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倾阳目光落在女孩含笑的侧脸上,嗓音低低地:“他在说爱你吧。”
“那请问这位神仙姓甚名谁啊?”
江倾阳这回倒是挺坦白,“故事是我编的。”
向菀于是笑他又骗小孩子,他也并不辩驳。
夏夜的草原温度适宜,微风带起一点点青草的味道,过了一会儿,她再次听到江倾阳的声音,轻轻地,和缓地,像夏风拂过青草地。
“向菀同学,看到了很多的星星吧。”
向菀配合地点头,“对啊,好多,而且都很亮。”
“那就好。”江倾阳笑一笑说。
......
往回走的时候,阿扎布依然很兴奋,他哼着不知名的欢快调子,背着没比他矮多少的马头琴健步如飞,江倾阳走在他身侧,忽然语气很随意地低头问他:
“你怎么知道你的名字,是你阿爸给你取的?”
“我阿妈讲的呀。”阿扎布揪了根狗尾巴草放在手里玩,“但后来有一天她突然就要给我改名字。”
“为什么呀?”向菀问。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打死都不改,后来她也没再逼我了。”阿扎布回答。
阿扎布,阿扎布,这个阿拉伯语发音意为“罪过”的名字。
江倾阳对阿拉伯语不算多了解,但早年间随阳昀女士辗转于中东和北非拍摄时,也习得了一些基础的对话与宗教用语。
起初他也并没未多留意这个名字,直到方才从阿扎布口中得知他父亲是阿拉伯人,以及他坦陈的种种支离破碎的过往...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江倾阳没办法不去深想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
“阿扎布。”已经快走回蒙古包了,江倾阳忽然叫住他。
“怎么啦?”阿扎布欢脱的脚步停下,一双大眼睛亮亮的。
“你会讲阿拉伯语吗?”江倾阳问。
阿扎布摇了摇头,但他很快就机灵地明白过来,“啊对!我要去找我阿爸,我得先学会他的语言!”
江倾阳笑笑,朝他点点头,“是啊,要不见了面,怎么和你阿爸好好沟通啊。”
“谢谢你提醒我!”
江倾阳没再多说什么,他抬起左手,很轻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
阿扎布。
愿你给自己点的那颗星星有足够的亮。
足够照亮,你将来长大的路。
第69章 把柄
第二天是个多云的天气, 光线不是很好,下午拍了一会儿后,两个人去了一趟市集。明天他们打算出发去下一站了,向菀想去给朋友们买些伴手礼。
晚上他们还要再回那个蒙古包住一晚, 向菀想给阿扎布也送一个临别礼物, 她站在一家皮革铺子前, 在红色、绿色、蓝色、原色的马头琴包间反反复复地斟酌比对。
这让江倾阳想起了去年徐妍给她挑舞裙时的样子, 他在向菀终于因为拿不定主意而望向他时, 笑一笑说:“原色的吧,其他几个都是人造革。”
吃的喝的玩的用的采购了一大堆,俩人从商行出来往车那边走的时候,在巷子口看到有个人在写生。
向菀好像想起来什么似地,抱着装满战利品的袋子, 扭头问江倾阳:“你有什么喜欢的吗?我也送你一个。”
江倾阳笑笑, 摇摇头。
“那你送我个礼物好不好?”
江倾阳挑眉,“好啊。”
“我想要——”向菀笑得狡黠, 身体微微凑近一些,声音也神秘地同步压低,“你藏在边柜夹缝里的那张画。”
江倾阳怔了一瞬, 随即弯起唇,“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是那天第一次进你画室的时候啊。”向菀打开后备箱,把战利品放下, 脸上有发现秘密的小得意,却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某些人当时还一直说,自己画室太乱了要先收拾一下。”
去画室的时候她就跟在江倾阳后边, 他一推开门,向菀就看到了那张半成品的画。
很大的一张平放在边柜上, 没有画完,但向菀还是看出来了,那是他想画她舞赛夺冠后参加伶运会演出时的样子。
也许是还不知道开幕式大概的布景,又或是其他什么原因,画面的背景尚未处理完全。
“就当是个纪念吧,怎么样?相机不能满足的纪念。”向菀笑嘻嘻地,指了指江倾阳肩膀上装着相机的书包。
她当时笑得明明如此的放松和释怀,江倾阳心中积攒的那些问题也已经话到嘴边了。
可就在那个时候,向菀搁在越野车中控台上的手机响了。
——事后无数次回想起,江倾阳都感激那通电话,响起在他开口之前。
他们前几天一直在草原腹地活动,地段荒凉没有信号,向菀手机早就没电关了机,她也索性没再管。今天开车来了镇上,她才心血来潮地把手机放在越野车上去充电。
向菀拉开副驾门去接听时,电话已经挂断了,亮起的手机屏上布满了未接来电,她尚未完全看清那些电话都来自谁时,手机再次响起,这一次是童希。
向菀摁下接听,嗓音含笑,“童希。”
江倾阳在这时也理好了后备箱的东西坐进驾驶位,向菀嘴角挂着放松的笑意、在他坐上来时单手举着电话与他对视。
下一秒。
江倾阳看到她一瞬霎白的脸。
-
夜晚,暴雨忽至,机场停车坪急停下一辆白色越野。
江倾阳和向菀冲进航站楼,等排爆、过安检,一路跑到候机大厅却被告知飞往伶北市的几趟航班也均因为天气的原因暂时无法起飞。
向菀双手扒住服务台的台面,一遍一遍焦急又徒劳地问:“那什么时候可以起飞呢?什么时候可以起飞呢?”
