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恒点头应道:“嗯,你能这么想是好的,从家中的库房中挑几件好的礼物给李博士送去以作答谢吧。”
……
宋知意下午便提着挑选出来的谢师礼去国子监了,他甫一进国子监的大门,就感到有许多目光在他身上落下,但又像不好意西停留太久似的,看一会儿就移开了。
有不少人看了宋知意一眼后,便开始与同伴窃窃私语起来,在会试之后,便有不少人在猜谁最有机会拿到状元,不少人都押宋知意,毕竟他的事迹在国子监里已经流传遍了。许多后来的监生都听说过,这宋知意先是慧眼识人,找到了一位“神仙”老师,再是巧平风波,揭发学正罪行,接下来乡试名列前茅,却选择了南下历事,回来便一举拿下会试第一,桩桩件件都是为人津津乐道。殿试三甲,对普通学子来说已经是很好了,可对宋知意这等人物来说,无疑是跌了个大跟头。
宋知意并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只径直向李祯的院子走去,这回他的院子也没有被学子挤得水泄不通了,很是安静。宋知意怀疑在这种没有嘈杂声响的环境下李祯能睡得更安稳了。因双手提着礼物,他这回便没有敲门了,可没想到进门后,却见到李祯朝服正冠,坐在书桌前,似乎是等宋知意许久了。
还未等宋知意说话,李祯就自己先起身,走到花瓶边,道:“先把东西放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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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胪大典流程参考网络资料https://zhuanlan.zhihu.com/p/479220125
第128章 三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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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意从李祯的屋子里出来时,已经是近傍晚了。此时暮春时节,春花已落,夏花未出,只见柳绿而不见花红,入眼皆是秾繁的绿叶,徒增几分寂寥之感。天边残阳西斜,天光沉沉,更显颓靡衰败。
宋知意只身而行,出了院门却见到见到许久未见的王博耕,他记得王博耕也是此次参加殿试,名次在二甲靠后。王博耕见宋知意神色郁郁地走了出来,本想说几句宽慰他的话,可却又说不出口。宋知意平日里在国子监写的文章他是读过的,比他的水平要高出许多。怎么到了殿试,却沦落到只有三甲了?
王博耕怕此时他说话会被宋知意当成在炫耀,正在想着该如何开口,宋知意却先道:“王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多谢你的好意了。不过,事已至此,这些说再多也没有意义,我先走了。”他说完,又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王博耕站在原地,对那个寥落的背影喊道:“诶,宋兄,你可莫要想不开啊。”
……
传胪大典结束后的第一天,街头巷尾仍在议论这一盛典。往年风头最盛的向来是一甲前三名的进士,可今年的京城的百姓们最为好奇的是春闱会元宋家三郎只屈居三甲一事。用“屈居”二字,不仅因为这种事可谓是前所未有,更是因为这宋家三郎的事迹本就有不少人知晓,据说他从前装傻充愣,在考科举之前连学塾都没上过,在县试上却能考到第十名。而更让大家伙儿津津乐道的是,他先前被人顶考,却在贡院门口一眼识破对方的诡计,许多人都拍手叫好。大家伙看着他一路考到会元,正以为他这次会一举拿下状元时,却掉到三甲去了。
这实在是太过戏剧性,除却经常关注科举的学子们外,市井百姓对这一奇事也愈发好奇,连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将今日的故事主角换成了宋知意。
“且说今日,要由那新科状元邢云天带着重进士进宫谢恩,再往那国子监谒先师孔子庙。在这之后,进士们易冠服,才算是正式‘释褐’,踏上青云之路了。”京城最大的茶楼中,说书人声情并茂地在袅袅茶烟里说完这一章,底下听着的茶客们就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有人不服道:“要我说那这宋三郎得个三甲也没什么,左右都有官当,比我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要强百倍,也不知你们在替他唏嘘什么,说不定啊,他就是命里无状元。”
“那这就是你不懂了,这当官亦是有差别。宋三郎何等的人物,他这官本就是自己读书挣出来的。按他先前的成绩,安稳留京不是问题,可落到三甲,怕是出头难哦,”说这话的人说道此处,压低声音道:“我家有亲戚在宫里当差,他跟我说了这宋三郎为什么连前十都进不去,你们想不想知道?”
