺自然是最不打紧的,只能锦上添花罢了。精通当然最好,但不会也没什么,毕竟,皇宫之中内侍宫女都有数千人,总不至于让太子妃洗手做羹汤,亲做衣裳。
姜浮含了手指,脸上有些不自在,盈衣名义上是女使,但总觉得比起阿兄来说,更像是长辈。
有些话,她不会和阿娘说,也不想和盈衣说。
姜浮不说话,盈衣的目光转向寒酥。寒酥道:“盈衣姐姐别看我,我可不知道。”
她低下头去,专心致志做起针线活来。
就算她们不说,盈衣看到鸳鸯的花样子,心里也猜出来了。她叹气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还不跟我说,有什么好害羞的呢?”
姜浮撇嘴道:“盈衣姐姐只会笑我。”
盈衣看她紧握着手,询问道:“刚才是不是扎到手了?实在不行,就别做了,让寒酥替你做一个,别人也看不出来。”
姜浮摇头道:“不行,我都答应了,怎么能让别人替我做呢。”
她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就算出尔反尔了,她也要亲自去解释。
盈衣道:“好好好,那娘子可要小心一点儿,别扎坏了手。”
她又拿出来一本账册,和姜浮对起来:“这些日子可有不少人来送礼,我之前已经和琉璃对过,大部分还是和娘子平日里就有走动的。但还有几人,素日并无来往,却送了重礼,奇怪得很。”
她数起来:“冯太傅已经退下来了,他是六郎君的老师,往日走动都是六郎君自去送礼。他家儿子一家都去外地赴任,家中并无女眷。这次却指名道姓给娘子送了一份厚礼,我看过了,是些绸缎香料之类的,一看就是女儿家的手笔。冯太傅的孙女回来了好一段日子,这恐怕就是她送的礼,是不是有意和娘子有意交好呢?”
姜浮眉头紧皱,很摸不明白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上次交谈,两人几乎是不欢而散,她还能接着送礼……
“不用管她。”这种事,还是让谢闻去解决吧,反正也是因她而起。
盈衣继续道:“还有一位,是岳大将军家的娘子。这次突然也送了一架古琴,据说是前朝的大师名作,价格还在其次,是有市无价的东西。可岳娘子之前,和娘子并无来往呀,不知道……”
姜浮想起之前比武招亲的那场闹剧,如果不是阿兄发疯,在皇帝面前胡说八道,恐怕赐婚的圣旨已下,岳为轻现在已经成了她的嫂嫂。
谁不知道,阿兄爱琴。岳为轻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