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莲乔若真逃婚成功,是把整个家族置于何地呢?皇帝可不像是宽仁的样子,傅相的官职还是其次,如果没了性命可怎么办呢?
傅莲乔微笑道:“我不想嫁给晋王,仅此而已。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了吧?”
姜浮蹙眉,并没有说话。
马车仍旧是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不断有兵卒和路人的声音传来。按理来说,车夫应该早已发现了不对,但姜浮未开口,他也就装聋作哑。
傅莲乔笑道:“阿浮是觉得,逃婚的行为,太过自私吗?”
她并不是想要姜浮的回答,“自私吗?我也该自私这么一次了。你和太子的关系,应该知道,皇帝属意太子继位,可我阿耶鬼迷心窍,非要挣个从龙之功,想要青史留名。阿娘去得早,我从小时起,就打理内务,那时候阿耶还未发迹,并不是什么丞相。我勤勤恳恳十几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那又怎么样呢?到头来不过还是他功名利禄的一颗棋子。”
傅莲乔握紧了藏在背后的匕首:“这本来就是死局,我若嫁给晋王,日后事情败露,傅家还有脱罪的几乎,可我没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不想过胆战心惊的日子,倒不如拼一把。既然父女缘尽,我又何必事事替他考虑。”
说完这一大段话,她突然有种畅快淋漓的感觉,平日里阿耶总说,妇人之仁难成大事,她的第一次狠心,就用到了他身上。
炯炯有神的双眼直直盯着姜浮:“阿浮,你到底帮不帮我呢?”
姜浮问道:“可这外面凶险,你又该如何立足呢?”
她看出来了,傅莲乔应该会些三脚猫功夫,身边有雪簇在,也不用担心她会对自己不利。
她担忧的是,一只金丝雀被放归自由,真的能活得下去吗?
傅莲乔:“这你可担心错了。我可不是娇滴滴的世家娘子去,会些不入流的拳脚,我阿娘是商家女,幼时也曾耳濡目染,在外面总不至于饿死。”
姜浮叹气道:“既然如此,我帮你就是。傅姐姐想要如何做?”
傅莲乔道:“也不难,西市有家金玉楼,你让马车夫绕一圈,把我送到哪儿去就行了。”
姜浮应允,和车夫吩咐了,车夫不敢说什么,唯唯诺诺应了。
傅莲乔笑道:“你别怕,就算被发现了,就说是我挟持你就行了。你只带着一个女使,一个不中用的老家伙车夫,任谁也不会怀疑的。”
姜浮心里有点想笑,那日满芳楼比武招亲,傅莲乔并不在场,不知道雪簇虽小,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对付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并非是为此担忧,金玉楼有接应的人吗?”
傅莲乔看她如此配合,略微松了一口气:“没错,只要到了金玉楼,就可以了。”
说话间,出了坊,西市鱼龙混杂,向来是重点盘查对象,这次也不例外。
在被士兵叫停的那一刻,姜浮的心都快停止了跳动,她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侧头去看傅莲乔,她也差不多是这个状态,手里的匕首又悄悄握紧了。
有个男声响起,姜浮在马车里,看不见是哪家的士兵。
“停下,就叫你呢,停下把马车帘子掀起来。”
车夫为难道:“军爷,这……我是国子监祭酒姜家的人,这里面坐得是家里的女眷。这搜查,就不必了吧……”
那男声冷笑道:“不必?老子管你是姜家还是蒜家,再说一遍,你滚开,把帘子掀起来,要不然,老子现在就要了你的狗命。”
车夫连声讨饶的声音响起。
雪簇坐不住,想要起身训斥。姜浮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没有制止雪簇的动作,只能寄希望于此,这士兵可以被喝退。
雪簇鼓足了气,掀开帘子,努力摆出十分威严,呵斥道:“放肆,我家娘子金尊玉贵,是你这种莽夫能看得吗?”
她正好看到那士兵,应该是金吾卫中有品级的将领,长得高大异常,黑发的发束成马尾,眼珠是灰色。
居然是个异族人……
但说话口音,一点儿听不出来异样。
他眉宇闪过不耐,懒得跟这小丫头啰嗦,就要上手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使拽下来。
雪簇也凝神静气,做好了动手的打算,两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却被一声“雪簇”打断。
来人竟然是应逐星。
她是东宫十率府的人,被借调到此处也不稀奇。
雪簇又惊又喜,唤了一句“应副率”。
应逐星笑道:“你怎么在这儿?马车里做得可是姜娘子?”
