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向菀也假想过, 如果那时她能回一次头,是不是会发现一些端倪。
但事实上并不会。
因为即使那时候她回头, 看到的,也不过是江倾阳一张演练过无数次的、已经近乎完美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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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门交卷铃声响起的时候,伶北机场一架飞往波士顿的国际航班也已经开始滑翔。
江倾阳谢绝了客舱服务,闭上眼睛想要靠睡眠中断思绪,却发现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宁静的冬日傍晚,他坐在叶老头家的沙发上,信誓旦旦地说他喜欢的女孩他有把握让她最幸福。
叶老头当时说了什么呢?
“如果她的生活已经可以预见会越来越好了...”
这句曾经让他无数次觉得叶老头在感情上懦弱不勇敢的话,如今也一语成谶。
在准备离开这件事上。
江倾阳想过要好好告别,他在浴室的镜子前反复练了很多很多次,说辞也准备了一大堆。
他觉得时间应该定在向菀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比较好,甚至还想过是否需要一场狗血的误会做铺垫。
可当离别真正要到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连对着向菀说一句再见的勇气都没有。
他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真心话要混在玩笑里讲出来的懦夫。
飞机平稳飞行后,邻座有人要了杯香槟,乘务员倒好转身离开时,在江倾阳面前的扶手箱上轻轻放下了一小叠纸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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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菀出考场后,同学们三两成群地过来喊她一起去轰趴庆祝解放。
向菀从包里翻出手机开机,笑笑说她先问问。
她打给江倾阳,手机是关机的,以为他才出考场,向菀看了看时间便决定先去买炒酸奶。
那家店离一中这边不远,向菀步行走到的时候正好前边的顾客买完离开。
老板是个年龄稍大的大叔,问她要什么口味的,向菀正在编辑给江倾阳的短信,脱口说“要两个巧克力的。”
大叔却对她说:“姑娘,没有巧克力的。”
“?”向菀怔愣间从手机上抬起头,甚至还退后一步又看了眼店铺牌子,那家店并不是连锁,店铺招牌和一旁摆放的纸盒logo也和江倾阳每次买给她的一模一样。
“有原味和这几个水果口味的,你看看可以吗?”老板见她犹豫,给她指了指一旁的餐单。
向菀看过去,的确没有巧克力的。
“可是之前我...他来你这里买的都是巧克力的呀。”向菀指着老板堆叠在旁边的纸碗,“一样的纸碗,是您这家的,没错。”
老板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说一个高高帅帅的小伙子吧。”
向菀笑了下,点头,“对。”
“他之前都是自己带一块巧克力加进来的,你要想加也行,都一个价钱。”
向菀愣了几秒钟才消化老板的话,反应过来后她呐呐地说:“哦...抱歉,那我要两个原味的吧。”
随后她清空手机里还没编辑完的短信,心脏淌过一种莫名的冲动想给江倾阳直接拨电话过去。
她想听他的声音,想马上就见到他。
号码输到一半,李俞的电话先打了进来。
“向菀?”李俞那边的背景音是考完正在撒欢儿的学生,听上去很嘈杂,没有任何铺垫地,他问,“江倾阳缺考了?”
......
“是啊,我们也想问来着呢,两天都没来。”赶到学校时,一个和江倾阳同考场的同学对向菀和李俞说。
......
“...他去美国了。”几个人去闹闹哄哄挤满学生的教师办公室时,天儿哥沉默了数秒回答他们。
......
