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四——蓝紫青灰【完结】
时间:2024-04-09 14:37:49

  明明点点头。沈芳契说:“这半年有你孔叔陪我,我也觉得很开心,是你和小辉让我明白了一些事情,不然,也许我也就窝在那个霉烂老朽的屋子里发霉发臭,了此残生了。现在的日子,我觉得很幸福。”
  “明明,”沈芳契说:“以后的日子,要靠你自己走了。妈妈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明明点点头,抹着眼泪说:“我知道了,妈妈。你几时回来看我?”沈芳契摇头,说:“你这孩子怎么没明白?好,好,我想你的时候,就回去看你,这样行吗?”明明说哦。
  沈芳契在视频里又喊,“小辉?”章弦辉忙答应说我在,沈芳契说:“我家明明,就拜托给你了。几时你们想来象山玩,随时过来都行。”
  章弦辉说:“伯母请放心,我会照顾好明明的。就像您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我的责任,就是让明明过好每一天。我以我的人格保证,我不会亏待她。”
  沈芳契点头,说:“我们相处也快一年了,我看得出你是个有责任感的孩子,你们好好过吧。还有,几时打算结婚,告诉我一声,我还是要来给女儿送嫁的。”
  章弦辉说:“这个不会忘记,我们结婚,要是没有伯母在场,明明就没有娘家人在身边了,到时候谁挽着她上场,谁又来替她说婚礼贺辞呢?”
  沈芳契满意地笑了,最后说:“小章还不知道吧,明明是三月三十一日的生日,她马上要过三十岁生日了,你好好替她过生日吧。”
第46章 聪敏(1)
  又到了报税季,“六博”事务所的业务比上一年多了两成,苏明明和何毓秀实在忙不过来,两人商量后觉得有必要再招一个员工,即使忙过四月,目前的业务量也是需要三个人去做。苏明明再核算用工成本,扣除掉房租这个因素,按市场平均值在办公楼里租用一个二十平方可供三个人工作的工作间,“六博”事务所这一年仍有盈余,再加一个员工,是可行的。
  苏明明问何毓秀有推荐的同学或后辈没有,说她不想登报招聘,一来面试新人要花时间,她们现在本来就缺时间,二来信任度不够,同学或晚辈已经认识了三四年,脾气禀性有一定的了解,是不是尽职尽责、是不是踏实肯干、是不是有能力有担当,这些需要时间才能知道的本性,在这三四年的朝夕相处下也能了解一二。
  苏明明也说了她不想找她同学的原因,一是别人都比她资历深,有的已经升任主管,发展良好,根本不会去考虑;二是即使有赋闲在家的,也多做了母亲,没有时间兼职。这与她当时的情况不同,她是即不做家务,又不陪伴丈夫子女,纯粹是为打发时间才去挂的职。
  何毓秀想了一下,说跟我去年一样,找个刚毕业的学妹吧,如果是同班同学,指挥起来会磨不开面子,也没有距离感,还有搞小团体的嫌疑。学妹的好处是方便管理,也不能招男生,大多数男生会轻视女性,弄不好就反客为主,以性别压人。我认识一个低一级的学妹,其实在刚入学时是同级,大二时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休学一年,母亲病好后复学,就比她低了一级。因这样的原因,去大公司应聘,就不如别人有竞争力。去年毕了业,四处投简历,去过两个公司,没能留下。春节后回来,正请学姐们代为留意,有没有合适的岗位。
  苏明明觉得这个人选不错,就让何毓秀通知她来试一下。当天下午这个名叫冯稚雅的女孩子便来上工了,对何毓秀说在出租房里等通知等得抓狂,是何毓秀的电话拯救了她。
  何毓秀把苏明明介绍给冯稚雅,冯稚雅行了个大礼,说:“苏总,我一定会好好做的,您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定让您满意。”何毓秀说:“我们苏总最好相处了,你试几天就知道了。”冯稚雅问:“今天可以开工吗?我出也出来了,回去也没事可干,不如在这里熟悉一下工作。”
