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无情仙给我出的难题在这里。”
以情为纽带,连缀起戏中之人、事、物,给情节带来转机,让故事发展下去,这就是女主角的职责所在。
那么,要想个办法,面见一下万先生,再探望一下那受伤的万氏夫郎,看他是不是阿光。一切有数,才好继续完成目标。
顾影把轻重缓急排了一遍,便又问香桃:“你方才说,万先生是个教书的?那你知不知道,她在哪里教书?”
是官塾、私塾?是县学、府学?
香桃想了想,带着三分鄙夷,哼了一声,道:“大家都这么叫,可我也没见她在哪里教书啊。她平时在家的多,出来的少,逢这县上有什么读书人的集会,大家都请她去,都叫她先生。”
咦?
莫不是名儒隐士之类?
这种人物,就更开罪不起了。谁知道她身上是什么功名,背后有什么样的关系网,在刺史那里有多大的面子?
顾影只觉得,这任务不断节外生枝,一节比一节棘手,忍不住心里哀叹。
“这叫什么事!”
休息了一天,墨池来禀报,道是把书房打扫好了。
顾影心里有点纠结,不知道是表现出感兴趣好,还是表现得反感些好。想了又想,含糊点点头,应道:“唔。”
墨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眉目之间似有些轻愁。
顾影问她:“怎么了?”
墨池也不答话,只是往门口看了一眼。
只见香桃又端着托盘进来:“衙内,该吃药了。”
墨池静立在一边,等顾影吃了药,又帮着香桃收拾一番。顾影在旁看着,心想:“只怕是独处的时候,她才会说出心里话。”
想个什么法子,把香桃支开呢?
“香桃。”
“哎。”
“你帮我寻一趟夫人,看她此时有没有时间,我想找她说些事情。”
“这……都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那你就对夫人说,我想同她一起用晚饭吧。”
这样一来,香桃肯定会去找她娘亲,就是周管事,打听顾夫人是否下衙了,是否能安排。若是可以,还要去趟厨房,吩咐下周家夫郎,让他预备菜肴酒水。想必至少要两刻钟才能安排妥当。
待香桃领命出去,顾影坐在原地,把墨池从下到上,从上到下,细细看了好几个来回。
越看越是喜欢。
她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个伺候笔墨的丫头。若是脱了这身短袄,换上书生衣巾,说是个太学生也不为过。
如今明珠蒙尘,落在这小小的县衙里,给个纨绔子女当摆设,当真可惜。
顾影藏起思绪,装作不经意地搭话:“先前,我是不是更喜欢香桃一些?”
墨池低声道:“是的吧。”
顾影一笑:“我看她和我毫无顾忌,说话也亲近,你却好像总是担惊受怕的。是我从前待你不好?”
墨池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微微笑了下,又在笑意里轻轻摇头,道:“小姐待人,从来都是好的。”
第123章 私心
好……吗?
从这既知的事情看来, 顾衙内全然是个混账性子,欺女霸男无法无天,只怕好不到哪里去。
偏偏墨池的样子, 一点也不像撒谎的。
顾衙内这样的烂人,也值得她这般维护吗?
顾影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面上却还笑着:“那你怎么总是刻意疏远我?”
墨池脸色一僵。
顾影笑着安抚:“我是说闲话儿,不是埋怨你的意思。既然你说我待人很好,却又和我生分, 那我就不懂了。”
墨池轻声道:“大概是因为, 婢子是专侍奉小姐读书和上学的。”
“哦, 是我从前不喜欢读书上学?”
“不是的!”她的声音忽然高了,头也抬了起来。
对上顾影探究的目光后, 那眼神却又一点一点黯淡下去,语调又归于平淡:“原先, 也是喜欢的。”
“哦?”顾影好奇,“若是我喜欢读书,怎么后来成了这样?游手好闲,也没有功名, 还性子恶劣,动不动打人骂人?”
墨池犹豫了一下:“……这原也不是小姐的错。”
“那是有什么原因?或者发生了什么事?”
墨池垂下眼, 想了一会, 似乎是答非所问:“小姐, 你不记得从前发生的事,那你记不记得从前读过的书?”