夏季多发暴雨,昨天天朗气清今天就可能电闪雷鸣,从伶北出发,他们已经开出了一千多公里,暴雨的缘故,回程的好几条主干高速路都因为水汽弥漫能见度太低而做了管制措施,他们把车开到最近的机场,但恶劣的天气下,所有的出行方式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机场服务台周遭都是来来往往被阻拦启程的旅人,同样的答案地勤今晚已经说了无数遍,然而眼前的女孩就像是听不懂一样还在一遍遍反反复复地问。
地勤终于在电脑前烦躁地抬眼,想要仔细打量这个女孩,却发现女孩双目赤红,脸颊已挂满了泪水。
她并没有如其他被耽搁行程的旅客一样愤怒或歇斯底里,然而这样反常的状态更让地勤心中一慌。
地勤站了起来,想问问她发生了什么、是否需要提供其他帮助时。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从远处跑了过来,他用手中的外套罩住女孩,低声对地勤说了句:“抱歉。”就将女孩带离了那里。
......
这个机场很小,没有独立的休息室和可以冲澡的地方,唯一的贵宾厅此时也坐满了因航班延误而滞留的男女老少,江倾阳找了个角落的沙发让向菀先坐下,然后半蹲在她身前,
“你先别急,说不定是没有听到电话。”
从童希电话来说秦逸的“不雅”视频曝光,他人完全断联失踪开始,这一路上向菀就一直在不间断地拨着他的电话,然而等来的却全是忙音的机械女声。
给他的朋友打电话,也依然没有任何人能联系上他。
“不是的,不是的...你不知道他手机不离身的,他不会不接的...我担心、我担心他会...”
这样的向菀是江倾阳从未见过的,她好像完完全全掉入了另外一个世界里,断续说出口的话连不成完成的句子,头无助地摇晃着。
方才车未停稳,她就开了门往下冲,雨夜草原的温度一向不高,此时淋湿的衣服被厅内的冷气一吹,她整个身体都在克制不住地打着抖。
江倾阳把刚从机场店买来的衣服从纸袋里拿出来,“你先去换一身干的,向菀,向菀。”
他握住她胳膊唤她名字,试图让她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向菀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回去就找我爸爸,你还记得他之前帮我压新闻吗?”
向菀蓄满泪水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聚焦,她缓缓转眸,隔着朦胧水雾望向江倾阳,江倾阳目光亦紧紧锁着她,“我现在就给我爸爸打电话,我们回去就分头去找他,他家里,他常去的地方,一定会没事的。”
向菀睫毛颤了颤,眼泪无声滚落,但情绪终于稍稍稳定了一些,江倾阳再次开口:“所以你先去换一身干的衣服好吗,你脚伤刚好,再感冒生病的话你回去还怎么去找他呢,对不对?”