雪簇乖巧点头,还不忘记跟应逐星告状:“副率,这个大个子凶死了,要来搜我们的马车。”
应逐星便做起了和事佬,和稀泥道:“赵校尉,这马车里面,是姜家的娘子,也是咱们殿下的未婚妻。你就给个面子吧?”
赵登临眼皮也未抬一下:“吾等奉命在此搜查,若是真放跑了,应副率担当得起吗?”
他身量极高,应逐星已经算是女子中身材少见高挑的了,但还是只能到他的下巴。
应逐星苦笑道:“赵校尉既然这么说,那我去查看总行了吧?人家到底是世家贵女。”
赵登临还没说话,已经有个耍酒疯的人冲了上来,正是姜渐。
霍尧正扯着他,不让他跌在地上。再后面站着姜渔,她抱着手臂,一脸嫌弃。
姜渐脸色酡红,话都说不清了,听到马车里的人是姜浮,还是冲到了前面。
酒不止壮人胆,更壮人力气,姜渐不知从哪生出去的力气,竟然把人高马大的赵登临推到了一旁,大着舌头就要上前:“肉出来闲逛……我要打断腿……”
天色暗沉下来,道路两旁灯笼次第亮起,金吾卫中也有人拿了火把。
一阵钟声响起,离宵禁的时间不远了。
雪簇已经从马车里跳了下来,看着不太清醒的姜渐发了呆。
姜渐虽然醉了,但总比赵登临好一点儿吧。
众人齐齐傻眼的时候,姜渐挣脱霍尧的束缚,手脚并用朝马车上爬了过去。
帘子被掀开,姜浮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皱眉,抱怨道:“明明就不能喝,怎么还醉成这个样子。”
姜渐醉得不轻,摇摇晃晃道:“你管我!又出来闲逛,我要……我要打断你的腿……”
话只说了一半,身子往左边一歪,就要倒下去。
霍尧眼疾手快,一把提起来,才免了姜渐与地面的亲密接触。
应逐星扶额,往马车里看了一眼。天色昏暗,马车里更是一片黑暗,借着火光,她看到了姜浮,还有另一个女使……
傅莲乔虽然穿着女使的衣服,但两人年纪相仿,家世相仿,都是突然发迹了的,小时候也是玩伴。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傅莲乔。
她怔忪了一瞬,就恢复正常,把帘子盖上。
被推到一旁的赵登临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应逐星道:“我已经看过了,马车里确实只有姜娘子和她的女使,再没有其他人了。赵校尉,放行吧。”
赵登临眉头紧锁,再没有说什么,让手下人放行。
车夫陪着笑,忙爬上车架,雪簇也跳了上去,依依不舍和应逐星告别:“副率,我先走了。”
应逐星眸中神色复杂,面上仍含着笑,点头应了,“路上小心。”
姜渔也跟着要上马车:“等等,等等,带我一程。”
姜渐就算了,一个酒鬼,还是让霍尧送他回去吧。
她并不认识傅莲乔,所以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只以为是哪个面生的女使。
马车终于再次行走,姜渔把车窗帘子卷起来,光亮透进来,她觉察到不对,“这里不是回姜府的路啊,你们要去哪里?”
趁着投射进来的微弱亮光,姜浮看见了傅莲乔脸上的泪水,她很快反应过来,用手背拭去。
姜渔也发现了,她奇怪道:“……你怎么哭了?”
姜浮:“嘘,别问这么多,快把帘子放下,我们先去个地方,回家后再告诉你。”
进入西市,在金玉楼门前,马车停下,傅莲乔掀起帘子,回首朝着姜浮露出一个微笑,“多谢,可能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不等姜浮回应,她匆匆下了马车,以手遮面,往酒楼里面奔去。
姜渔这时候回过味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姜浮:“阿浮,你……那人就是……”
姜浮按下了她的手指,叹气道:“我也不想的,但一上马车,她就在上面了。”
姜渔连叹好几声气,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她是太子一伙的,晋王的媳妇跑不跑,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她才不会去多此一举。
悄咪咪瞧了一眼姜浮,太子的媳妇不跑就行了。
回来的路上还是没赶得上宵禁,又要再经历一番排查,姜渔带着国师府的令牌,行走倒是十分方便,只要亮出令牌,士兵便都放行了。
回家的路上又遇到了那个冷面校尉,他只看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就算他再要求搜查也没什么可怕得了,反正傅莲乔已经走了。
马车上无聊得很,姜渔忍不住找些话题,“刚才好好的,傅莲乔为什么哭了?”她忍不住笑,“难不成是吓哭了?”
