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是,好歹是姑爷花费不少银两买来的。”
“明知道这药救不活我,何必让我再喝下这苦药,带着满嘴的苦涩走?不如让我走之前多吃点甜的。”韦沁橙憔悴地笑了笑,眼前闪过年少的风光岁月,眼泪潸然而下。
谁能想永贞这个年号只有短短的一年,转年韦家一蹶不振。若不是父亲未雨绸缪,安排她尽早嫁给父亲的得意门生,恐怕她早就充入教坊司,也活不到今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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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兰回到房中,借着窗口的月光查看那件被扯裂的披肩。她翻出针线刚想要缝上,才戳两针便扎破了手指,血珠子渗出来,十指连心实在是痛。
元家境况困顿,远不及阔绰的裴家,佣人的房间里根本没有火烛。她想起元邈书房里应该会有火烛,便趁黑悄悄溜了进去。
刚进屋,便见到一口玄铁小丹炉,旁边是火折子。
铃兰取走火折子,又看了一眼丹炉,她憋不住好奇心,凑近鼻子嗅了嗅那丹炉,那气味似乎有点熟悉。
有点像离魂丹?
记得裴度说过,元邈近几年一直追查离魂丹的事,但这种追查和寻常的追查不同,他打探离魂丹的秘方,似乎在秘密策划着什么事。
铃兰低头一看丹炉,里面果然藏有两颗未完成的丹药。她手指探入丹炉,刚要抠出来一枚,就听见元邈的声音。
“谁在那里?”
铃兰慌张落下丹炉,背过身子朝向门口,见元邈进了门,背后的两手继续向后推丹炉。
元邈靠近后,看清楚房内鬼鬼祟祟的人铃兰,更加确信铃兰是裴相派来的探子,便质问道:“三更半夜,你在这里做什么?”
铃兰说道:“你......你怎么深夜到这里,不是该回房歇息吗。”
说完这话,她额角冒出冷汗,生怕元邈察觉出什么。
“我每晚就睡在这里。反倒是你,放着自己的房间不住,竟跑到这里。”元邈盯着铃兰,仔细思虑了一会儿。
眼前这位裴铃兰脑子不大好使,至少七年前是这样,应该对他造成不了多少威胁。
若现在将她送走,裴公还会变着法子再派个人过来,不如将她留在身边好好看着。
元邈瞥到铃兰手中的披肩,想到给她个台阶,说道:“哦。你是来还披肩的,放在那里就好。”
铃兰展开了披肩,露出了那条裂缝,“这个我不小心弄坏了,回头我会好好缝补的。”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你先回去睡吧。”元邈说道。
铃兰现下只想赶紧离开屋子,把披风交给元邈,便快着步子夺路而逃。
元邈看向打着补丁的披肩,无奈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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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贞:唐顺宗时期发生了永贞革新,主要参与者被统称为“二王八司马”。唐宪宗登基后终止了永贞革新,涉及永贞革新的官员多是处死或是流放,其中一位官员是韦执谊。这里韦沁橙所说的韦家遭遇的变故,指的就是韦执谊因牵扯二王八司马而被流放。
离魂丹之类的是我虚构的,别多想,历史上没有这东西。
第5章 血色脚印
案发第二天,一声仓促的鸡啼打破元家的寂静。
铃兰猛地瞪开眼睛,起身伸了个懒腰,头盖磕碰到床顶木板。
虽说她住的是宅内一处独立的厢房,但这儿还没崔娘闺房外间轩敞,坐在床上都无法展开双臂,瞧着也就不到二十平。
这逼仄狭窄的厢房,干净又寒酸。
铃兰穿戴整齐衣裳,打开卧房的大门,外面黑压压一片,抬头看天色半明未明,不像是夏天的卯时。
将信将疑地前往后院,点了一盏灯朝鸡窝观望。鸡棚里传出窸窣响动,混杂在鸡咯咯哒哒的诡叫声中。
她往里面一探头,瞥见黑暗中的银光粼粼。暗角里的鬼祟人影正手提菜刀,听见铃兰的脚步接近门口,正要转头与她对视,
“救——”铃兰吓得脸色发白,再一仔细看,见到手持菜刀的是元邈。她视线往下,见到元邈右手按着一只鸡。
“现在才寅时初。大半夜不睡觉杀鸡?”