向菀想,人的记忆果然是会出现偏差的,时隔很久之后再想起,她只记得那天的雨绵绵似乎一直在下,她坐进了一辆的士车里,司机问她去哪儿,她却回答不出来。
再然后的画面就是她沿着灰蒙蒙的街道一直走,一直走,雨后来好像停了,但她还是固执地一直往前走。华灯初上的时候,她走到了一座天桥上,那时候远处晚高峰的车流如织如潮,两侧的商铺次第亮起灯来。
向菀望着那片光亮,直到所有的灯光在她眼前朦胧模糊成一整片的光斑。
直到那一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这座她从小长到大的城市,见证过她无数伤心与遗憾的城市,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早已都在不知不觉间,覆满了和他有关的记忆。
她望着街边那些几乎都与他一同去过的小店,一间一间,一件一件,回忆了很多很多过去发生的事情。
想要从那些昔日的细枝末节中寻找他离开以及不告而别的理由。
但不知是他表现真的太过完美,还是沉溺其中的她实在太过不敏感。
除了他越来越频繁的请假。
再让她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手里拎着的炒酸奶早就融化了,向菀端了起来,固执地一勺一勺把它吃掉。
画面终止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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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她看到惨白的天花板,和床榻一侧,妈妈湿红的眼眶。
向菀又转了转头,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床榻上,手上正打着点滴,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掉了。
有穿警服衬衫的人推门进来,身后跟着的竟是那个卖炒酸奶的爷爷。
她在警察简短的陈述中得知,原来是她晕倒了。
晕倒后她被附近路过的几个小学生发现送来的医院。
学生看到向菀晕倒时手里拿着的吃食,以为她是食物中毒,来医院的路上就拨打了报警电话。
警察带了店家过来了解情况。
向母站起身同警察解释,说女儿晕倒是因为过敏,与店家没有直接的关系。
过敏?
可她明明已经吃过那么多次。
“是,我女儿从小对杏仁过敏,刚刚医生给她输了液,这会儿已经没有大碍了。”向母与警察说完,看向一旁神色唯诺而恐慌的店家,温声道:“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对不起啊。”店家连连哈腰道着歉,他看向床榻上还在吊点滴的向菀,面色愧疚地解释,“为了口感好我一直都是用杏仁奶发酵,那个小伙子每次来除了加一块巧克力外也会让我换原味酸奶,白天你说你吃了很多次,我就忘了再提醒你了,实在是对不住啊。”
“你们这种街边小店原材料都有什么,仔仔细细标清楚点,过敏可大可小,这次是没事儿,保不齐以后再出什么问题。”一旁,警察严肃地说道。
“是是是...”店家连声应着。
“不怪店家,他有标识的,是我自己忘了。”
一直沉默的向菀在这时开口。
她是真的忘了,她是什么时候和他说过的自己对杏仁过敏。
双方都没有要争执或推责的意思,向母也明确地表示不需要赔偿。做完笔录后,警察便带着店家先行离开了。
向母重新在女儿床榻边坐下,向菀脸色已不似先前那般白,她轻声问:“还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向菀摇头,说妈妈我可能没有睡醒,我再睡一会儿好吗?
向母摸摸她鬓发对她点头,帮她掖好被角,转身关掉病房的灯后就出去了。
视线再次陷入昏暗,向菀用力闭紧了眼睛,但还是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漏出,滑过脸颊,淹没进耳后。
她并没能完全睡着,身体是疲累的,脑袋里却纷纷扰扰乱成了一片,就在这样半梦境半清醒的混沌意识里,她终于想起了一些事。
那是她刚刚参加完复试的时候。
她摄影专业面试的那天,是江倾阳陪她一起去的。但是等她面试完出来时,却找不到他人了。
当时考场外乌泱泱挤满了散场的考生和家长,她给他打电话,手机关机了,她只好不停地在人群里探头探脑,里里外外地又绕了好多圈才终于看到同样在找她的江倾阳。
“你去哪里啦?找了你好半天。”向菀问。
他笑笑说去给她买炒酸奶了,但是没拿稳,掉了,重新去买了一份,手机也是刚才没拿稳摔在地上开不了机了。
说完他把炒酸奶递给她,巧克力口味的。
那是江倾阳那个月摔坏的第二部 手机,她接过酸奶时还浅浅调侃了一下他最好是去买诺基亚。
她刚才在人群里来来回回地走折腾得有点热,于是马上就拆开包装吃了起来。
江倾阳就在这个时候问她:“那要是以后还让你找不到怎么办?”
江倾阳一直很喜欢问她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她故意逗他说:
“你还想有下次?下次找不到我就不找了,我直接回家!”