姜浮和她说了傅莲乔有可能喜欢姜渐。
这可把姜渔的嘴巴惊得合不拢:“喜欢他?姜渐那种狗脾气,有什么好喜欢的?”
她怎么想也想不通,反而颇有几分愤愤不平:“一个也就算了,居然还有好几个都喜欢他。真要命,这些人到底是看上他什么了?”
雪簇看着她义愤填膺的脸,难得聪明了一次,福至心灵,“说不定,在没注意的地方,也有人在默默喜欢四娘子呢。”
马车低矮,要不然姜渔肯定要站起来叉着腰大笑几声,“有人喜欢我也好,没人喜欢我也罢,我都不在乎。天底下只有这么一个姜渔,不需要谁的喜欢。”
姜浮心道,天底下也只有一个姜浮。
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彻底黑了。今日并不是上街,而是去做客,并未随身携带银钱。姜浮吩咐雪簇回房拿几块银子过来,又再三嘱咐车夫,今日之事,不可对别人说起。
车夫拿了银子,千恩万谢的应了,眉开眼笑地回去。
回到房中,盈衣迎上来,语气带了埋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姜浮疲倦道:“无事,路上不知怎么的,个个路口都有人盘查,就回来晚了些。”
盈衣吓了一跳:“别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姜浮睁眼说瞎话:“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呢。”
雪簇忙低下头,娘子胡说八道的本领,可真是了不得,她是学不会了……
等到吃过晚饭,卸了首饰准备睡觉,雪簇被喊进来。
姜浮还未说话,她先一脸纠结,脸几乎皱成了一个包子。
姜浮奇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雪簇鬼鬼祟祟地靠近,小声道:“娘子把我叫过来,是不是要去把今天的车夫做掉?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呀……”
姜浮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雪簇摸着脑袋,一脸疑惑。
姜浮没好气道:“你没事做掉他干什么?是不是要把小鱼儿,还有你的应副率一起做掉?”
雪簇摸摸脑袋,真的思考起来:“四娘子还好说,在家里,我趁着夜潜入进去,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可应副率……我打不过她呀……”
姜浮没忍住,又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以前你在东宫,学得就是这个吗?”
雪簇委屈道:“不是,我在东宫的时候,他们都觉得我年纪小,连保护殿下的活都不放心交给我。”
姜浮:“那这些,你都是跟谁学的?连你最爱的应副率都要下手,我都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雪簇道:“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呀,斩草要除根,连鸡蛋都摇散黄。”
姜浮笑道:“你以后还是少看点这个吧。”
雪簇:“哦。”她其实不太能理解,姜浮明明自己也看得起劲,为什么不让她看呀。
姜浮:“你和殿下传个话,我想要见他,让他抽个时间。”
又补充道:“别让他来家里,做贼似的。白日在外面选个地方,反正我每日都有空闲。”
雪簇点头应了。
第104章 远行
玉京城, 某处私宅里,柳色初新,谢闻早早等着, 看到姜浮小跑过来抱自己的时候, 还是忍不住嘴角微勾。
侍卫都有眼力见的下去, 没有眼力见的雪簇也被拉走。
姜浮从他怀里出来, 谢闻还有些依依不舍,不想放手。
就算姜浮不找他, 他也有事情要交代。熟稔地把人抱到自己怀里,不由皱眉,“怎么又瘦了?”
姜浮笑道:“哪里是我瘦了, 天气暖和了, 厚衣服不用穿的缘故。”
谢闻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阿浮,我要去江南一趟, 等回来, 给你带礼物好不好?”
姜浮:“江南?好好的, 为什么要去哪里?”
谢闻没想隐瞒:“宋国舅贪污一案,牵扯甚多, 背后应该还有人。我微服私访一趟,看看到底是何人在搞鬼。”
姜浮:“微服私访?”谢闻久不在朝堂, 大家不都知道了吗?就算是官员, 也难保没有见过谢闻的。
这个微服私访, 有必要吗?
谢闻问道:“阿浮有何事要跟我说?”
姜浮脸上尴尬, 低下头不太敢看他,“我要跟你说的是, 荷包实在是太难啦。”
她把手指凑到谢闻面前,上面的细小针孔已经结痂,不仔细看都看不到,“你看看我,被扎得好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