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瑾正思索着从哪儿踹上两脚,不至于让金子少个边儿。
许是徐瑾的目光太过灼人,唐墨抬起头看着那个站在晨曦中的姑娘,微抿的嘴唇说明她很不高兴,大大的杏眼如一汪深潭,似乎要把人卷进去。
唐墨发现自己似乎小瞧这伙人了,两批精锐杀手一晚上都折在他们手上,若说昨天还有数种想法,现在无比确定,他们一定出身行伍。
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身手矫健,砍人都不带眨眼。
高良东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想到他们招来的是一个煞星,这些年虽栖息山野,但幸好弟兄们都没荒废武艺,下面几个小的,功底也不错,都是一些皮外伤。
瞧见大小姐眼勾勾的对着那个煞星,高良东明白这是不高兴的意思,但眼下的确不好再生事,毕竟能走总比抬着好。
或者干脆埋了更省事。
正拾起脚,就看见大小姐蹲下身,空气中划过一丝光亮,一把匕首快速的贴着男子的脸插在树身上。
唐墨的眼中流过一丝银光,冰冷的匕首此刻正贴着他的脸,犹如眼前那熠熠发光的宝石。
“你吓到我的猴子了?”
唐指挥史第一次看到有人如此理直气壮对他动手,为了一只猴子,丑猴子。
“你得赔它?”
不是道歉,不是找抽,是赔钱,给那只还缩着不敢动弹的丑猴子。
“多少?”
嘶哑的声音一开口,周围的人都愣了,一切动作都轻手轻脚,竖起耳朵望着这边,就连唐墨自己都呆了片刻,他在想什么。
“阿乐需要一条长命锁,金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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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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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墨盯着手心上那个半青半红、皱皱缩缩的果子,直愣愣的看了半天,低头看见近旁的丑猴子捧着一颗红彤彤水灵灵的,啃得正开心,金色的毛发一缕一缕飘逸灵动。
迁怒,赤裸裸的迁怒,连点掩饰功夫都懒得做,明晃晃的日头下,眼睁睁看着,混得还不如一只呆毛。
唐墨阴沉着小白脸看向边上啃着干粮脸上表情甚是享受的如娜,只见她似有感应的一回头,似瞟过一团虚无的空气,毫不在意的回头接着吃。
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不就是拒绝给只丑猴子打金子吗,一身金毛配上金链子,丑得还能看吗!
唐墨内心愤愤的转而看向那个被许多人众星拱月的少女,微微向上倾斜着头的方向,听着边上的人嘴巴一开一合,神色无比认真。
瞧,小东西啃完了一个,又乐巴乐巴的攀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小腿,那男子仔细挑选了颗个头最大,汁水一看就多的,还顺带摸了摸金毛脑瓜。
他在想什么看什么,唐墨摇了摇头,扯着左侧嘴角一扬,幕后人没有得逞,肯定不会罢休,现在他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回到锦衣卫,揪出叛徒,怎么给他的十倍还回去。
“你对京城很熟悉”
不知何时,淡淡的似菡萏又似茉莉的清香隐隐传来,叮咚般的嗓音从头顶上方洒下。
老天爷大概是及其喜欢她的,才会将任性娇蛮也变成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某指挥史深深吸了口气,扶着斑驳的树身艰难的站了起来,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仍然痛得要命,但这样被俯视的感觉更让他难受。
徐瑾用的不是问句,而是肯定,高叔都说他是个锦衣卫大官,既然是皇帝的人,肯定对长安城熟悉的很。
站起来的唐墨带给人莫名的压力和胁迫感,这是初一的直觉,就像原本你以为奄奄一息的小猫,却发现是只受伤的豹子。
她有些警惕的盯着自家小姐,阿耐就更明显了,手都摸到腰上的匕首了。
四周的人有意无意的看着他俩,唐墨忽然反而想笑了,他们紧张什么,当他没看见昨晚那场反杀吗,眼前的人一把匕首就撕开了几条血幕。
此时的唐墨有点好奇,这样的人儿是怎么长的。
安静的时候就是个仙子,动手的时候就是杀神。
“长安城,家里很大,有两个兄弟,一个叫顾璨,认识吗?”
“顾璨,顾元景”,唐墨皱了皱好看的眉毛,永宁侯和安昌长公主的幼子,那个嚣张傲慢至极的小子。
“你果真知道”,徐瑾很满意的看着他的反应,认识就好办多了,省得她费时费心,当然要是敢骗她,要不要先哄他吃个小虫子。
唐墨一手扶着树虚弱不已,慢慢适应着钝钝的疼痛和偶尔的刺痛,从小和姨娘生活在乡下庄子上,温饱有余之后,爬树下水,磕得鲜血直流是常有的事。
那时候不觉着痛,只觉自己是天空中的一只风筝,自由飞翔,而姨娘则在下面拉着他,虽平凡却快乐。
直到八岁之后入了府,周围的眼睛仿佛都带了高高在上的怜悯和轻视,嫡母不善却也从未在名面上亏待他,父亲时常暗地里塞些银子给姨娘,却总是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真正意义上的欺负来自他的血脉之间,他的兄弟姐妹,有各种撕课本的小闹,也有踢他入水的恶意,所有的不平及愤怒在他偷偷听到自己不光彩的身世之后都漠然了,原来是如此的不堪。
他努力读书习武,希望有一天可以挣脱这带着枷锁的命运,疼痛从来都无法击垮他,那只能证明他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顾璨,他也欠你猴子,一条金链子?”