说完她赶紧上前,躬着身子夺下元邈刀下的鸡,把那只鸡抱在自己怀里。
元邈眼睁睁看着案板空了,纳闷道:“你这是做什么?”
“救鸡啊。”铃兰不以为然道。
元邈把刀递给铃兰,命令道:“快把它杀了,给夫人熬汤补补身子。听说昨晚夫人一夜未睡。”
铃兰朝后面闪躲,收紧怀抱护住瑟瑟发抖的鸡,道:“你家就一只鸡,杀了可就没了。这鸡还没下过蛋呢。”
这鸡是铃兰昨日花三两买的那只鸡,也是元家炊房里唯一的一点荤腥,家里只剩下些野菜。
铃兰想了想,现代医学表明鸡汤营养价值不高,且熬久了会产生大量嘌呤,给病人身体造成更多负荷。古代的烹饪技术没有现代发达,熬鸡汤时间更久,煮一碗鸡汤所产生的嘌呤更多。
可是这种话该如何告诉元邈,他们肯定不会相信。
琢磨了一会儿,铃兰想到说辞,认真解释道:“留下这鸡慢慢下蛋吧,鸡生蛋蛋生鸡,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再说,夫人昨晚熬夜今日肯定胃口不好,熬了鸡汤也都可能浪费了。”
元邈寻思着铃兰的话,想到昨夜在厢房廊道附近看见的药渣,瞪着铃兰怀里的鸡,说道:“先留一个月,等改日再把这鸡杀了。”
铃兰把鸡撂在窝里,那鸡应景地落了两枚蛋,这让铃兰喜出望外,举着两颗蛋向元邈炫耀:“看,你要是早杀了它,可能就拿不出这两枚蛋了。”
昨日是休沐日,今日元邈待到寅时三刻便离家上值去了。
铃兰忆起昨日炼丹炉里的两枚丹药,蹑手蹑脚溜到书房附近,趁着四下无人她想一探究竟。
可是到书房门口却怎么也推不开大门,书房门落前了锁,显然昨日她的举动引起了元邈怀疑,她今日怕是进不去了。
铃兰联想起韦沁橙的病情,总该不会也中了离魂丹。中了离魂丹的人身体渐渐衰落,直至最终脑死亡,极少数人能侥幸存活。
原身也中了离魂丹,却活到铃兰穿越那日。
在外人看来原身脑子不灵光,语言迟缓,但她翻看原身的记忆,发现她的傻另有隐情。
原身她不是真傻,其实是在装傻避祸,心里跟个明镜似的。
原身脑海中穿插着混乱而古怪的记忆片段,像是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亦或者是孤岛冰湖,还见过成片鳄鱼的海边,还有古怪的炼丹房。
铃兰穿过来时,发现这些记忆是混乱无章的,她不知原身的这些记忆代表什么,但很肯定原身装傻与这些记忆有关。
她怀疑过原身是细作杀手之类的人物,但脑海中没有原身手染鲜血的片段,相反原身宅心仁厚,乐于助人的记忆倒是不少。
低头看了一眼手指,十指纤纤而细嫩,指茧只有练琴留下的痕迹。
是的。原身也只会弹琴作画,不会做饭。
铃兰离开书房后,她捧着早上的两枚鸡蛋去了炊房,站在炊房前足足发呆了两个时辰。
有米之炊独缺巧妇。
她愣愣地站在灶台前,到最后是陈姑看见了她,接下两枚鸡蛋炖了碗清淡的鸡蛋羹。
陈姑和刘姑对待铃兰的态度不同,刘姑当她是可有可无的住户,陈姑倒是像把她当做自家人,好心指点两句铃兰。
铃兰端着蛋羹去到韦沁橙的房间前,又是刘姑拦下了她。
“就交老身吧,你先回去好好歇着。等下郎君回来,我们应该抽不出空接待。”
