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与北——十方锦【完结】
时间:2024-04-05 23:11:12

  在这段时间里,他又去医院检查了好几次,但结果跟第一次没有多大区别。不知道是他不信,还是不愿意面对,总之除了默默吃药,家里没有人会提这件事,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两人不再避孕了,同房的频率也明显比以前要高。让玉锦觉得难以接受的是,李哲会在动作的时候,突然停下来,陷入几秒钟的沉思,然后非常慎重地换一个体位,再继续下去。玉锦初时不解,后来才明白,那几秒钟的沉思,他是在消化自己在网上或者是哪里收集到的备孕知识,然后拿来指导实践。所谓的两情相悦,鱼水之欢,在这里已经类似于KPI考核,还是一票否决式的,怀上了就OK,没有怀上,就打回重做。
  玉锦顿时对这件事索然寡味。
  白天面对的生活,也是很需要适应的。
  资料室的工作,说到底就是人在就好,哪怕一天没有人来查阅资料,只要人在,这一天就是完工的,你可以上网看小说,也可以搞别的,前提是只要别发出声音。
  玉锦刚到这里的时候,有点怀疑自己得了嗜睡症,上午九点十点的光景,她也会被瞌睡虫打得落花流水,有次实在忍不过了,看左右没人注意,她伸伸腰,俯在了桌面上,本来是想稍微放松一下的,结果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11点半,她暗叫惭愧,但偷眼一瞧,资料室工作的几位大姐根本没人注意到她,她们正匆匆忙忙地收拾着桌面,急着要回家给孩子做饭吃了。
  曾经飒爽活泼的女记者周玉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那些为了出镜而准备的颜色靓丽的时装和西服都失去了用武之地,她现在对衣服和鞋子的追求只有一个标准:宽松,穿着舒服,怀孕了也能继续穿。一次,一个原部门的男同事,早一年去了文物节目组的,在一楼大厅里遇到玉锦,他诧异地看了玉锦半分钟,眼神一一扫过她暗色的衣服,松松垮垮的阔腿裤,多日没有擦拭的平底鞋,说:“你怎么像包了浆似的。”
  玉锦差点没把一口老血吐出来。
  但即便都这样了,孩子还是迟迟没有来。
  晚上,李哲很晚才回来。一进门,脚步踉踉跄跄。玉锦一把扶住他,灼热的酒气扑面而来。自从李哲换到新单位,不喝酒的铁律早就被扔到了爪哇国,那么炙手可热的年轻领导,几乎日日有饭局,天天有应酬,哪能躲得过酒精的考验呢?
  但他酒量确实不行,为了弥补短板,李哲随身备了几种防醉酒的药,在饮酒前服用一片,就好比注入了能量似的,在酒桌上可以支撑着厮杀一阵。但他基本上会在意识恍惚之前坚决地刹住,一口不再多喝,喝成今天这样脚步踉跄的,还从未有过。
  “锦锦,”李哲半卧在床头,拉着玉锦用热毛巾给他擦拭的手,“咱们下了那么多种子,为什么没有一颗能发芽呢?”