她记得当时江倾阳是点了点头,然后说了句:“好。”
这个样子就更像是他在发神经了,向菀觉得好笑,就也配合地沉浸其中一起假想,想了想却还是说:
“算了,我还是去找你吧,找到再想想办法惩罚你好了。
“嗯...惩罚什么呢?那我要想一个严厉一点儿的。”
大概是又过了十几秒的时间,她听到江倾阳就用他平时惯常开玩笑的口吻说:“找不到就把我忘了吧,这就是最好的惩罚了。”
“嗯?你确定?”她半分诧异半分笑话他,一边吃一边给他补充描绘细节,“那你以后再来找我,我也不能见你了喔——‘我不记得江倾阳了!’”
江倾阳那个时候是什么表情呢?向菀如今却是如何努力回忆都想不起来。
她那时根本就没在意。
她理所当然地觉得那只不过是他又在开玩笑,江倾阳怎么会让她找不到。
江倾阳从来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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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水里大概有一些镇定的成分,输完液回家后向菀睡睡醒醒,又虚耗了很多天。
高考完学生们彻底解放,很多的电话打来家里邀请向菀一起出去玩,向菀一一拒绝了。
向母以为是女儿大考过后需要缓一缓,于是每天变着花样儿地给她做一些吃食补补身体,也并没有就此事过问太多。
直到某一天母女俩一起整理房间,向母拿着吸尘器一走一过不慎碰到了向菀放在飘窗台上的拼图,拼图还没有贴塑膜,一部分拼图碎片洒落到地板上。
向母看到女儿近乎是立刻就放下手上的事情跑过来蹲在地上捡拾。
之前拼拼图时,向菀并没太关注拼图的背面,直到这时她才发现那些拼图碎片的背面,每一张的边角都有一个小小的标记。
呆愣片刻,向菀哗啦一下把整个拼图从飘窗上倒扣过来,拼图碎片四散飞溅。
向菀跪坐在地板上,花了四天时间重新把它们一点点拼好。
然后小心固定好,把拼图翻了过来。
原本是她蹁跹的一张画,被重新打乱排布后呈现的竟是她手持着一台相机,笑容夸皎,身后锦簇花团环绕,阳光正好。
右下角一小行砂金色的手写体,字迹不再像他昔日那般龙飞凤舞,一撇一捺都写得极为克制:
“最好的向菀。”
向菀闭上眼睛。
这一次,她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第76章 渣男
伶北市一家成立了三年的摄影工作室, 会客间里。
“就是这张画?”
“对。”
大厉把手机从四喜手里接回来,还没来得及继续与这位新同事分享自己老板的更多八卦,就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唐糖用文件册狠狠抽了下后脑勺。
“大厉冬你丫图修完了?又搁这儿瞎白霍!”
唐糖骂完,大眼睛一弯, 转头朝已经被她吓愣住的新人小妹眯眼一笑, “四喜是吧?来来来姐姐请你喝咖啡, 顺道带你去逛逛我们的工作室, 一会儿再跟我一块儿去布个景儿哈。”
说完, 胳膊架着小妹肩膀就把人给提溜走了。
大厉原地摸摸自己发痛的后脑勺,蓄势待发准备对从暗室里出来的老麦控诉唐某人的暴行,就见老麦朝他摆摆手道:“别折腾了,向菀回来了,开会去。”
......
向菀大学毕业后, 就在伶北开了这样一家独立摄影工作室, 今年是第三个年头了。
除了今天来报道、刚刚招进来的四喜,唐糖、大厉、老麦, 这仨人都是向菀大学时期在摄影协会认识的朋友。
其中不乏收到大公司offer的人,但知道向菀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就都跟了过来。
工作室刚起步那会儿, 忙是真的忙,有时候工期赶到一起了,两周不休也是常有的事。但向菀工资开得极为大方, 各种团建活动也经常搞。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很喜欢工作室的氛围,人与人之间相处很纯粹。大厉常常感慨, 毕业都小三年了,感觉还跟在校园里似的。
但在向菀看来, 大家都是很有想法的人,对摄影也都有自己的追求,向菀不愿大家跟着自己每天只能拍一些简单的写真集,所以工作室渐渐稳定以后,她便开始尝试去给大家找一些文艺短片亦或是宣传片一类的项目做调剂。
每次都是由大家举手表决,如果都觉得OK他们就接下这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