铃兰讷讷地答应,心里总感觉元家上上下下透着古怪,男主子和女主子似乎是在过两个世界,韦家的两位姑姑对元邈冷漠得好像是一位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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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天色渐渐昏黄,夏日天儿黑得晚,放值时街道两侧的树木与房屋轮廓仍清晰
元邈归家时,见到铃兰在大门口杵着,在门口处与她问候几句家事。
铃兰迎着元邈入了屋,她不会做饭,不过家里食材也不多,把野菜冷水下锅,看着水沸腾了,就当做是炖菜呈上去。
元邈食过晚饭后,独自离家出行,铃兰思及裴公的嘱托,跟在元邈身后一道离开。
行到善和坊时,元邈指了指不远处的饼店,说道:“下次去这间,是长安城内最便宜的。”
“这倒也是,每日食野菜对身子不好。”铃兰点了点头。
元邈站在旁边露天摊位前,拿起一柄铜镜递给铃兰,“是说你。”
铃兰揽着镜子照向自己,瞧见嘴角的胡麻饼渣,听到元邈道:“元家前方五里的胡麻饼,芝麻沾得少,价格不够公道。你刚到这里,难免会误入这间店。”
这一整日的行踪都被元邈猜透,铃兰放下铜镜,只得心虚承认:“我不会煮饭,下次......”
“不必。”元邈向摊贩付了银钱,重新把铜镜拿给铃兰,“我鲜少在家饮食,夫人那边也有陈姑负责。你做好自己的即可。”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离开,也没等铃兰答应,他语气偏向冷漠和疏离。铃兰闭了闭眼,反应了一会儿,继续跟在元邈身后。
走到昨日发生两桩命案的酒楼附近,铃兰瞧见杨树林带人在附近巡逻。
杨树林看到元邈过来,赶忙走过来寒暄,提到前日的案子,杨树林生出些牢骚:“少卿那里催促破案催促得紧,崔家和顾家也在施压,但现场连凶器都找不到。”
官府扣押了崔思齐与顾炜两人,直至今日都没有释放出来。
仵作的验尸报告里称,雪吟娘子的死亡时间是在昨日未时,此时元邈还在元家等候铃兰入府,所以具有不在场证明。
同理,高永公子也因昨日到访较晚而免于拘禁。
至于当时在场的其他宾客,除去崔思齐和顾炜,也都与雪吟姑娘不熟,所以倒霉的只有崔思齐和顾炜两人。
崔家和顾家只想花银子摆平此事,奈何现在大理寺少卿为人耿直,皇上正意图削弱高门世家的影响力,点名要求此事公事公办。
杨树林犯了难,说道这事急得眉头快要烧起来。
话刚落下,元邈立刻回道:“杨兄可以回禀少卿,这件事与他们两人无关。”
“为何?总不能拿我们两人人格担保他们?再说你我在长安只是普通人,除非.......”杨树林欲言又止,看向元邈旁边的铃兰。
铃兰疑惑:“你是说.......”
“自然是裴相。你是相府夫人的陪嫁丫头,要想说动裴相会比我们简单。”
杨树林半是回答半是请托,铃兰忖了忖,半天没有吱声。她和这些人不算熟悉,不可能因为他们只言片语认定那两人无罪。
铃兰朝元邈看了一眼,问道:“你说他们无罪是有可信服的证据?”