  玉锦放软了语气哄他:“会有的,只是时候不到而已。”
  “你说,到底是种子不好,还是地不好?”他借着酒劲儿,睨着眼睛说。
  玉锦一愣,有心说几句,却又懒得和醉鬼理论,一边给他扯来被子盖上,一边说:“谁有问题谁知道。你喝多了就安生睡吧。”
  “我不甘心,我不相信,我没有问题。”李哲含糊不清地说着,昏昏睡去。
  玉锦望着灯光下李哲的面容,禁不住感到心惊。还是那一年月光下那个俊朗的男人,耳鬓厮磨,朝夕相处之后,怎么反倒觉得陌生了呢?伏尔泰说过:“使人疲惫的不是远方的高山,而是鞋里的一粒沙子。”玉锦难过地抚住了额头,工作的变化,孩子的事,还有不断打电话探听消息的婆婆,混在一起,像一股强有力的飓风,把岁月静好的诗意和清新都吹走了,剩下的东西干冷而无味,好比一锅冷饭,不舍得丢弃,将就吃了,又会加倍为自己的隐忍感到气恼和无奈。
  入秋以后,李哲去地市做一个项目的督导,需要几个月之久,每周至少有三四天住在那里,玉锦晚上打电话过去,他常常是在酒桌上,低声说几句就挂了,玉锦索性电话也打得少了。人总是要找一些事情做,把空闲时间填上的。她不爱出去交际,于是就开始养多肉,下班回家,侍弄侍弄植物,找个电影看一下,或者是随意地看会儿书,然后早早睡去。生活像钟摆一样重复而无趣。直到过了冬至,李哲结束了地市的工作,一切才恢复到过去的样子。
  玉锦发觉不对劲,是从一条短信息开始的。
  一个周末,李哲难得在家休息,他放在客厅里充电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恰逢玉锦正在那儿打扫卫生,顺势看了一眼,是一条银行发来的扣缴电费的信息,玉锦有些疑惑,家里的水电燃气费用,都是她用网银缴的,李哲的手机怎么会收到这样的信息呢?
  她拿了手机去卧室,把还在补觉的李哲拍醒,“你看一眼,这怎么回事?”
  李哲睡意惺忪地说:“发错了吧,我的工资卡又不是这个银行的。”
  “你没有在别的银行办卡?”
  “我办卡有什么用啊,存什么?除了工资一分钱收入都没有。”
  “你确定?”
  “你就别操心了,这些事儿组织都替你管好了。哎呀,赶紧让我再睡一会儿。”
  李哲裹紧被子,翻了个身,不再说话。
  玉锦还有些疑惑,但李哲的样子不像是作伪。一条信息能说明什么呢,或许,就是银行发错了,网上不是常有银行工作出错的新闻吗?
  她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刚才的几分钟,自己全身都是紧绷着的。她暗笑自己沉不住气,真的是太不自信了。她走到卫浴间,对着镜子审视自己。人还很年轻,皮肤和身材依然很好,至少是一个清秀端丽的女人,缺点是太不注重打扮了,素面朝天,肤色十分暗淡。玉锦决定立即上网买一套最新色系的彩妆,嗯,要在旗舰店买,快过年了,衣服的颜色也要艳一点才好。村上春树不是说过吗,□□是每个人的神殿,不管里面供奉的是什么,都应该好好保持它的强韧、美丽和清洁。玉锦擦了擦脸颊上沾着的一点灰渍,对着镜子比了个耶。
  生活中偶尔泛起的涟漪不算什么,很快会被巨大的惯性所淹没,直到下一次泛起涟漪,不过,下一次的,也有可能是海啸。
  傍晚,玉锦下班后整理李哲换下来的衣服,在外套的口袋里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她掏出来,是一支润唇膏,无色无香那种,拧开来看,已经略有使用过的痕迹。
  李哲是个很爱干净的男人,衣服和鞋袜,从来都是穿得整整齐齐的,一丝不苟,有时候还很讲究颜色的搭配,但用润唇膏,玉锦觉得还不至于。
  晚上李哲照例回来很晚,趁他刚进门的当口,玉锦拿出润唇膏,“正给你收拾衣服呢,发现了这个。”
  李哲看一眼,把外套脱掉,挂在衣架上,才淡淡地说,“我买的,最近天气太干了,嘴巴一直在起皮。”
  “好用吗?”
  “还行吧。”
  “在哪儿买的?”