他这话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许多人都凑过来,只听到这人悄声说:“我听说啊,这宋家三郎是得罪了皇上。”
当即就有人笑起来,道:“您这话可笑可笑,这宋三郎是尚书的儿子不假,可考科举之前也就是个白身,到哪里去能得罪到万岁爷呢?”
“嘿,”那人被一质疑,越发说得来劲了,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虽说皇上他老人家每天在宫里不出来,可他有不少皇子皇孙呐。皇上最疼的公主,你们知不知道是谁?”
很快有人抢答:“是永嘉公主?”
“非也非也,”那人故作神秘的摇摇头,道:“永嘉公主出宫立府多年,这早就是老黄历了,皇上现在最疼的啊,是云贵妃所生的宜乐公主,也就是晋王的亲妹妹。早有坊间传闻,皇上属意由晋王承袭大统……”
有人出言制止道:“诶诶诶,打住,这跟宋家三郎有甚关系?”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这宜乐公主年纪小,贪玩,爱悄悄出宫,这一出宫啊,就遇见了我们这位宋大才子宋三郎,他是生得俊,又有才学,宜乐公主见了他啊,当场就芳心暗许了,说什么也要让这宋三郎当自己的驸马。陛下宠溺她,自然是由她性子的,可这宋家三郎哪能愿意?被公主看上,岂不是在官场上一辈子庸庸碌碌,在家也得看公主颜色过活,当即就拒绝了。”
听到此,有人忍不出出言讥讽:“你这人还真是会胡说八道,好似你真的在当场一般哩,我瞧这个说书先生你去当也是行的。”
可那人却不紧不慢地继续道:“这公主回宫之后啊,大哭一场,陛下知道后,发了好大的脾气,说绝不允许此人再在公主面前出现,也不准他在京城出现。可碍于他已经进了殿试,又没犯什么大错,便用个三甲的名头打发了他,让他一辈子都在外头外放。”
方才质疑的人又道:“您这乍一听是有几分道理,可也经不起仔细推敲啊,皇上若真要整治他,岂不容易,何须大费周折,直接打入大牢便是,外放出京,终是有出头之日。倒不如我听的这个有理。”这话说完,周围在琢磨着的听众又竖起了耳朵。
那人不服气道:“好啊,你又知道什么?”
“我这个可比您刚刚说的靠谱多啦,江阁老你们知道吧?”这人摸着胡须,摇头晃脑道:“我可是听说啊,这江阁老啊,最近回京了。”
有人惊讶道:“江阁老,我还是小童时就听过他的名号了,他老人家不是早就致仕了?现在竟也还在世?”他说完,不少人都笑骂此人实在不会说话。
可讲故事的人却并不在意,继续道:“这万岁爷一天不立储,二王之争就一天不会平息,这不,眼看着朝廷的各方势力都要被这两个王爷瓜分干净了,陛下哪里能就这么干坐着,暗召了江阁老回京,请他掌眼,再选贤才,重振朝廷清风。我看这宋三郎写的文章啊,定是入不了江阁老的眼,所以,才沦落到三甲咯。”
众人一听,这种说法好像比那什么公主更加靠谱些,而方才讲述宜乐公主之事的人又道:“我瞧你才是什么都不懂,这宋尚书可是朝中难得的三不沾,一心只给皇上办事,宋家三郎的文章我也看过,更是没话说,由此英才,江阁老为何不用?定然是公主之事惹得皇上大怒。况且你是不知道吧,尚书老爷的夫人是江阁老的侄女,宋家三郎也跟江阁老是沾亲带故的,就凭这一层关系,江阁老就会保下宋三郎这个状元。”
这人说完,方才还在称是的众人也觉得这确实不对,有这层关系在,江阁老难道不与宋三郎通个气儿吗?一时间,众说纷纭,大家不停地说着自己的猜测,甚是热闹。
……
与此同时,几个顺天府的衙差来到了宋府,今日要由状元带着众进士进宫谢恩和去国子监拜孔子,现已经是到时辰了,可二百余名进士中却少一人,在清点完毕后很快就发现是宋知意未到,于是负责组织此事的顺天府派了人来请,宋家的小厮们一脸歉意地把他们带到宋知意所在的院子,只见院门紧闭,里头的人似乎根本就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在衙差奇怪的目光下,小厮小心翼翼地在院门上敲了两下,朝里头道:“三爷,您好了没有?顺天府的人来了。”
