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仅仅几个小时后,论坛啊BBS啊就到处都是俩人的亲密合影了。
经纪人打电话过来质问秦逸怎么回事,秦逸也很懵圈,他去找涂樹,在酒吧里把喝得烂醉的当事人提溜起来的时候。
涂樹赤红着眼睛问他:“秦逸,你爱过我吗?
“我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你爱我的产物,还是为了证明你有多离经叛道的一块铺路砖?
“我把那些照片发出去了,我们让大家看看好不好?看看你爱过我吗?看看是你爱我多一些还是我爱你多呢...
“可是我早就不爱你了呀,明明是我提的分手啊,对吧?
“秦逸,你也没有多爱我吧。
“你谁都不爱,你连你自己都不爱!”
当时两个人已经身处舆论的漩涡了,周围全是凑热闹的看客,涂樹这一番堪称声泪俱下的控诉把秦逸给整不会了。
秦逸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在夜店里追求恒久真爱。
他都已经没有去祸害良民了。
从那天晚上涂樹笑倒在他肩侧,在一起是他提的,分开也是他提的,这中间的相处秦逸自诩也还算两厢愉快?
大家轻轻松松好聚好散不就可以了么?
秦逸不理解,十分不理解。
非得山盟海誓爱得死去活来吗,把命给你的那种?
命是我妈给的,这事怎么也得问问我妈啊。
可当晚他回家,当他妈指着他鼻子骂“你怎么这么恶心你怎么不去死”的时候,秦逸忽然又觉得。
这事好像也不是没得商量。
但无论如何,秦逸都认同这个昔日恋人给他的评价,并且还觉得一针见血。
......
哎,太乱了,无从讲起啊。
无从讲起那就不讲了。
秦逸到底也没和向菀说他这一堆破事。反正是他罪有应得。
他想逗逗向菀的,比如回答说“放心,我这种人最好的归宿是死在舞台上”,但他实在不想挑战眼前人脆弱的神经了。
于是秦逸只好笑一笑说,他学校明年初有交换生项目,他会申请去意大利进修个三两年,欢迎她去探亲。
秦逸看到向菀一瞬松懈下来的肩膀,还有她极力掩饰之下却依旧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秦逸噗嗤一声乐了。
他觉得眼前这个人跟江倾阳还真是绝配。
-
向菀在与秦逸分别的当天下午见到了祁珊灵。
她收到集训队助教的短信,让她去收拾一下更衣室还存放着的杂物,然后把柜子退掉。
珊灵大概也是接到了类似的通知。
这是自向菀出事以后,两人的第一次碰面。
伶运会如期举行,最终人选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但总归也都定下来了。
毕竟这个世界从来没了谁都照样运转。会跳舞的人很多,谁也不是无可替代。
而昔日谷岚英最为看重、也最有希望胜出的两个人。
一个意外跌倒伤到骨头。
另一个,根本没有出现在舞台上。
这个时段更衣室内无人,灯也没开,只有更衣柜上方的一排小窗投进来几束矩形的阳光,颗粒漫舞。
“我可以知道原因吗?”漫长的沉默过后,向菀先开了口。
祁珊灵笑了一下,“你怎么才问我啊?”
两个人说话时都站在更衣室的铁皮柜前,就像她们从前经常的那般。
祁珊灵合上柜门,转过身来对着向菀,再次开口的话让向菀所有的欲言又止悉数被中断,她说了一个名字:
“方泽桉。”
向菀在那一个瞬间大概也有过怔愣吧,但似乎是发生在她身上的荒唐事已经太多太多,什么都不足为奇了,她扯扯嘴角笑了一下,又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然后她不再说什么,拉开柜门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表现得多平静啊,就好像真的什么都不在意一样。
可祁珊灵实在太过了解她了,向菀这个人在她面前根本就是透明的,她越是不在意祁珊灵就越是笃定。
“你不继续问了吗?我好像还没有解释完啊。”
“不用了。”向菀语速很快地回了一句,也没看她,只自顾自埋头把柜子里的东西往书包里装。
祁珊灵看着她,看着她霎白的侧脸和从柜子里飞快拿取东西时慌乱的指尖,心想都这么久了果然她的演技还是没有一点进步。
祁珊灵觉得,她可能比向菀自己都还要了解她。
从前是,现在也一样。
她见证过这个女孩太多的眼泪和哀伤,见证过她满怀期待又一次次失望落空,直到她获得人生中第一个奖杯的那天她父亲自杀,她好像就把眼泪流尽了,变成了一个永远眉目浅笑的假人。
可这个假人也还是有心,有她万分珍视和想要保护的东西,她太知道怎么让她难过了,随意出手的招式桩桩件件直戳要害一击即中。
祁珊灵吸了一口气,扬起声音来问她:
“那你呢,你刻意隐瞒这件事,也不来质问我。你在走廊也看到了秦逸吧,你知道这事只要追究就一定会闹大,到时候秦逸一定会受牵连对不对?