唐墨嘴里说着讽刺的话语,脸上却看不出一丝颜色,豆大的冷汗布满他的额头。
徐瑾忽的莞尔一笑,刺得男人眼睛生疼,他最讨厌这种天真的笑容了。
徐瑾明眸流转,低头看了下乖乖在脚边的阿乐,“他是小猴子的爹,一条金链子便宜他了,至少得有个金窝。”
“我问你,顾家在长安城可好,顾璨好不好,他大哥好不好,他们家,有没有死敌?”
唐墨憋着一口气没上来,一来就打听顾家的情况,还死敌,顾璨的死敌早被他自个儿抽到吹北风去了。
“你盯我做什么,早点交代,就奖励,嗯,一颗止疼丸。”
唐墨盯着她右手心向外一摊,有人立马就把一颗药丸放在上面,原来还有这药,却眼看着他疼得冷汗直流。
不得不说,这群人的药是真不错,唐墨的伤自己清楚的很,能捡回一条命,一是他命硬,二就是这药,肚子上的横口子,现在硬是结痂了。
徐瑾瞅着这“锦鸡”的脸,青紫交替不断,你说明明一副嫩芽芽的小白脸,硬生生憋成一冰块,咬牙切齿,多没意思啊!
或许是听到了顾璨的名儿,猴儿子在地上唧唧的叫着欢,围着他们团团转。
没想到顾元景也有今天,唐墨一想到那个鲜衣怒马、恣意妄为的小子,被猴子揣上一脸的情景,或许很有趣。
“顾璨的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永宁侯,他们一家子都得盛宠,你说这日子好不好,若不好,也是陛下不愿宠了。”
徐瑾迎着绚烂的阳光头一扬,“要那皇帝宠什么了,我宠着就好了。”
林风拂过,沙沙作响,空气中一片寂静,有什么在悄悄蔓延。
初一的脑袋都快挨着脖子根了,都不敢去看高叔及其他人的脸色。
小姐被大巫和山里宠成了这样,如娜和阿耐无所谓,阿犽更是无所谓,但从小陪着习书练字的初一,心里内流满面,叔怕是还不知道小姐曾打算招三个夫郎呢!
哈,她在说什么,她宠着,顾璨!
唐墨的脑子停顿了一瞬,嘴角隐晦的抽了抽,顾璨这是招了个什么来头的,他可以想象到未来长安城的鸡飞狗跳了。
因为唐墨的生死不明,锦乡伯府陷入了有史以来最混乱的时刻,即使当年被先帝降爵也只是难堪了一阵子,现在,树敌众多的唐墨突然失踪了,这苗头不得对着锦乡伯府。
明靖帝的维护是一回事,但私底下谁都认为唐墨尸骨无存了,就像十四年前的成安侯夫人徐氏及荣安县主,连个渣渣都没找到,据说被野兽吃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锦衣卫一旦迎来新的指挥史,以前的根基势必会被清算。
成安侯府书房内,陈文忠看着窗外一株木兰花摇曳生姿,白色的花苞迎风颤抖似要开放,他的左手里无意识的摸着一串佛珠。
书案前的心腹站了许久,微微抬眼看了眼侯爷,内心叹了一口气。
“你说唐墨可还能回来?”
头顶上方冷不丁传来一句,李经文立马收起发散的思绪,道:“唐指挥史回来与否,得看后面的人,不过这事儿看着有点诡异,刺杀指挥史绝不是先昭华太子那些人的手法。”
早朝上的争锋不管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前浪被后浪拍在沙滩上,说白了都是一场博弈,为了最前面的那个位置,那么那个人又是为了什么呢!
“侯爷”
陈管事在书房外顿了顿,低下头走进来道:“老夫人派人来询,后天大少爷就要跟着先生开蒙了,问侯爷是否有空领着大少爷一次。”
陈文忠看向书桌上的砚台,手心的佛珠不紧不慢的数落着,片刻之后,“就让夫人带着去吧。”
所有人都退出之后,书房内静悄悄的,木兰花香悄悄溢出,调皮的清风不时跳着枝条抖动。
陈文忠眼前仿佛出现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撅着小屁股躲在树后面,突然间转过头来,圆圆的杏眼,浅浅的酒窝。
一瞬间,莫名的酸意充斥着成安侯的胸腔和鼻尖,珠珠,他的掌上明珠,若是还在,是不是会每天撒娇的跟他要个珠花镯子的,是不是会嘟着嘴告诉他不喜欢那个相看的人。
可是,没有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在明靖二年离他而去,朝廷也好,权利也好,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广陵侯苏子义竖着眉毛,表情不怒自威,盯着底下的人,“你没看错?”
