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夫点头,下人也是人,被逼到狠了,如何不会反抗发泄怒气?他们不也是如此,才聚拢在一道么?
“那老胡何时能出来?”
白墨存想了想,道:“等有人找上你的时候,他就能出来了。”
焦大夫心里一堵,紧张的问:“他们要是对我用刑,我招架不住全交代了,怎么办?”
白墨存微笑:“那也要有证据,他们才能信不是?”
焦大夫眯了眯眼,觉得这小子一日比一日阴损。他又吃了一口酒,双眸忽然定住:“你看那个女娘,是不是柳娘子?”
他焦急的往窗边靠过去,却瞧见那女娘转弯消失在路口。他二话不说冲出去,全然忘记白墨存的存在一般。
白墨存握紧手里的茶盏,许久才压抑住内心探究的欲望。焦大夫跑出去,大街上人来人往,哪里还有柳依尘的身影。他忍不住逮住卖蜜饯的摊贩,问他刚才可瞧见在这买蜜饯的女娘,长什么模样。
小贩眼神古怪,冷冷道:“肥头大耳,膀大腰圆的,哪里是什么小女娘,分明是个心肠歹毒的老寡妇。”
他嫌弃鄙夷的眼神,焦大夫以为他误会自己,正要解释,就看见旁边摊子上卖糖水的大娘,正恨恨瞪着小贩。
小贩刚才的形容,与这位大娘,好像如出一辙。
“你这皮干肉扁的小王八,说谁是老婆子。别以为老娘没发现,你这摊子占了我一分地。”
“还一分地,你怎么不说百亩良田,我在这摆摊也是交过银钱的,你抢了我的摊位不说,还想挤兑我,我告诉你,老子不怕你这死婆娘。”
二人越说越激动,当街对骂起来,焦大夫没寻到人,看着二人相互喷口水,深感无力,无奈的回到酒楼。
白墨存还在那儿品茶,焦大夫叹息:“我刚才真看见了,你怎么一点不好奇?”
白墨存淡定道放下茶盏,“我一个瞎子,就算她活着站我我眼前,我也不认得。倒是你,我听见你跑出去,还以为你想赖账,让我买单。”
焦大夫不乐意了:“什么,这酒难道不是你请我么?”
“你喝多了,我何时说过请你。”
“你开口邀请我来喝酒,不就是你付账的意思?”这点钱还要他算计,抠门到极点了这是。
白墨存很无耻道:“我就说你记错了,我说请你来看热闹,没说请你喝酒啊。”
焦大夫噎住,他还真是这样说的,敢情是他自作多情想多了?焦大夫冷笑:“我都要进去受罪了,今儿这酒你是请也得请,不请也得请。”
白墨存拿起盲拐,笑了笑:“我一个瞎子,出门怎么会带钱,焦兄高估我了。”
说着就往门外去,焦大夫气的牙疼:“你小子给老子等着。”
柳依尘等了好几日,才等到绣坊老板娘的回信,对方约定好地方,愿意见她一面。
老板娘姓古,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身段,像只多汁的蜜桃,似乎轻轻一捏,就要爆汁,让人心痒难耐。
她在铺子里等了许久,瞧见柳依尘来,对门口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立马明白,走到外面拦住柳依尘,悄悄低语,让她跟自己走。
柳依尘看看周围,确定无人跟踪,才跟在伙计身后,低头进了一间银楼。
店里的伙计瞧见也没多问,任由外人引着柳依尘进内宅。
隔着屏风,柳依尘瞧见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
第五十五章 假情假意真做戏,真心真意假不识
绣坊的老板娘没出现,但她身边的伙计出现在这。他站在门口,姿态谦卑的往里道:“官人,那小娘子来了。”
屏风后的人动了动,伙计出来,示意柳依尘进去。柳依尘忐忑的往里走,扫一眼面前的男人,又快速低头。
她瞥见他脖子上的痣,与七娘姐姐说的位置一模一样。“奴家见过宋寺卿。”
宋寺卿看着手里的帕子,又看看柳依尘,问她叫什么名字。柳依尘如实相告,宋寺卿这才问起,她与七娘的关系。
“他若是问你与我什么关系,你就说你是我临终所托之人。”
柳依尘想起七娘姐姐的嘱咐,道:“她死了,百珍楼大火,她命丧火场,官人不知么?”
宋寺卿忙站起来,不可置信道:“她怎么会死在百珍楼?”
柳依尘这才抬眼看他,这人一身书卷气,很儒雅,若不是官位在身,瞧着更像是个教书育人的先生。
想起七娘的嘱咐,柳依尘擦了擦眼泪,哀伤道:“姐姐命苦,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已经病入膏肓,药石难医。姐姐......姐姐临终前,让我带着帕子来寻人,嘱托我若是看见官人,便将此物交还,说来世.....来世再与您续前缘。”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玉梳,梳子小巧精致,不是用来梳头发的,倒更像是发簪一样,用来装饰发髻的。
宋寺卿瞧见这东西,手都开始发抖,不可置信问询:“她为何会到了百珍楼,又为何会惨死,你与我详细说说。”
“你见到他,他定然要问你,我是怎么死的,你也别怕,就将你的事儿,如实告诉他,一定要让他相信,放火杀人的,就是蒲君。”
柳依尘不明白,火不是蒲君放的,自己这样指名道姓,若是查出来不是这样,岂不是会招来祸患?