“结果秦逸还是因为你被曝出来了啊,他现在还好吗?”
祁珊灵如愿以偿看到向菀这回是真的完完全全地愣住了,再掩饰不了一点的那种。
缓过神后她开始笑,笑着笑着垂下了眼睛,然后继续笑。
她笑了好久啊,直到再也笑不出来。
祁珊灵忽然把头扭了回去,她不想听了。
但向菀这回却把话全都说了下去:
“堂吉诃德是我练的第一支复杂的舞,也是你手把手教我的第一支...
“珊灵,我被大家欺负的时候,你站出来维护我。我怎么也跳不好的时候,你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教我。每周我们称完体重以后都要一起翻墙去后巷吃好吃的,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去辰邶的时候,也一直都是你在鼓励我,一直都是你,只有你!
“...那些都是假的吗?
“珊灵,无论你相不相信。你都是我在舞校那一段难捱的日子里,唯一快乐的记忆。
“就算这次脚踝没受伤,我膝盖的情况也不可能再支持我以后的舞蹈生涯了。我不觉得可惜,真的,我觉得解脱。”
......
第72章 蕉鹿
祁珊灵走出训练中心大门的时候, 被灿烂的日头晃了一下眼睛。
在那一刻,她想,向菀大概也是了解她的。
院门外是还算宽阔的双向车道,旁边有一个交叉路口, 一辆电瓶车从拐弯的非机动车道蹿了过来。
速度不算低, 那人刹了车, 情急之下也高声喊了注意。珊灵都听到了, 但她好像忘了该做出怎样正确的反应。
就快撞上的时候, 身侧一股很大的力量把她往后拽了一下,将将擦过。
“你怎么骑得车!”方泽桉紧紧握住她胳膊朝那人怒吼。
珊灵终于回了神,她拂掉他的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上了一旁等待拉客的出租车。
出租车启动,方泽桉气急败坏地原地啐骂了句, 等他钻进停在马路对面的跑车想要折返去追时, 的士车早已没了踪影。
是在那天晚上,方泽桉才再次见到珊灵。
他喝了一些酒, 坐在珊灵独自租住的公寓门口,电梯门开,他倚着墙壁直起身, 上前把人给拦住。
“你说清楚,你怎么了?”
自从那个比赛之后,她就一直躲着他, 电话不接,人也见不着。
方泽桉握着她手臂,饮了酒的缘故脸色有些熏红, 人也摇摇晃晃的。
珊灵没开口,但也没再甩开他, 开了公寓门锁后,方泽桉跟着她走了进去。
珊灵没有参加高考就已被伶北市的一家歌舞团选中,排练方便的缘故,自己就在这附近租了间一室一厅的公寓。
她去厨房给方泽桉冲蜂蜜水。
也许是看她终于没再冷落自己,等水开的功夫,方泽桉就倚在她身后的岛台边,又开始醉醺醺地和她说今天去了谁的场子见了谁谁谁,说了一会儿后他又问起她为什么弃赛,说机会难得,这一跳说不定就一举成名了,笑了几声又感慨:
“向菀这比赛都没用我出力,她自己就把自己给搞废了。老天有眼吧,我没跳成的舞,她这辈子也甭想再跳。
“你放心,这事儿就是现在闹得大,等这阵儿过去了就没人再记得,你舞团那边我也找人了,不会受任何影响——”
“你说完了吗?”珊灵打断他,她把冲好的蜂蜜水沿着流理台轻轻推给他,“喝完你就走吧。”
方泽桉眉目困顿地皱起,他没接那杯水,上前一步双手握住她肩膀两侧,“珊灵你到底怎么了?这些天你不接我电话也不——”
“方泽桉,当年你为什么会出意外?”
