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褚公才是说笑。坊子上几千人、料子钱、各方打点的银钱合起来要不少,若占了八成去,怕难以为继。”
褚义眼一转,眼睛从李细白颈子上掠过,装作面上松动,道:“也是,我考虑不周了。不若我少入些股?”
李道:“再些褚公大恩。”褚义道:“只也不能如此快的松口,不然我成什么人了。”其余人知他意思,也纷纷道:“是了是了。”
褚义道:“这歌舞歇了,着实冷清,不如李小娘子给歌一曲罢,给哥几个助个兴,我便少占一成,如何?”
李气白了脸,勉强将心中怒气压下,冷笑道:“既如此,叨饶了。”说罢,起身要走。
褚义见李拒绝,面子挂不住,冷道:”慢着。虽没给哥几个唱一曲,但你一来,倒给我几个助了兴,这银子便赏你了。“说着,将几个碎银子扔到李身上。
李由着银子顺裙摆落地上,盯着褚义眼睛,冷道:”受教了。此番礼遇,他日必当十倍奉还。“
这里春慧见李白着脸出来,知她气狠了,忙将披风搭李肩上,扶李上车。
春慧见李裙摆上有斑驳血迹,惊道:”哪处伤了。“李不言,自顾自地寻思半响。
春慧四下一看才见左手心四个月牙伤口,心知此行不顺,一面取帕子系上,一面吩咐菊生快些回府。
欲知后事如此,下回分说罢。
第78章
却说李回府入了房中, 由着春慧卸钗裙,卧在榻上独自寻思。
春慧也不多话,从箱笼里取来药膏,给李上药, 忽闻外间传来请安声, 春慧抬眼便见陈昌转过屏风进来, 忙请安。
陈昌一面摆手往里走, 一面脱了披风放榻上, 一丫头端了盆水来, 绞了帕子给陈昌净脸。
陈昌一面接过擦手,一面与李问了些“今日吃了什么”“去了哪处”的闲话。李心中正思忖, 一面分出一缕心神,一一答了, 涉及褚家事, 只说去拜访褚家夫人回, 一面起身倒了碗茶。
陈昌自是晓得在京中开了个作坊,只一来他想着两人初次入京, 除开左丞家也没甚走动去处,日日待屋里闷得慌, 二则,他也有三分轻视, 心想着李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那作坊或赚或赔, 他皆有底气兜着,遂既不劝阻也不赞同, 由着李折腾。
此时陈昌见人神思不属,料想是在外头受了闲气, 遂笑笑,端起榻几上的茶碗喝了大半碗,放下茶碗,张着手道:“过来。”
李定定瞧了他几眼,走过去似是想靠陈昌身上,又没动弹,只用手勾着人衣角。
陈昌哪受得住李这副样子,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勾着衣角的那只手,微微弓着腰,将外衣复又穿上,面上笑道:“受委屈了?”
李避而不谈,问道:“要出去?”陈昌闻言顿了顿,面不改色地又将腰带系上,又命人道:“取件外衣来。”春慧忙从箱子中取了件大红缎地绣花斗篷,伺候李穿上。
陈昌随口寻了由头道:“昔日坡翁与人月下夜游,正巧今夜月色好,不如效仿?”李听了便笑:“我两个,一个满肚子寻思,一个满身酒气,哪有坡翁闲情?”