  苏明明和何毓秀都笑了,苏明明说:“既然这样,那就开始吧,今天算第一天,你跟何毓秀刚来时待遇一样。要做的报表毓秀你安排一下。工作电脑还没去添置,你用我这台。”
  何毓秀就和冯稚雅把明明办公桌上的台式机搬到了另一张办公桌上,接上电源,开始工作。明明暂时用笔记本电脑,用着用着,想起严聪那台笔记本电脑,配置比这个好一百倍,何不拿来用?摄像头嘛,关闭就行了。
  便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严聪那台黑色的像砖头一样厚的笔记本电脑,插上电源,下载工作软件,拷贝数据,果然处理起来速度飞快。
  晚上苏明明把新招员工的事情告诉了章弦辉。章弦辉正在尝一锅豆腐炖鱼的味道,那是孔叔给的菜谱。听她说,就放下汤勺,扶着她的肩,退后两步,把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好好地看了一通,自言自语地说:“明明是个娇娇弱弱、腼腼腆腆、文文静静、说话都不会高声的女孩子,怎么就是苏总了呢?更加奇怪的是,你明明已经是苏总,并且是有一年资历的苏总,现在都有两名员工的苏总了,为什么我就是怎么都不觉得你是苏总呢?看来还是刻板印象在作祟,要改正,要改正。”
  苏明明大笑,章弦辉还在摸着下巴打量她,说:“为什么我会觉得你这个少女形象可以做个说书先生,就不像个公司老板呢?你说呢,苏少女?”
  苏明明嗔怪说:“什么少女,三十岁的老少女吗?”章弦辉把炖鱼的汤锅端上桌,给她盛上鱼汤,说:“你可能自己不觉得,你身上有一股奇特的气质,一直有一种少女感。尤其是你穿上丧服的时候,一张脸小得,真的看上去只有十三岁。我觉得你是一旦处在那个环境下,就自动切换为少女模式。咱们有一说一,不许哭哭啼啼。你是不是那种情形下,想起了妈妈离开的时候?那种十三岁时的哀伤,就定格在了你的脸上?”
  明明在屋子里找了找,一时没找到镜子,对着一面玻璃窗照照,转转脸,看着玻璃窗上的人影问:“我有吗?我又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再说在当时那种状况,我也不可能随身带面镜子掏出来照。再说我怎么可能记得我十三岁时的模样?”
  章弦辉拿出一盘凉菜,是京糕雪梨拌洋葱丝,“估计是没过三十岁生日的原因,就一直停留在十三岁。我说苏少总,马上就要过十三岁生日了,有什么愿望?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今年我要好好给你庆祝生日。去年你过生日,明明我们那时候已经那么好了,你都没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顶一下她的头,“嗯,为什么?跟我见外呢?”
  明明笑说:“去年这时候,三天两头跟你四处看花看景,吃饭逛街,一不留心就过去了,是真的没想到,要不是妈妈提醒,我就当普通日子过去了。第二天妈妈把礼物放在我面前,我才想起我已经二十九岁了。妈妈说俗话说做九不做十,十是满,满辄溢,传统是把九当十来做寿的。妈妈说当时的情况不好大张旗鼓,就送我了一个金镯子。你等一下。”她跑去卧室取了金镯子来,戴上给章弦辉看,问好看吧?
  章弦辉握着她的手腕看那个镯子,宽有两厘米,作C字形,不是圆环,而是缺一点的“玦”。两端圆头,四周细线拦界,中间鱼子纹满地,再在上面錾刻了花叶图案。花太小,他看的角度也不好,一时看不清,问是什么花。
  明明说是生日花,Dwarf Narcissus.章弦辉点头,说是矮水仙。又问花语是什么,明明说是沉默。章弦辉赞叹说:“怎么能这么准确。你那时在我心里的模样,可不就是一株低头不语的散发着迷人香气的水仙花吗?”明明问那现在呢,章弦辉说:“Sound Allium sativum.”(注1)
  明明捏起拳头打他,章弦辉护着锅说:“打翻了你认哦。”盛了饭放在她面前,说:“要不就是Elegant Allium sativum.多配你啊。”明明挟起一筷子洋葱丝放在他嘴里,说你怎么不说是Cried onion.