顾影一愣。
作为她本人, 她当然记得。只怕眼前若有一场殿试, 她都敢当场考来试试。但作为纨绔子女, 她竟不知道应展露多少学识才对。
墨池这没头没脑的话,可算是问到了点上。
她只好接着打听:“墨池, 你既然侍奉读书,应该知道我从前读到哪里了吧?”
她心里觉得,这顾衙内大概是启蒙不久就罢学了。左不过是读了些百家姓千字文之类的基础,胡乱认得几个字而已。说不定,还没有墨池学得多呢。
不料墨池道:“小姐读的书,我自然是不懂的。只知道,小姐先前不太会写诗,但因为考试和雅集总是避不开诗词歌赋的,所以小姐总在看诗书。”
顾影听得心里一动。
墨池所说的情形,倒和她本人很像。
她从前就更喜欢钻研实务,写文章时辞藻并不富丽,而是走稳健平实的风格。
老师们常说,这样的人没有诗才,顾影深以为然。
每逢诗会的场合,她就只能做陪衬。眼看同窗们联句斗诗,一眨眼功夫就把文字用出花儿来,她一直都特别羡慕,但也学不来。
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溜。
没有灵气的人,硬挤也是徒劳。只能多读前人的佳句,多记一些旧典故,以期望作诗的时候,能翻出一两个来,点缀自己平平无奇的才华。
“那后来呢?”她想要问个究竟,“我有没有学出什么成果?”
“后来,就不读了。”
“哎?为什么?”
墨池又低下头去,不说话了。顾影再三追问,她难掩失落的神情,小声回道:“我……不知道。”
顾影看着她,心中泛起失落来。
“唉,口风真紧,问不出什么有用的。”
她对顾衙内的关心之情很真实,看向顾衙内时,明显在担心着什么。可是一旦这么问她,她就好像总是有所顾忌。
她究竟在担心什么,就连独处时也不能直说?怎么才能打开她的心结,问到有用的话呢?
顾影全然摸不着头绪。
晚间,用饭已毕,一家人坐下吃茶的时候,顾影便想着,换个方向打听一番,便向顾夫人问起:“娘亲,我先前是不是娶了个夫郎?”
顾夫人听得微微皱眉:“你提他做什么?”
“我好像……挺对不起他的?”
“你想起来了?”
“不是。”
“那是下面伺候的人,在你面前嚼舌根子了?”顾夫人眉眼阴郁,“来人!给我叫香桃来问话!”
“娘亲!”顾影急忙拦住,“不是香桃说的,请娘亲别再追究了。咱们说更要紧的。”
“还有什么更要紧的?这起子不老实的家伙,整天就知道在你跟前胡言乱语,没的带坏了你。待我问个究竟,请上几趟家法,不怕她们兴风作浪。”
顾影真是不习惯她这随时随地要教训人的模样,可总不好直接顶撞,只得软言细语劝道:“娘亲请息怒,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即便不让她们说,时间长了,我也会慢慢知道的。娘亲信不过丫鬟们的传言,想必她们传来传去,尽是以讹传讹,娘亲这里才是第一手的真相。若娘亲肯讲给我听,我是再不会信她们的了。”
顾夫人将茶盏放下,眼光上下扫了顾影几个来回。
“当真?”
“千真万确。”顾影急忙堆上笑容,以表诚意。
“说起这事,那也不全怪你。”顾夫人面色缓和了些,“小妻夫们年轻淘气,总有吵架拌嘴,意外磕碰了几下的事。可是事情因那万式不肯安分而起,万家却要咱们负责,真是人心不足。”
顾主夫在旁插话:“那万氏小郎,成天冷着一张脸,也不知轻狂给谁看,我早说他配不上咱们家,你却总舍不下他那好皮相。这次你们闹得大了,街头巷尾都看咱们县衙的笑话,娘爹都跟着你一起丢脸。依我说,再也别跟他纠缠,趁早休了就是。”
顾影听得心里一凉。
原来,顾家妻夫是这样想的,未免护短太过了吧。
话说回来,若没有这样强势的双亲,也不会有那般霸道的女儿。
顾影就趁机打听:“娘亲,既然咱们家和万家结亲,说明是门当户对的咯?那我这岳母是什么来头啊?”
顾夫人沉吟了一会,喝了口茶,缓缓道:“你们晚辈不知道。从前她还在官场上的时候,有个绰号叫‘惹不起的万生’。”
“哦?既然从前为官,如今为何不做了?又是怎么个惹不起法?”