元邈道:“雪吟娘子的尸首被发现在屋中央位置,屋子内部的血迹也多存在于屋子后方和中央。”
“门口处并未发现任何血迹,足以说明雪吟是在屋子中后方遇害。凶手是雪吟亲密的友人,崔思齐显然不是。而顾炜的身材也可以排除是凶犯,真正的凶手比他矮小。”
铃兰说道:“你说的这些只是推断,构不成证据。”
“有道理。”元邈点了一下头,抬头看一眼凶案发生的厢房位置。
说完这话,他向杨树林申请重访案发地,得到许可后,他快步沿着楼梯走上去。
元邈个高腿长,外加性情急,所以步子迈得颇快,一眨眼功夫人就消失在铃兰的视野里。
铃兰不知元邈卖得什么关子,看他方才表情不像是为难,也小跑着上楼。一进入现场,看见元邈猫下身,抱着一个壶,往地上倒了些什么不明液体。
“喂。这是破坏案发现场,会被抓起来的。”铃兰好心提醒,却见元邈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去了其他位置从壶里倾倒黑乎乎的液体。
过了不出半刻时间,地板上浮现出一大片痕迹。
铃兰和杨树林凑上眼,瞧见那似乎是一片血迹,还有一些脚印。
元邈放下壶,站两人身后说道:“原本只想证明现场被凶手清理过,料不到还有意外收获。”
又蹲下身子,仔细端详那轮廓整齐的脚印,“这脚印偏小,结合我之前的推断,有九成可能凶手身高不足七尺。”
“这样就是说,杀害雪吟娘子的凶手既不会是崔思齐,也不会是顾炜了。”杨树林怂了怂肩,可算是放松了一点紧张情绪。
“但是顾炜在暗室现场,手里还握着刀刃。”铃兰忽而开口问道。
又看向元邈刚才放下的壶,壶里面已经空了,没有办法再运用同种方式检测暗室里的血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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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在设定女主背景时候,去翻一眼资料,发现女主身份设定之一的墓地,恰好在今年十月份被找到了。正好这篇文章是在十月份开始构思,感觉还蛮巧合的。
改了人称bug
第6章 尸首疑团
铃兰拎起弃置一侧的空壶,这酒壶还是温热的,凑鼻嗅了嗅壶内残留的液体,闻见一股酒精与酽醋混合的浓烈气味。
血红蛋白遇到醋酸发生凝结,而酒精则具有挥发性,将已经深入地面的血迹提出来,所以在泼洒壶内液体后,地面上会重新显现已经清理过的血迹。
铃兰担心元邈起疑,弄清原理后便撂下这壶,赶忙钻进了第二桩命案的案发现场。
暗室臭烘烘的,尸体清理过后的现场,伴有强烈的腐烂味道。
铃兰屏住呼吸,又紧捂着口鼻,挪步到两人身后。
元邈觉察背后有人靠近,转头瞧见铃兰面色不大好看,猜出她是嫌弃尸臭味,递给她一片切得极薄的姜片。
铃兰想都没想,将姜片塞在鼻孔里,辛辣气息直冲鼻腔,呛得她眼泪火辣辣地流,再抬头见元邈手里握着一小瓶香油。
站在一侧的杨树林忍不住开了口:“姜片是含在口中的,香油才是拿来抹鼻子的。你倒是好,把姜片先用了,等下我们去停尸间查看尸体,小心秽气侵体。”
铃兰将信将疑地看了元邈一眼,见他以眼神肯定了杨树林的说法,只得尴尬笑道:“没事,我生姜过敏,含在嘴里我也不敢,回头弄得昏迷不醒。”
“生姜过敏?七年前没听过这事。”元邈听到铃兰的话,不经意发问。
对于这话,铃兰嗤之以鼻,七年前他们两人也没打过什么交道,元邈只和她家娘子走得近,怎么会知道一个丫鬟的饮食喜忌。
不过,铃兰还是耐心解释了一番:“是七年前被罚沉湖后的事。崔娘把我从湖底捞上来后,老夫人以为我断气了,给我口中塞了生姜辟邪。没想到我因为过敏而生生呛醒了,也算是捡回一条性命。”
说完这话,她淡淡一笑,在知道部分隐情的两人看来,这笑容格外心酸。
杨树林不自觉安慰她一句:“这都过去了,这长安可没人敢随随便便动用私刑,哪怕是个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