七娘笑她,谁让你直接说是蒲君了,你只要似是而非的形容,让他自己产生联想,他自会去查蒲君。至于你的事,只要他知道,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柳依尘按照七娘所言,将自己都经历大概告知宋寺卿,宋寺卿听完之后,久久不语。他似乎很痛苦,却还是隐忍着。良久,才道一句,知道了,便让柳依尘离开。
柳依尘看不懂,心里没底,着急赶回家去,全然不知自己差点被焦大夫发现。
她回到家中,将事情的经过告知,心里忐忑道:“七娘姐姐,这样有用么?”
“自然是有用的,宋寺卿这个人,最喜欢表演多情,骨子里,是个绝对的自私凉薄之人。他听见我临终遗言,必然是先难过稍许。你若是直接说你的目的,他肯定不会帮你,但你要是隐约透露你的遭遇,他会心存疑虑去调查。等他查到你姑姑的事儿,他一定会拿来对付旧党一派。只要他们不断撕扯,你姑姑就暂时不会有事。”
柳依尘好像懂了几分,却又有些担忧:“您就不怕,他早就倒戈相向,跟了旧党?”
就像七娘所言,朝廷如今是太皇太后当权,她偏爱旧党,会钻营的人,这时候不该见风使舵么?
七娘笑她:“你也是机敏的很,这都想到了,你以为他不想么,可他手里沾着旧党的人命,他早就无路可走。若是拿捏不住旧党,他根本没有活路。”
原来当年两党相争,因为有先帝的支持,宋寺卿手里,逼死过司马家的人。这仇怨,如今司马相公回来,宋寺卿早就如履薄冰了。
七娘算准了宋寺卿如今焦头烂额,她先是让柳依尘送还定情之物,又不经意间说出自己都遭遇,在宋寺卿看来,七娘不仅还念着他,更是给他送来好运的人,心中对七娘越加怀念感激。
柳依尘十分佩服,“那我姑姑如何能出来?”
七娘问她:“你那位白家哥哥,如今怎样了?”
柳依尘咳嗽一声,不太自在:“我与他只是雇主关系而已。”
楚娘端着茶点进来,笑她:“你这点道行,也敢在我们姐妹面前装蒜。”
柳依尘还不知其中意思,就听七娘道:“你虽然才提及他几次,可我看得出来,你心里有他,他心里有你,不然也不会听见你死了,还给你立长生牌。你瞧瞧那个宋寺卿,表面对我情深似海,可要是真忘不了我,怎么会连我葬在哪里都不问一句。”
七娘嫌弃冷笑,柳依尘这样一想,似乎真是如此。
“他早就认出我,却陪我演戏这么久,我....”柳依尘心里叹息,实在摸不清他的心思。
“他定是有事瞒着你,从你描述的情况看,我觉得他早就知道有人盯着他,账册的事儿他若是不知道,又怎么会藏在家中?”
“可他看不见啊,会不会是赵叔藏的?”柳依尘对此有过怀疑,她也弄不懂,背后到底有什么事。
七娘忽然提起白墨存,并不是闲的无聊,而是道:“背后的人用你姑姑威胁,逼你去偷账册,白墨存早就认出你,却故意假装不知,你死后,能准确的用你的真名立牌位,而不是含糊的柳娘子,我以为,你姑姑的生死,说不定跟这件事牵扯很深。我觉得,你该回去与他谈一谈。”
柳依尘顿住,她不想往这方面想,她宁可他当自己死了,当他与一切都无关。可七娘戳破她的隐晦,逼着她去面对这种可能。
“依尘,你若是真想救人,最好抛却一切侥幸与幻想,你要用最残酷的理智,去思考问题。哪怕这种可能让你难受,你也要去面对。百珍楼的事,难道还不够让你产生教训?”
楚娘见七娘生气,也跟着紧张起来,对着柳依尘使眼色。
柳依尘明白她的意思,这才点头道:“我明白了姐姐,我晚些就去找他。”
七娘拉住她的手,道:“我不是想指责你,这世道对女子来说,本就艰难。你只有狠心下来,才能护住你想保护的人。我当年若是早点看透,又何至于走到今天。”
楚娘真是怕她再想起死去的孩子,忙过来打岔,笑道:“别提这些了,我倒是听见一桩新鲜事,说是吏部尚书的小郎君抓住了,据说抓住人的时候,他穿成乞丐模样,想蒙混出去,却被人当场拦住。守城的差役说,从没见哪个乞丐,裤子都是上好的绸缎。”
第五十六章 心怀恨意不留情,上梁不正下梁歪
柳依尘起先并没不在意朱长安是谁,直到听到说他是朱少卿的弟弟,才微微愣了一下。
“朱少卿的弟弟,可是那个大理寺少卿朱长岁?”那人虽然傲气,可断案如神,竟然会有这样狠毒可怕的弟弟?