顾夫人慢慢地回忆着:“她年轻之时,刚中进士不久,便逆流而上,弹劾当时的殷丞相。不过,殷丞相地位稳固,并未受影响,她的官位却是一贬再贬,一直贬到八品末流,只能在翰林院抄书了。她干脆挂冠回家,道是再不入仕。后来,殷丞相一党倒台,圣上得知她在此定居,便发下一道圣旨,赞扬她不阿权贵,是个硬骨头,命她查访贤才。从那之后,经她举荐的仕子,朝廷必然委以重任。所以,这天下的仕子,都尊称她一声‘先生’。”
顾影听得暗暗心惊。
听说万氏郎君是万先生的独生子,这顾衙内也是歪打正着,竟然霸占了这么一条青云直上的阶梯。
可她不但不知珍惜,还把夫郎打得头破血流。
从各种角度来看,这都是妥妥的作死。
无论如何,先表明态度:“娘亲,孩儿从前做事荒唐,竟然惹了这样不该惹的人,闯下大祸。”
顾夫人看看她脸都白了,实在很惭愧的模样,不像作假,这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就好。”
顾影便顺着话头问下去:“那……不知娘亲想如何解决此事?”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万家的意思,是和离。”顾夫人说到这,倒是显得轻松了些,“这也是我的意思。”
“不可啊,娘亲!”
“有何不可?你可不要瞎搀和了!”
顾影急忙认真解释:“娘亲,方才听您讲了岳母的来历,孩儿觉得,她这样的身份,对孩儿求取功名帮助很大。若是和离,这近水楼台的便利,孩儿就得不到了。”
“你倒是想得美!若是我不同意和离,她万鸿博就敢一纸诉状告到刺史那里去。先前你想要她家儿郎,刺史是看在为娘的三分薄面上,才把此事说合起来。如今两家再闹一次,为娘的面子就不一定管用了。别说是你的前程,就是为娘的前程,也得断送在这一场官司里!”
“所以,咱们不能让官司打起来!”
“说得倒轻巧!”顾夫人双眉倒竖,“你个小孩子家,懂什么大人的来往?”
顾影倒笑了。
“娘亲,解铃还须系铃人。事情因我而起,就该我出面解决。您也说了,我在长辈们眼里还是小孩子。堂堂万先生心怀天下,怎么能总和我小孩子一般见识?”
顾夫人一怔:“你想怎么做?”
顾影道:“我想去登门拜访岳母一趟。”
不但要求得她的原谅,还要获得她的助力。
以情动人,以理服人。浪子回头,就是戏文的转机。
顾夫人不太赞同:“又何必节外生枝?”
顾影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娘亲,难道我们同意和离,矛盾就会解决吗?您想想看,若我能把万氏带回来,维持住妻夫关系,万先生便会顾忌孩儿在我身边,不敢把我的坏名声传开去。若是同意和离,真的放万氏走了,无异于纵虎归山,万先生肯定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毁掉我的前途!”
“哼,你也知道前途。”顾夫人不悦。
“这不是刚知道吗……”顾影赔笑。
顾主夫在一边,听得事情不对,急忙阻止:“不行!就凭那种不知孝敬、无法无天的小畜生,绝对不能做我们家的女婿!更何况,他还是个枭——”
“咳!”顾夫人忽然打断,“胡说八道什么!”
“可是!”
“你先回卧房去吧,好像影儿还有些话要说。”
“可是……”
“去吧!”
顾主夫带着不甘的神色,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向妻主告退而去。
顾影的笑容都快僵在脸上了。
为人子女,即使是个纨绔,也总有些亲情。眼看双亲在面前这样……还是会觉得尴尬难堪。内心深处冒出一个小小的念头,觉得这话头里藏着什么不对劲的信息,只是一闪而过,太不清晰,让她摸不到头绪。
“那个……娘亲别往心里去,爹他应该不是有意的……”
虽然对顾主夫没有什么好感,但毕竟叫了几声爹,表面上还是要关心一二的。
“你不用管,他们男人家家的,胡子长见识短。”
顾夫人转过来先抱怨一句,接着才向顾影道:“影儿,万鸿博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若想要继续维持这门亲事,可是要伏低做小,很吃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