这小厮话音刚落,院里头便一声巨响传来,是瓷瓶被人摔地砸碎了。小厮被吓得不轻,对两位衙差道:“二位爷,对不住,我们家三爷身体不适,一会儿他定会赶来。”
而里头宋知意很快就驳倒了他的话,呵道:“你告诉他们,苦读十年却只换来三甲一名,我今日是绝不会去的。”
小厮愈发地尴尬,而两位衙差对视一眼,都在暗忖这宋家少爷还没当上官呢,竟然就如此嚣张了,实在是个有才无德之人,看来这个三甲倒给得不冤。
“既如此,那我们便先走了。”两位衙差客气离开,他们只是来办事的,当事人不配合,他们也没有办法。
……
“不来了?”新上任的顺天府知府正与众进士一同等着,却不想等来了这样的消息。他对这宋知意的事迹也是有所耳闻,本是有些同情,今日看来,这宋知意是个心高气傲之人,也是不必再等了,他对一旁的礼部侍郎说:“石侍郎,你带着进士们先进宫去吧,别耽误了时辰。至于宋知意一事,我会亲自向陛下禀明。”
宋知意现在本就是京城百姓的重点关注对象,他拒绝进宫谢恩一事,很快就传开了,有人称赞,有人鄙夷。而到了傍晚,刚从翰林院下值的江守徽也听闻此事,心中担忧不已。他其实昨日就想去找宋知意了,但因为传胪大典还有不少后续事务要处理,两百余名进士要如何安排职位也需翰林院参与商讨,他一直忙到深夜才回到家中。本想今日再去找宋知意,却不想竟出了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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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外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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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公子来了,是来瞧意哥儿的吗?”周姨娘很是担心地往宋知意紧闭的房门中看了一眼,道:“这孩子昨日中午回来时还好好的,可去了一趟国子监后就变成这样了,门也锁着,不让人进。今天顺天府来人了,他也不肯出来,徽公子,这可怎么办啊?”周姨娘越说越心焦,向江守徽求助。
“他在国子监可有遇到什么事吗?”江守徽印象中的宋知意向来都是从容不迫的,就算是小时候装傻子也是一个懂进退的傻子,从未有过像今日这样的情形。突然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定是有人对他说什么了。
周姨娘惶惑的摇摇头,道:“我也不知,他昨日带着礼说是去拜谢老师。徽公子,你说他是不是让人给笑话了,所以才……”
“应该不会。”江守徽轻轻摇摇头,宋知意在参加科举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遭人白眼,府里的下人甚至都瞧不上他,他相信宋知意是不会因为这点挫折就一蹶不振的。
思量片刻,江守徽上前轻扣了两下门,道:“三表哥,可以把门打开吗?我想看看你。”
里头半晌没动静,就在江守徽要再次叩门时,宋知意终于道:“守徽表弟,你来了。”
江守徽静静点点头,道:“是,我来了。你不愿把门打开也没关系,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好吗?我会站在这里听的。”
“不用了,什么都没发生,是我自己想不通,”门的另一边,一只放在门上的手缓缓垂下,他又道:“你走罢。”
院中又陷入了静默,落日的余晖渐渐散去,宋知意房间中也多了一盏烛光,江守徽见状,心知他神智还是清醒的,只道:“既如此,那三表哥什么时候想说了,我随时都在。”
见江守徽要转身离开,周姨娘忙上前拦住,道:“徽公子,意哥儿究竟是怎么了,你问出来了吗?”