  章弦辉被洋葱辣出了眼泪,说:“知道了,我知道送你什么生日礼物了。如果我是法贝热(注2),就用珍珠贝给你做一个复活节蛋,里面是用软玉和黄金做的小黄水仙。可惜我不是,那我用通脱木茎髓给你做一束水仙花,再用玻璃罩罩起来,成为永生花。”
  明明点点头,说我喜欢。
  苏明明生日前夕,章弦辉亲手用通脱木茎髓做的水仙永生花做好了,放花的是一个水晶盏,雪白的水仙花瓣中间,是金箔做的花冠。用水晶玻璃为罩,小小一座钟状花饰,精致得令人赞叹,在明明看来,不输法贝热的传世珍宝。
  章弦辉做的时候也不避开她,搞一下子做好给她一个惊喜那样,而是把所有材料购买回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做,明明守在他旁边,有时候看着他做,有时候处理一下账簿,有时候学着用通脱木茎髓卷花瓣。
  做好后苏明明拍了视频,传给沈芳契看,沈芳契说好看,原来小辉的手这么巧。苏明明笑说是因为七夕那天跟我一起乞了巧,拜了织女的原因。章弦辉暗好笑,又不敢当着沈芳契的面笑,只好忍着。
  沈芳契又问:“当中的花心黄澄澄的,是金子吗?”明明说是金箔剪的。沈芳契说:“怪不得呢,一看就知道金得不俗。这就更好了,送礼就要送黄金,保值。”孔叔说:“你妈妈说得对,国家破产都可以用黄金赎回,信用破产也一样,我给你妈买了金戒指金项链金镯头,她很喜欢呢。若说世上还有什么比金子更珍贵的,那就只有真心了。真心换真情,那是真正金不换。”
  苏明明亮一下手腕上的金手镯,说:“孔叔,我也有,妈妈去年给我的生日礼物。”沈芳契说:“你平时都不戴的,怎么今天想起来戴了,就会哄我开心。”苏明明笑说:“我要打字,我一天要打八个小时的字,这么重的金镯子戴在手腕上,还不得重死啊,一天下来,手都抬不起来。”
  沈芳契说:“有道理,是妈妈错怪你了。我们在小樽给你买了玻璃天鹅和八音盒,回去时再给你。”明明说谢谢妈妈的礼物,问你们在北海道了呀?什么时候回来呀。孔叔说我们在北海道钓松叶蟹,太好吃了,可惜你们没口福。等明丫头忙完这阵儿,挑个周末,过来我们聚聚。章弦辉说好。
  放下手机,章弦辉学孔叔的口气,叫“明丫头”,苏明明笑吟吟看着他,管他叫“金不换”。两人说笑两句,章弦辉收拾各种工具,明明打开电脑看工作邮件。
  有些报表是通过邮件传送的,明天就是四月了,月头要出报表,报税,月底前就要收集好资料,因此邮件多。她点开邮箱,却没在里面看到有新的客户邮件,以为是广告太满,把业务邮件挤到了后面,便一个一个手动删除。又怕删错,每删一个都先点开来看一看,点着点着,就看到一封收件人是“明明”的信,即不是用的公司抬头,也没有在名字前加姓氏,名字后也没加“先生/小姐”,看着好生奇怪。她看看写信日期,是前年九月,正疑惑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给自己写了封邮件,忽然醒悟过来,这是严聪的电脑,她打开的是严聪的邮箱。
  她刚才没有切换账号登录自己的邮箱,而是在心畅意满之际,想也没想就打开了邮箱。这台电脑自原主人最后一次登录邮箱后,一直没有打开,垃圾邮件系统会定期清除,刚才她删掉的是近二十天的广告邮件,所以没有察觉异常,等把近期的垃圾邮件删完,原主人收到的最后一封邮件就呈现在了她面前。
  但为什么收件人写的是“明明”的邮件,是在收件箱里而不是发件箱里呢?她看看日期,是严聪出发去日本的那天。她想了又想,也想不明白。
  严聪去日本,并没有带上电脑,这台笔记本电脑一直放在严聪的书房里。她在他死后打开过四次,后来发现和采颖的电脑联着网,心里有疙瘩,就十分忌讳用这台电脑。这两天因为工作,又早就过了严聪的周年祭,对往事不那么在意了,这才放下芥蒂开始使用,没想到这台电脑仍然会她带来惊吓。
  她盯着电脑,不确定要不要打开这封邮件,不知道严聪会在邮件里给她写些什么。她思索着事情可能的原因或走向,眼睛落在了自己的手机上,然后有了一个结论。