“就是那位,你说这个吏部尚书,也不知是不是遭了报应,年轻时候不善待原配嫡子,后来续弦生了这么个玩意儿,这一世英名可全都败在他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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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那是个个都身居高位,唯独到小儿子这里,都及冠的年纪,连个童生都未曾考中,说来也是可笑。
“谁能想到,小朱衙内愚蠢也就算了,还闹出这么大的案子来,我可听人说,元宵节死掉的那位小娘子,是开封府寇推官的侄女,他把这侄女简直如亲女儿一般疼爱。当初都说是她落水意外死亡,如今竟被揭穿这样的隐秘,可见寇推官这么久以来,一直都在暗中调查。”
楚娘当热闹看,柳依尘想起算计她的周家,若有所思。那位朱长安,母族便是周家人吧。
隐藏的这段日子,她也没有闲着,暗中跟踪货郎,查到在背后逼迫她的人就是周家人,自然也查到周家跟朱家的关系。
但就像她那天偷听到的,那个蒲君似乎跟周家人的关系并非主仆。
她一直想弄明白,既然蒲君与周家不是主仆关系,似乎也不认识的样子,那这两者是如何走到一起,逼迫她去白家偷窃?
她思来想去,周家一定有人认识蒲君,这个蒲君或许拿人钱财办事,将她带到开封之后就不管了。但那天蒲君说什么周家上钩,又让柳依尘怀疑,蒲君其实是给周家下了套,而她不过是个棋子。
可那些人图谋什么呢?
思来想去,她觉得这些跟白墨存脱不了关系,因为那些人的目的,好像都是他身上的账本。
既然这里得不到答案,那不如去白墨存聊一聊。
朱长安一被抓回来就被下了大狱,他在大牢里叫喊个不停,一直嚷着自己的父亲是吏部尚书,可以轻易罢免了他们的官,谁敢得罪他,谁就别想有好下场。
寇推官站在大牢门口,都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咆哮声。
手下的衙役紧张的看着他,“ 寇推官,人就这样关在这里,没问题吗?”
寇推官似笑非笑看着他:“是有点不妥。”
衙役紧张,“哪里不妥?”
“怎么能让他一个人一间牢房,开封府的衙门关的人多,又来了一批外地的囚犯,这种紧张时候,怎么奢侈到一个人关一间房的地步了?”
衙役闻言,机灵的转了转眼珠子,“那将他与谁关在一起?”
寇推官斜睨他一眼,一板一眼道:“你觉得呢?”
衙役忙不迭的点头,“小的知道了,这就去办。”
原本叫嚣个不停的朱长安,看到有人来开门,以为要放他出去,可还不等他高兴,就被换到另外一间牢房。
那牢房里七八个壮汉,各有各的凶恶,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瞧见细皮嫩肉的朱长安,眼神十分古怪。
就算嚣张愚昧如朱长安,也感觉到不同寻常的信息。他哆嗦的缩在门口,不肯进去,非要离开这里。衙役给他一脚,将人踹进去锁门,同时高声让里面的人照顾一下新来的。
没多久,牢房深处便传来惨叫声。
寇推官还是面无表情站在大牢门口,闭上的眼睛里,是隐藏的痛快。
开封府的权知府,得了消息立马就赶回衙门。看见寇推官,也是有点为难。“你这.....”
“您若是想劝我罢手,那就算了,这件事情证据确凿,我是不会松手的。”
权知府脑壳痛,“可那是朱家的小衙内,你这样,不怕得罪朱家人,前途尽毁么?”
寇推官倒也温和,没有大吵大闹要一个公道。只问权知府:“若死的是您亲生女儿,您也能息事宁人?”
权知府顿时无话可说,寇推官家中的事,他还是知道一二的。
寇家哥哥嫂嫂将寇推官养大,就得了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如何不心疼?
他也曾见过那位小女娘,生的花容月貌,正是鲜花盛开的年纪,突然死亡,的确让人心疼。
“罢了,你已下定决心,同僚一场,我自是不会拦着你。只是来自朱家的压力,比你想的要大得多,你可顶得住?”
寇推官看了看大堂上明镜高悬的匾额,摸了摸一旁案桌上的官帽。“我已经护不住家人,若是连为她讨一个公道都做不到,那这官儿,不做也罢。”
权知府只告诉他,因为他跟受害人的亲属关系,上面要求他避嫌,不能参与调查这个案子。
寇推官早已预料到,“那就请权知府,亲自督办吧。”
权知府瞧着他的背影,重重叹息,这案子其实简单明了,依法办理便是。可犯罪的人身份特殊,只怕阻碍不会少。
朱文梓气冲冲寻到朱长岁的时候,朱长岁正在葡萄架下制茶。
朱火没有拦住人,只能看着朱大官人冲到自己儿子面前,那气势汹汹的模样,仿佛要吃人。
可到了朱长岁眼前,不过被儿子看一眼,朱文梓便硬是忍下怒气。“二郎的事,你知道了?”
朱长岁头也不抬,专心的点茶。“略有耳闻。”
朱文梓来回踱步,“你既知道,怎么还能如此镇定的坐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