陈昌只笑不说,扣着人手出屋,正逢月朗星稀,两人沿着条小路行走。此间夜凉,原先陈昌吃了酒,体燥心烦,才拿外衣遮掩,此时到嫌穿了闷得慌,一面将外衣脱下,一面问:“手怎么伤的?”李回道:“一不小心磕到了。”
陈昌心知李是个闷嘴葫芦,有事都自己闷在心里头,遇着事,也不开口,本以为是她本性如此,也未深究。
如今细想,不知如何思及其自幼无父无母,万事没个可依靠的人。无人可依,渐渐只也不依靠人了,只得一人踽踽前行,不觉心中大痛,哑然道:“你在京里头开了个坊子?陈家在京里头也有不少产业,来京时,老爷将京中产业托付给我,不若……”
李听懂了他言下之意,笑道:“我自个儿都忙不过来,哪有闲情白白给你作工。”
遭李这一说,陈昌也知李不喜人插手,遂面上笑笑,也未再多问。两人在庭中走了一圈,李虽未有头绪,但愁思消了大半,回屋后熄灯睡下了。
次日,李不知从哪处起了想头,说京中有个“同心社”,自己便要立个“和合堂”,不拘男女,专集结在京中行商被排挤的商人,或小本买卖的妇人、寡妇,胡月自是积极应是,四下出力奔波。
短短时日,到有二三十人入了商行,有初来京中贩布的王商人、有开酒馆茶肆的李姓掌柜,有万年村的妇女售卖自制佳酿的谢氏,有京中年七十,无子孤老,卖酒为生的李姓老母;有以织鞋为业的谢二娘,有制衣出售的张十娘,此外,还有朝夕卖菜的老妇人、沿街叫卖的卖花姑娘。
入堂者据都是些小门小户的商人,大多孤寡无依、势单力薄,只求有个靠山,免于官差、地痞侵扰。
李深知此,自立了这个和合堂,也出钱力为人解了两桩案子,免了几项杂税,在这二三十人见此大喜,每每李以商行名义请,必至。
这般捻指间过了数月。几月间,秦成自南下运木回,又奉李之名再下南方贩货,一来一回虽贩了不少货,但未能解燃眉之急,眼瞧着坊内布匹越攒越多,用的现银俱是梁州坊子的利钱,胡月忍不住来问,李只回了四个字:“静待时机。”
胡月这几月在忙和合堂事,当这商行是李想的法子,只求到时候能派上用场,如今听李这般说,急道:“这时机又哪时候能来?”
李起身看了眼陈昌所在的外书房,回头笑道:“东风还未到,还得等等。”胡月道:“前些的日东家立了个和合堂,是要等这商行成势?”
李的摇头,道:“你想着如何褚义一小小商人能在京中党同伐异、凌弱欺寡?上面定站了‘高人\'。拿那二三十个商人加上我几个与褚义争雄,也不过拿鸡蛋往石头上碰罢了。得需几分外力。”
胡月问:“外力从哪里来?”李只笑:“现如今可走动的人家少了,想动作也没法子,再过几月,定能借力。”如此,多的李也不说了。
却说这春闱渐近。一日大早上,有个婆子自窗户外边来报:“梁州来人了。”
陈昌在里间书案上温书,一直未见的梅儿这几日都进屋伺候来了。此时梅儿正捧了帕子伺候李正洗脸。
李听了那婆子话,还未应声,梅儿便放下手中帕子,掀开帘子喝道:“还不小声些,二爷正温书。”
正逢春慧拎着几个小丫头捧了食盒过来,春慧道:“还没听姑娘发话,你乱吠什么?”说罢,冷眼瞧着梅儿一身娇俏打扮。
那两眼似盈盈灯火,直将梅儿瞧得不自在,梅儿支吾笑了笑道:“姐姐你来了。”春慧冷笑一声,没搭话,待路过梅儿时,她悄声在其耳边道:“前些日子不见人影,二爷在屋内温书,你又来了?”梅儿没回话,一直低着头。
春慧冷笑三声,朝一旁的婆子道:“梁州来人了?你先随我去回姑娘罢。”那婆子连连点头。
李见春慧进屋,眼没见着梅儿,放下帕子,问道:“又说她了?”春慧接嘴道:“不过说了她两句,哪家丫头想伺候就进屋伺候,不想伺候就躲懒的?”
春慧自晓得了李性情,也是能躲懒就躲懒的一号人物,李闻言,止不住往春慧脸上瞧,春慧面不改色地问:“姑娘没瞧见梅儿这几日穿戴?”