江守徽摇头,安慰道:“他不肯说。不过我了解三表哥,他平时不是这种性格,这么做定有他的理由,周姨娘你也不要太过担忧。”
江守徽离去前,天空中已经隐隐能见一轮弯月,在逐渐黯淡的天色中,宋知意小屋明灭的烛光显得愈发明亮,能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书案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才终于离去。
翌日,京城百姓对宋知意的讨论依旧没有停歇,反而是愈演愈烈了。据传今日上朝,陛下当着朝上文武百官的面训斥宋恒教子无方,连进宫谢恩都敢不来了,宋恒是连连道歉,才让陛下的怒火平息。而宋知意似乎也没有要低头的意思,好像那日从国子监回家后,宋知意便将自己锁在院中,谁也不肯见。
有人为宋知意打抱不平,说自己若是有宋知意的才学,却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影响了殿试,自然也是会不服气的;亦有人认为宋知意实在太过猖狂,不过是个有些才气的书生罢了,竟然敢驳陛下的面子,本来三甲一名也算不错,可现在看来,他是狂不了多久了。
然这些都只是些茶余饭后的闲谈,真正的情况如何也没有几个人知晓。
……
数日后,给各位进士的官职总算是拟定好了,礼部将诏书送至众进士的家中,而宋知意的那份则是最后送来的。诏令上写着任宋知意为丹山县知县,三月后要到任。这个消息很快就传便了京城,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丹山县位于凉州府内,也属大周北关,然它虽属北关,却不是什么要紧的边塞城镇,在凉州府内算是无关紧要。
而更令此雪上加霜的是,它虽不要紧,却也难免受到北关的战事波及,加之气候不好,种地没收成,更是穷得叮当响,是大周数一数二的穷县,连北关的军士都甚少来此地补给物资。总而言之,宋知意的这个去处怕是这批进士中最差的了。本来三甲一名,不至于此,众人皆认为宋知意这回是吧皇帝得罪狠了。
且这丹山县同宋知意上回去的玉双县一样,也是山高路远,为做到按时赴任,需得马上出发。
相比于京城这段时间对此事热火朝天的讨论,这日的宋家就显得格外安静了。今日傍晚,宋府给宋知意设下了践行宴,虽是宴会,但却被一股悲伤之情笼罩着,除却宴会的主角宋知意神色自若,倒上两杯酒,一杯递给宋恒,道:“老爷,儿敬您一杯。”
宋恒接过酒,神色凝重地摇摇头,道:“意哥儿啊,你这次还是太冲动了……”说罢,他沉沉叹口气,最终还是将酒饮下。
江氏则在一旁默默地转动着佛珠,见宋恒皱眉饮酒,道:“老爷,过几天我想和周姨娘回一趟临清老家,去宗祠拜拜,再去看看祖坟是不是该修了。”家中几个孩子不是这个考场失火远走他乡,就是那个殿试失利外派边远之地,仔细算来,宋家好像前几年,从宋知理去凉州那次,就开始这样了。江氏这几日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宋家的风水出问题了,在向高人咨询后,江氏决定还是要回一趟宋恒的老家看看。
宋恒本来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可宋家最近的运势未免也太差了点,便点头答应了。纪文清见他们两脸色不好,知道他们是在为宋知意要去往丹山县担心,她神色复杂地看了宋知意一眼,又转头对宋恒笑道:“老爷太太勿要忧心意哥儿,我有一表弟正在外游历,现在正行到京城附近。我已写信给他,届时他会一同和意哥儿去凉州的,权当给他涨见识了,这样两人也互相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