  “单位旁边的超市。”李哲随意地说着,向厨房走去,“有吃的吗?今晚净顾着说话了,没吃饱。”他找到了一大块酱牛肉,拿起筷子就要夹。
  “我给你加热一下吧。”玉锦进来,把酱牛肉切好,装在盘子里,送进微波炉。她是那么的平静,可如果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刚刚,她有一些犹疑,险些切到自己的手指。
  李哲单位旁边的超市,她是知道的,都是规模很小的店,洗化品货架只有小小的几格,供应的货品简单到极致,怎么会售卖这种来自澳洲的天然有机润唇膏呢?这个品牌玉锦也是一周前才知道,从某明星自用品推荐的帖子上,因为是环保理念,所以外壳设计简单了些。这么洋气又小众的品牌,这个城市的线下店根本就不会有。说超市有售,那是十足的外行话了。
  玉锦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胸口是疼的,有气息被堵在那里,闷涨得说不出来话。难过,气愤,甚至,还有深深的恐惧。她突然感到奇怪,为什么恐惧的是自己,而李哲却神态自若。自己是在害怕什么无法接受的真相吗?不不不,她还没有弄清楚,这润唇膏,是李哲买来送女人的,还是女人买来送他的?从他对这个品牌的一无所知来看,应该是别人买来送他的。那也说明不了什么,至少,还没有实锤,她没有凭据。
  “我累了,先去睡了。”她疲惫地说。
  --------------------
  欢迎留言评论啊宝子们,么么哒
第7章
  =================
  这场婚姻,是她放弃事业、赌上命运换来的,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
  接下来的几天,玉锦跟单位告了假,又去租车的地方租了一辆外观普通的旧车,每天在李哲单位附近的停车场守候,在他下班后远远地尾随着。
  李哲不愧是博士毕业的人,时间观念强,生活有严苛的规律,午饭通常会在单位食堂打发,一点钟之后回到办公室休息,下午下班后继续忙一阵,过了6点半,接他的车就来了,恭谨地给他拉开门,然后驶往某个不起眼的街道,在那些没有任何标识的房屋前泊车,推开朴素的大门,里面的洞天会像打开的宝匣子一样,一层又一层,让人应接不暇。这个城市里隐秘的战壕都是给他们这样的人设计的。到了11点左右,他们出来,在朦胧的醉意中恋恋不舍地告别,然后李哲被人搀扶着送上车,回家。
  每天如此,周而复始。原来,他的世界已经变成这样了,她忽然发觉他好陌生。
  可她想要的问题却依然没有答案,就在她打算改变计划的时候,第18天,情况有了小小的不同。
  那天中午,李哲没有在食堂吃饭,才11点45分,玉锦看到大厅里快步走出来她最熟悉的那个身影。他左右看了看,拐进了附近那条开有超市的小街道,很快,提着两袋东西出来,回到了单位的停车场,隔着铁质的栏杆,玉锦看到他发动了车,朝门口方向缓缓开过来。
  玉锦觉察到了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砰,一声又一声地,她拿起手机,拨通了李哲的电话,用最随意不过的声音问:“在干嘛呢?”
  电话的那头,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仿佛有一瞬间的停顿,随即温和的男声传过来:“准备到食堂吃饭。你在哪儿呢?”
  “我在家,待会儿随便吃两口。”玉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平静。
  “嗯。打电话有事?”
  “没事。准备洗头,吹风机找不到了,你用完放哪儿了?”
  “我想想,好像是在小卧室的飘窗上。”
  “……哦,是这儿,找到了。”
  电话在简单的询问中划上了句号,驾驶座上的玉锦伏低身子,紧紧盯着100米之外的那座大铁门,她看到家里那辆白色的轿车驶出大门,向东边的方向驶去。
  李哲在说谎,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
  玉锦紧随其后,隔了两辆车的距离,也不敢太远,生怕在午高峰车辆的洪流中掉了队。
  大约十几分钟左右,李哲的车开进了一个小区。玉锦把车停在路边,追了进去。在花木的遮掩下,她看见自家的车停在了一个单元楼前,李哲提着买来的东西走了进去。
  这是一座12层的小高层。玉锦在紧闭的单元楼门口等了足有十分钟,楼上才有人下来,玉锦朝那人微笑着点点头,进去了。她不知道李哲去了哪一层,只好走步梯,一层一层地往上找。上到8楼的时候,一个鞋架上摆放的鞋子吸引了她的目光,深棕色的,高帮,鞋面光亮如漆——上个月她在商场买的,那天挑了好久,印象深刻。
  她缓步走到门前,脚步却重逾千金。一切都等着她来揭开盖子呢,这20多天来的煎熬,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可如果她敲开门,里面会是什么样,假如是一场误解,她该怎么给李哲解释呢?