这一句平淡的问题问出口,方泽桉握在她肩侧的手就垂下来了。
祁珊灵继续开口:“或者换个问法,当年的诊断书上,为什么会有急性阑尾炎?”
方泽桉酒醒了大半,又或者,他根本没醉。
“你早就知道了......那你为什么不问?你在看我笑话吗?”
“问?”珊灵笑了,“问了,我以后还怎么面对你?”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灯,光线昏暗,旁边墙壁上的金属饰面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祁珊灵看着镜中的他,也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在这一瞬间可悲地发现,比起眼前这个满身高定名牌的成年人,她好像还是对少时的他印象更为深刻。
她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点过去的影子,以至于她常常觉得,从前的那些不过都是她做过的一个漫长而深沉的梦罢了。
梦里的少年有最卓绝的舞姿、最清润的容颜,他的世界得意又精彩。
他是绝对不会去和父母商量该把舆论引导到谁身上才能再多拿几笔赔偿金,更不会整日混迹于声色场所,挥霍完后再用那样轻松到近乎洋洋自得的语气和朋侪们说,只要再去逼一次那个内疚的男人就可以了。
他的世界本来,也本该只有芭蕾的。
“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吗?”足足两分多钟的沉默后,方泽桉笑了。
讽刺的笑容印在这张昔日俊朗无双自信飞扬的脸上,他失手打翻了那杯蜂蜜水,声音也高扬了起来,
“当初摔断腿站不起来这辈子再也跳不了舞的人是我!那是他们欠我的!向槿他活该!向菀也一样!”
“是,他们欠你的。”祁珊灵点着头,脸上也有笑容,“那你怎么没去找过钟鼎呢?他不是当年的承办方吗?”
珊灵终于在他脸上看到了被戳穿后的愤怒和哑口无言,她这些年沉浸其中的蕉鹿之梦终于还是醒了。
“你有多热爱芭蕾吗?还是你只是热爱芭蕾附加给你的一切?当你发现你不用再努力训练,不用在不同城市间奔波辗转你依然能获得附丽在那之上的东西,方泽桉,你也根本不遗憾了吧?”
被打翻的水渍顺着岛台的边缘一滴滴落下,滴得房间里一片寂静。
那些终于开诚布公的话,句句掷地而出,仿若有回声。
“你其实也没有多恨向菀吧,但你必须让自己恨她。”
祁珊灵没有再看他,她垂下了眼,最后的这一番话像是她说给自己听的。
“我要出国了,方泽桉。我们永远不要再见面了。”
-
向菀一个人在更衣室里呆了很久很久,直到手机响了起来。
江倾阳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问她是否见到了秦逸,情况是否安恙。
向菀说见到了,也与他分享了秦逸所说的后续规划,末了,她感谢他这些天的帮忙。
江倾阳在电话那端说,并没有很麻烦,他也没有帮上什么。
这并非谦词。
事实上,这件事可以说根本不是他解决的。
回到伶北之后,去见父亲的路上,江倾阳都还在组织着语言。
他在机场时已经看过了新闻,这件事情原本比想象中的还要棘手。
扭转舆论走向谈何容易,而在发表声明抑或是什么报道去试图改变大众对此事的看法之前,他还需要让自己的父亲先理解并相对认同“同性恋”。
不过江倾阳还是有把握父亲最后会帮他的,所以他说与父亲听时,其实也是在整理他想要宣露给媒体的话。
而江倾阳猜测得也不假。
当江秉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儿子拐弯抹角讲述的那一堆话里无非是想表达喜欢同性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没人规定爱情必须发生在异性之间,归根到底这只是一种选择云云。
江秉并没有表现得多么震惊或不可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