黑衣人睁着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是他,高良东,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身手还是一样的好,除了他,还有几个人,都是当初武义侯手下的,不会有错。”
两批人折在里面,只能说不冤枉,高良东还是那个当年让敌军闻风丧胆的杀将。
苏侯爷蹙着眉头,对于唐墨命大不可否认,但高良东,当年消失了又为什么出现在京郊附近。
“高良东身边都是些什么人?”
“有一些是曾经的老面孔,也有几个年轻男子,还有四个女子,身手都不错。”丝毫不逊于他那些手下。
唐墨、高良东,两个名字来来回回在苏侯爷脑海里翻腾,他们怎么会纠缠在一起,是早就认识,还意外,或是双方已经谋划许久了。
还是,他根本不知道那是锦衣卫唐墨。
“把这些消息放给陈文忠,记住,要悄悄的,让他自己发觉。”
唐墨与高良东,真是两个让人惊喜的意外。
既然这样,那就让他把这趟水搅得再混点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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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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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桌上是一卷卷堆得老高的案卷,两盏油灯在不远处烛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黑色的砚台一角放着一支结着厚重墨汁的狼毫。
大理寺少卿丁少锋整个人都埋在书案前,一页页的案卷,数张记录,掺杂着条条疑点,从胡礼到沈巍到张之安,每一个细节都做好标记。
丁少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抬头才发现月夜早已铺满天际,夜风呼呼的拍打着窗棂。
连环案凶手或死或逃,唐墨却失踪了,看似巧合,其中关键之处却有太多疑点,以唐墨的身手性格想伏击取首于之,必定是非常熟悉之人。
两者之间似乎有着一股隐晦的关联,为什么是这个节点。
谋害锦衣卫指挥史的主使必是在唐墨死后能得到巨大好处的人,早朝的峥嵘已显露一角。
那么是为了那个烫手的权利,还是有其他比权利更重要的目的,明靖帝对唐墨的信任有目众睹,主使者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丁少锋执笔在纸上写上胡礼等三人名字,上方一划归于先东宫之下,而后是唐伯爷及唐墨,唐家太夫人与先后的姻亲关系,唐家当年被贬的缘由,唐老爷子的去世。
丁少锋总觉得他忽视了什么,但脑海中无数思绪,却独独抽不出那一丝线头。
“大人,府里来报,大少奶奶刚生下了一个男孩,夫人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一簇灵光瞬间点燃那团思绪,丁少锋蹭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向门口因急速赶路而气喘吁吁的小厮,盯着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大少奶奶生了男孩,大人您,您当祖父了。”
思绪中那线头隐隐露出一端,是了,他怎么没想到这茬,但又立马为这个想法而大为震惊。
“人呢,舒文”,丁少锋看到门口因为听到名字而连忙进来的心腹,小声吩咐:“你去查查唐指挥史的生辰,还有他的姨娘,他们曾经住过的乡下庄子。”
“记住,偷偷的查,不要让人发现,若有异常,先保自身。”
交代完这一切,丁少锋呼出一口浊气,如果真如他所想,唐墨的失踪绝不简单。
虽没有经历过当年先昭华太子之事,但先帝行事略有耳闻,接连失去爱子亲孙之后,先帝逐渐暴躁易怒,那无数被杖杀的宫女嬷嬷太监们,有多少又何其无辜,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丁少锋起步走到书房外,双手置于背后,看着这深深沉沉的夜色,想起明靖帝的那句“希望某些是真的”,久久横于胸口。
经历了两轮刺杀的徐瑾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泾阳县城门口,饥肠辘辘的他们眼中带着特有的兴奋。
徐瑾嗅了嗅身上的土腥味,暗褐色的血迹凝成了黑泥块,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看着就像一群拖家带口的难民。
她回头看了看某位像被锯了嘴巴的阴沉小白脸,嗯,即使脏兮兮的,也难掩眉目中的风华,她是不是应该把他带回文城,在云音阁给他开个台,这样更容易长长久久的赚银子。
可惜还没等徐瑾心里规划好那美好的画面,城门口的守卫把他们拦住了,那眼睛上上下下的嗦了他们几遍,在虎子恭敬的把一行人的路引及几个银裸子悄悄递过去后,他们终于进了城。
唐墨因伤口控制不住的咳嗽了几下,只见几个守将们立马掩住口鼻退后几步,嘴里嘀咕着:“真是晦气,居然有个病痨鬼。”
唐指挥史讶异不住的看向那几个嫌弃不已的官兵对着他指指点点,忽的转头看向徐瑾的方向,她的嘴角微微翘起,心情不错啊!
一行人住进了县里最大的客栈,洗漱吃饭休整,等一切都结束后,黄昏的余光已经笼罩着整个县城。
红色的落日渐渐沉入天幕之下,旖旎的晚霞铺满整片天空,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美不胜收,好一幅让人心旷神怡的画景。
徐瑾睡了午觉刚刚醒来,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粉色的唇瓣微开,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裸露在外的脚指头如同颗颗粉色珍珠,莹润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