  但她不能再等,因为里面依稀传出女人说话的声音。今天走到这里,终究是回不去了。
  铁门被小心地敲响。里面一个女人说:“谁呀?”
  她没回答,一个苍老的女声接上了:“你别动,好好坐着,我去开。”
  玉锦呆住了,那声音好熟悉,她汗毛竖了起来,微微颤栗。
  门开了,一个老人站在门口,是她的婆婆。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在看到玉锦的一刹那骤然僵住,玉锦越过她的肩膀,看向里面,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坐在餐桌边吃水果,看那装水果的袋子,正是李哲提上来的。那是一张陌生而普通的脸,未施粉黛,肤色有些晦暗,一双三白眼,两颊散落着点点雀斑,怎么看,都不如玉锦的相貌出挑。
  那个女人看看玉锦,又看看老太太,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想挡住自己的肚子,那里微微隆起着,原来,她,是一个孕妇。
  从厨房里走出来一个人,也是一张陌生的脸,不,陌生又熟悉。
  玉锦直直地盯着他,手指向那个女人:“她是谁?”
  李哲和李母显然对眼前这一幕毫无防备,都石化在原地。孕妇忽然哇地一声哭起来,托着肚子跑到李哲身后,仿佛找到了一尊强大的挡箭牌,嘴上却向李母喊道:“妈,你挡住她,别让她过来!”
  李哲脸色灰白,轻声呵斥她:“你闭嘴!”
  李母却语无伦次地向她答应着:“好,好!”她胖胖的身子一把抱住玉锦,“锦锦,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玉锦的身子在发抖,太荒谬了,太荒谬了。她对这个故事的发展做过诸多的假想,甚至捉奸在床之类的狗血戏码,也都想到了,但怎么也没有想到,门里面会是这样一幕温馨和谐的场景。她环顾这客厅,并不豪华,但很有家的味道,衣架上挂着李哲的两件外套,沙发上……,她挣脱李母的束缚,怔怔地走过去,沙发上有一只还未织完的手套,她展开看,哦,错了,是一只极小巧极可爱的袜子,婴儿穿的,不是大人的手套,看她多外行,关于孩子的一切什么都不懂,她惨淡地笑起来。那毛线又蓬又软,一点不扎人,织出的半只小袜子纹理细腻,一望便知是婆婆的手艺,她和李哲的家里就有许多婆婆给他们用毛线编织的小东西,玉锦还曾经跟婆婆开玩笑来着,说将来要学这门手艺,千万别让李家这门好手艺失传了。
  现在这半只袜子敞着大嘴,仿佛是一头狂妄的小怪兽在嘲笑玉锦,“看你多蠢,我还没有出生,就把你打败了!”
  玉锦剧烈地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只是机械地把毛衣针抽出来,一点一点地拆,很快把那半只袜子拆成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只剩下手里握着的一根光秃秃的毛衣针。
  她的婆婆,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灵光闪现了,忽然扑过来,死命地抓住玉锦的手,“你要是把我的孙子扎出个好歹来,我就跟你拼了。”
  没有比这更让人觉得好笑的话语。玉锦反倒平静了一些,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闪现,疑惑像火苗一样升腾起来,她再次问李哲:“她肚子怎么回事?”
  “……对不起,这件事很对不起……我们一直很恩爱,我也不想这样,我回去会给你好好解释。”李哲也从最开始的空白状态中清醒过来一些,磕磕巴巴地解释着,伸出手,不知道是想拥抱玉锦,还是想阻拦玉锦。
  玉锦漫无目的地点头,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朝李哲脸上狠狠地扇了一耳光。她的手又辣又疼,想必挨耳光的人更不好受。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