向菀听了话,点点头愣愣地起身去换衣服。
她走后,江倾阳在原地呆坐了会儿,然后拨通给父亲的电话,简单交代清事情始末,又问了一下父亲现在所住酒店的地址。
所幸,飞机延误到凌晨还是起飞了,四点多的时候,他们抵达了伶北。
进入市区后两人分头行动。
秦逸手机已经关了机,向菀去秦逸家里找他,家中无人,她只好再次打上车去秦逸可能会去的地方一个个地去找,少年宫、学校、练功房,每一个可能的地方都找过了,却仍然没有一点踪迹。
而秦逸常去的那些酒吧,向菀这时才发现她连名字都不知道,她找他昔日的同学们问,几个同学报了几个酒吧名字给她,一个与他同队的人叹一口气说:“秦逸这回算是废了,对方是个公众人物,这事儿闹得比想象中还大啊。”
向菀这时才想起再去看看媒体的报道。
那个时候舆论风气还没有现在这么开放,同性恋在大众眼中几乎等同于变态,而与秦逸一同出现在视频里的男人,是个年纪尚轻的新人演员,此前拍了几部校园剧,公众形象一直走青春阳光路线。
此事一出,舆论几乎一边倒地认为秦逸——这个长相一看就阴柔不羁的人带坏年轻偶像。
论坛BBS里又相继扒出了很多秦逸出入夜店、与其或坐或走在一起时的亲密同框。
那些熟悉的、不堪入目的话语让向菀心口一阵阵地钝痛,她没看多少就匆匆关掉了手机。
......
-
正午,钟洺受邀参加新铖集团中标后的庆祝酒宴,地点在其旗下的一家商务酒店,助理吴可陪同出席。
轿车抵达酒店门廊,门口站着几个男人,为首的正是曹铖东和曹铖西两兄弟,四十多岁的年纪,皆作正装扮相。
见了钟洺,曹铖西率先笑道:“盼星星盼月亮,可算盼到洺儿有空了。”
几句寒暄,二人引钟洺步入酒店。
往包间去的时候,不走南侧专梯,特意从正办酒席的宴会厅里绕一遭。
曹铖西赔着不是道:“南面电梯不赶巧正在检修,咱们从这儿过去,里头那间就是。”
没说两句,在厅内碰上一个合作方的GM,那经理认得钟洺,此时微微露出讶色,但随即笑着上前来打招呼。钟洺淡淡一笑,颔首示意。
一旁曹铖西摆摆手,“改天咱再聊,今儿要请洺儿吃个饭,先过去了哈。”
经理举着酒杯笑笑应好,在他们过去后,却是又不动声色地望了望几人背影。
进了包厢,就全是新铖内部的人了。列席人数不算多,曹铖东坐主座,曹铖西坐他对面,钟洺落座在曹铖东左侧。
曹铖西举杯先行开口:“洺儿忙,总请也请不到,咱们这次能拿下新区这个项目,多亏了洺儿,他是我们的大恩人呐。”
座上的人均为新铖内部的高层核心,赴宴前对此也多有听说,此时也纷纷跟着举杯。
各种场面话就着酒液一杯杯下肚,一圈又一圈下来,曹铖西已满面酡红,他晃晃悠悠站起身,拍拍坐在钟洺右边的人起身给他让位,坐下来时还是一副笑面模样。
酒气喷涌,曹铖西压着嗓音问:
“洺儿,我听说新区那边还要搞个人工湖是嘛?
“这个我们熟啊,沽市高新区前年有个景观改造项目,我们就给出过方案的,你看这事儿只要你想......”
“西子!”
一旁的曹铖东终于出声喝止,他抬手将其他人遣散,吩咐秘书,“西子喝多了,先送他去楼上休息。”
众人出去后,包厢里仅剩下他们二人,曹铖东重新给钟洺和他自己各倒了一杯酒,“西子讲话一向分寸欠佳,我这个做哥哥的,先在这里赔不是了。”
“那就叫他平时多注意,有些话说错了,就不是一两杯酒能挽回的了。”钟洺淡声开口。
他这话讲得不算客气,但面色却十分沉定,西子方才的几番试探,也没瞧出半点恼怒的意思。
这让曹铖东心里一时也摸不准钟洺是何态度。
竞标之前的一天晚上,西子过来找他,说钟洺和他吃了顿饭,期间暗示了王冼家的废物小儿子这次手脚不太干净,西子找人暗中一查,当真留了马脚。
他们和王冼算是多年的老对头了,彼此之间也没少拉拢官员暗中较劲,但面儿上一直都还维持着没撕破过脸。
钟家是一向不蹚这种浑水的,曹铖东知道,钟家不差钱,站了边就有风险,站了边就没有再反悔的道理。
是以这么多年,多少人想拉拢钟鼎俱是无功而返,这个老狐狸也一直和各方势力都保持着不疏不近的关系。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起初西子和他说起此事时,他是不相信的。因为道理上说不通,没有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