  严聪发出这封邮件的时候是和采颖去日本的那天,他当时没带这台电脑,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严聪用手机给苏明明写了一封邮件,自己也不确定要不要寄出,便发给了自己的邮箱,用来暂时保存。手机上的原件在寄出后就删除了,她后来拿损坏的手机去修,修好后没用,时间一长,已删除的邮件在后台被系统删除掉。
  于是在严聪死后一年半,苏明明无意中发现了这封当事人没有寄出的邮件。
  明明看着电脑屏幕,举棋不定。依她的禀性,不会主动去窥视他人的秘密空间。严聪的个人信箱,她从来没有打开过,包括严聪的钱包、手机、摄影包、文件夹,甚至严聪出差回来的行李箱,严聪若是不说帮我收拾一下,物归原处,她是不会去碰的。一来是她和严聪的感情没有到亲密无间的地步,二来也是她本性使然。
  眼前这封邮件的收信人名字虽然是她,但却躺在严聪的收件箱里,是严聪的暂时保管处,寄或不寄,严聪并没有想好。从保存这封邮件到他去世,有两天的时间,他如果想寄,点一下转发抄送就行,但他没有。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尚未写完,把草稿放在邮箱里,下回要读取又不是用使同一台机器时,通常会采用这样的方法。
  苏明明此时的心情,也许就像寄信人当时的处境,进退两难。明明叹了口气,打算放弃。即使是在她的收件箱里,依她的脾气,都有可能放上几个月才看,何况这还不是她的邮箱。她这样想着,心说不是自己的东西,果然还是不动为好。这台电脑给她的惊吓已经够多了,它就像是严聪的鬼魂,徘徊在她的身边,不肯离开。
  她抬起手,打算合上电脑,这时章弦辉叫她,明丫头,吃樱桃吗?她此时刻正心虚,一抬头的工夫,手抖了抖,滑了下来,手腕上重重的金手镯敲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摸板上,光标本来就被她放在邮件上,这一敲,光标点开了邮件,一个声音响起。
  “明明……”
  明明惊呆了,她飞快地看一眼章弦辉,下意识地用手去挡屏幕,又想去关掉邮件,就听那个声音又在喊:
  “明明……”
  她面如死灰,看着屏幕里的严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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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
  Dwarf Narcissus.矮水仙
  Sound Allium sativum.喧闹的/沉睡的蒜
  Elegant Allium sativum.雅蒜
  Cried onion.哭泣的洋葱
  Sound作名词时有噪音、吵闹的声音、喧嚣之意,作形容词时有沉睡、酣畅之意,与矮水仙的花语“沉默”即相对又相近。
  Allium sativum是蒜的(拉丁文)学名。
  水仙花六朝人称雅蒜。
  蒜和洋葱都是葱属。文中没用洋葱的学名Allium cepa,是为了对应后面的“京糕雪梨拌洋葱丝”的洋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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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2:
  法贝热(Karl Gustavovich Faberge 1846.5.30-1920),俄罗斯著名金匠、珠宝首饰匠人、工艺美术设计家,专门加工金、银、翠玉、宝石等珍贵材料。其作品具有法国路易十六世时代的艺术风格,其作坊所制的复活节蛋特别精巧,被称为“俄罗斯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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