李心细如发,自是已察觉,只菊生与梅儿兄妹二人自小跟着李,李自是深信其秉性,笑回道:“见了,她年纪小,怎么打扮也使得。”春慧听了,叹道:“年纪小,只小姑娘两岁罢了,也是嫁人的年纪了。”因着有外人在场,她没再多说,低头摆膳。
李问那婆子:“来了谁?”那婆子回道:“来了个执事媳妇。”李道:“请人进来。”
不多时,一执事媳妇来至屋中请安,这人自称夫家姓田,年纪四十左右,方长脸,吊肖眼,薄嘴细眉,脸上无肉,略微刻薄,一步一动似规尺刻出来的,自称姓王,现今代梁洲陈府上老太太、贺夫人之命前来京中伺候,并捎来几封书信。
李拿起几封信瞧了瞧,没有给她的,摆手道:“给二爷送去。”那执事媳妇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起身进了里间。
陈昌在里间早听到前因后果,也不待那媳妇行礼,拆开信细看,一封是老太太、贺夫人所写,叮嘱添衣加饭等词占了十之八九,只剩一二略写春闱一事,也多是宽慰之语。
第二封系陈昌之师启所书,一半命陈昌的用功读书,不可懈怠,又推举京中几位大儒,命陈昌求学,一半却言及世道维艰,女子不易,命陈昌好生对待李。
第三封为陈昌在梁州酒肉朋友所写,通篇吃喝玩乐之词。陈昌提笔一一回了信,一旁立着的小丫头忙捧了递给那媳妇。陈昌道:“歇一天后,送回梁州罢,替我向祖母、太太磕头。”
那媳妇道:“禀二爷,老太太命我春闱前随身伺候二爷二奶奶,待春闱过了再回去。”陈昌翻书的手一顿,正想将人赶回去,又思及信中二人叮嘱之语,到底没多说,只道:“去叫你二奶奶安排食宿差事。”那执事媳妇忙告退了。
略过了几句话功夫,外间人请陈昌用膳,陈昌转出屏风,没见着那执事媳妇,又见李面色如常,一面动筷子,一面道:“梁州那边来了人,春闱过了就回。”
李心内不喜,道:“知晓了。”陈昌夹了筷子菜放李碗里,道:“远远遣开,别放在跟前,惹人生气。”李见碗里她爱吃的菜,抬眼笑道:“知晓了。”
因着春闱将近,陈昌连着几日都在屋内温书,这日晚,两人歇下,陈昌挥退屋内的丫头,便要行事,李见屋内亮着灯火,向里睡下不理人。
陈昌故意没熄灯,伸手抱人在怀中,一面说着哄她,一面动作,半响人才松口,陈昌大喜,动作起来,叫了回水,预备再行事。
两人正是柔情蜜意间,忽而屋外一人高声道:“二爷,有事求见――”后头又传来梅儿细声细语的声音:“妈妈快些出去,有事明日再来罢。”
李一惊,陈昌沉下脸,忙将人抱在怀里安抚,又起身倒水给她擦了身子,李要起身去看查,陈昌拦下她,道:“我去瞧瞧,你先睡。”说罢,满身火气往外走。
外头王妈妈正板着脸道:“屋里还未熄灯,两位主子还未睡,我有要事求见。”梅儿与她拉着,不知是要推还是要拉,半苦笑着劝道:“姑娘与二爷都睡下了,妈妈明日再来罢。”两个推拉间,只见陈昌不声不响地立在帘子后,嘴角下垂,不悦至极。
梅儿见他衣裳凌乱,不知想起什么,双颊绯红,也不与人拉扯,低头问安。王妈妈先行了礼,道:“有要事求见二爷。初来时,老太太与夫人好生叮嘱我,命我警醒二爷,损精败气,疾病依生,又逢春闱,大事要紧。请二爷顾惜自个儿。”
陈昌气急反笑,唤道:“三七、三七,人呢?”早在有人闹起来时,三七便带了人候在二门外,此时闻声,忙举了火把带人入了二门,举着火把将人团团围住。
陈昌道:“将这两人扣下,那个老的,打四十板子扔出府去。那个小的,看在你二奶奶面上,打十板子。”三七等人齐声应是,便要将王妈妈与梅儿两人拖下去。
王妈妈唬了一跳,见小厮要上前拿她,尖声道:“二爷,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是太太身边老人,奶妈子没奶时,你还喝过我两口奶,如今不过劝诫几句,又怎么打起人来了。”
陈昌冷道:“仗着我喝过几口奶,又有我妈几句吩咐,还真当自己是我妈了?来人,拖下去!”三七见陈昌怒,忙领着人将人拖出二门。门外早有人备好凳子、板子,三四个小厮七手八脚将人按在凳子上,不由分说就打。
王妈妈初时还哀嚎出声,咒骂不断,待四十板子板板到肉得打完,早进气多出气少了。打了板子,几个小厮将人往外一扔,也不管王妈妈求饶声,关了角门走了。
幸而陈昌并未收缴了王妈妈身上穿戴首饰,也幸而遇着个好心路人,王妈妈用金簪子央求人带她回了梁州府上。
贺夫人一来只想着给李找些不自在,二来也怕春闱将至,陈昌被勾坏了身子,才命人盯着,此时见王妈妈回,知了始末,心中恨她不知变通,也将人丢出府去。此是后话,暂不多提。
话归正传。此时梅儿听了门口王妈妈哭声,也哭:“二爷明鉴,这妈妈要闯,我拦不过,还请二爷饶命。”陈昌冷道:“今日你守夜,这十个板子打你办事不利。”梅儿听了,边哭道:“姑娘、救我――”
只还未叫出声,三七便拿了破布将梅儿嘴堵上,拖下去了。李在屋内听有人唤她,正要起身询问,又见陈昌进屋道:“无事,罚了几个下人,歇下罢。”说着,搂着人睡下。
次日早,底下小丫头都晓得了梅儿这场“无妄之灾”,纷纷来看望,冬清也从房内找了伤药要给梅儿送去,春慧见了,拦下她道:“你去凑什么热闹,夏菱没来京里,姑娘身边缺人,把伤药给我,我顺道带过去,你去伺候姑娘。”
冬青脑子愣,李和春慧几个说什么就是什么,遂将伤药给了春慧。春慧绕了圈,来至梅儿屋前时,小丫头散得差不多,略等了等,她见屋内无人时进去了。
梅儿一见春慧便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并不招呼。春慧也不在意,随手将伤药搁在桌子上,道:“今日看在你哥面子上来与你说两句。我不晓得你什么时候变的,还是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只如今十个板子打下来,那心思也该散了。你好生呆着伺候姑娘,日后放出去了,有姑娘庇佑,寻个如意郎君也不是难事。”梅儿只呆呆地低头趴着,并不回话。
春慧也瞧不出她是什么意思,又说了两句,撒手走了。
第79章
却说五月初三系大比之期, 李早打点好一应考蓝、号帘、装吃食的口袋盒子、衣帽等物,进场出场,又按着日子打发下人接送,预备酒饭, 打点吃食, 其余诸事, 也不消细说。【1】
这日三场已毕, 陈昌回府, 李已备好酒水, 又问了一番场内光景。两人正说着,忽闻罗家来人报:“罗公请二爷一叙。”陈昌与李交代两句, 带了文章草稿走了。
至六月中,展眼已是放榜之期, 府上又早已左盼右盼, 梁州那边也来了人, 只待捷报一到,便打马回梁州报信。独李、陈昌二人依然如故, 陈昌自是胸有成竹,又叫罗公看了稿纸, 心中有□□成,李见陈昌如此, 自是也不急。
忽而只听一阵敲锣打鼓声,一片人声涌来, 有捷子报说:\"报陈爷中了第七十七名进士!\"一路唱和。
早有小厮将报条接了给陈昌、李二人道喜,陈昌瞧了瞧, 命道:“开门,放喜钱。”三七、八角几个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听了忙抬了大框钱去散,又塞了五六两银钱给那捷子。一旁立着自梁州来的下人抄了份报条飞马走了。
而后又来了几波报录人,接着又是罗家、左右亲邻、友人,一日都不得闲。次日李命人设了香案,上香磕头,告慰天地先祖。
陈昌自那日后一路拜房师,拜座师,认前辈,会同年,会同门,公请老师,赴老师请,不得闲。
这日,有几个同门拜访,陈昌先应酬了番,又有左丞府人来,道是罗家二房有请。陈昌换了衣裳,命人备礼牵马,匆忙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