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临——章小笼【完结+番外】
时间:2024-04-14 23:06:20

  阿古尔点了点头,同时终于意识到这个餐桌边除了自己和陆清昶以外还坐着第三个人,还是个女人。
  阿古尔一指唐瑞雪:“这女的谁啊,你娶姨太太啦?”
  唐瑞雪非常看不惯阿古尔那种没礼貌的行径,在心里暗想,不愧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陆清昶的朋友,讨人喜欢才怪。
  她看这个没什么礼貌的王爷年纪很轻,举止言谈都和严肃可怕沾不上边,便清了一下嗓子,决定插话,不再扮演哑巴:“这位王爷先生,我不是姨太太,我――”
  陆清昶打断了她的自我介绍:“这是瑞雪,唐瑞雪,她现在住我这。还有,什么叫王爷先生?不伦不类的,他放以前是个蒙古王公。他叫…哎,随便吧,你还是叫他王爷吧,他那名字长得像句绕口令,我说了你这小脑子也未必记得住。”
  这下好了,陆清昶这三言两语,把唐瑞雪和阿古尔得罪了个遍。
  “没文化没见识,蒙古名字就是这样长的!我的全名是阿古尔・纳瓦萨・哈日伊翰。”说着他看了唐瑞雪一眼,又转向了陆清昶,“不过,你弄个女人在家里干什么?不是姨太太那是什么?”
  陆清昶知道小王爷向来是不顾旁人的没眼色,所以不生气反而笑得有些暧昧:“是我的小家奴,长得实在是美,我喜欢放在眼前天天看着,不行么?”
  唐瑞雪听闻立刻向阿古尔浅浅鞠了一躬:“王爷先生勿见怪,我们陆军长这次回城路上不幸坠了马,摔着了脑子,所以落下了胡言乱语的病根儿。”
  阿古尔打了个打哈欠:“打情骂俏,有点意思。可我太累了,没力气看了。我要去睡了,我睡你的房间,你呢―――就和她一起睡吧!”说着一指陆清昶,又一指唐瑞雪,仿佛是在点鸳鸯谱。
  唐瑞雪微微低下了头,自己觉得脸上有点发热,原来在旁人眼里她是在和陆清昶打情骂俏?
  阿古尔一边打着大哈欠一边东倒西歪地上了楼,仿佛下一秒就要睡着;留下楼下餐厅的两人相对无言。
  “怎么不说话了?”
  唐瑞雪站起身来:“没。天色不早了,我也回屋休息了。”
  陆清昶一拉她的手,“别急着走,休息什么,谁不知道你天天晚上当夜猫子?我还没和你打情骂俏够呢。”
  “我懒得和你瞎扯。”
  陆清昶一笑:“还会害羞啊?当初把睡觉挂在嘴边,我还以为你是个女中豪杰。”
  唐瑞雪的脸彻底发起了烧,她自认为那不是害臊,是气恼:“谁害羞了?陆军长,请你有事说事好不好?”
  “好,不逗你了。别陆军长陆军长的叫,过来,以后叫我的字。”说着他轻轻巧巧地一拉,把唐瑞雪拽到了腿上坐下。
  唐瑞雪生平和异性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是碰过手,坐在陆清昶的大腿上被他揽在怀里,对她来说算越了雷池。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发怒,同时在心里思量站起来狠狠推他一把会不会让他发火翻脸,陆清昶却把脸埋到了她散开的头发里。
  他的声音很轻,像对着她低声呢喃,也像自言自语:“小王爷怕了,跑到我这来。可我很好奇,找摄政王也就罢了,摄政王有从前的政治力量在;阿古尔有什么?他是个傻孩子,对我不错,我自然是要护着他的。可我不明白…”
  “觊觎。”唐瑞雪最终还是没有挣开他,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悲凉,她什么都知道,却无力改变任何,“因为觊觎。中国的土地很好,他们见了就想占为己有。你看那个阿古尔王爷是个孩子,别人也许就是看中了他是个孩子。”
  陆清昶忽然收紧了环绕着她的手臂,像要抓住什么似的:“东北的火,也许有天会烧到热河。我不是战无不胜,我也会怕,可我不敢怕。小王爷怕了可以来找我,我怕了能去找谁?”
  “瑞雪,我已经是军长了,我就不能不是军长。”陆清昶抬起头来直视了她,两人的距离很近,从来没这样近过,唐瑞雪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出的温热气息。
  唐瑞雪想说些什么,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儿,将要出口,他却松开了唐瑞雪起身:“去睡吧,我去客房睡。小王爷说的不算,你可别想占我便宜,别半夜摸过来啊。”
  “你!…”唐瑞雪登时感觉这人有精神分裂,过了那么久她还是无法习惯他这前一句还算正经后一句立马胡扯的做派。
  陆清昶一笑,露出了一排白牙:“咱们是一家的人,嘛;搓粉团朱,不急于这一晚。”
  唐瑞雪瞪着他,看他的确是丰神俊朗,也的确是有七分欠揍相。
  次日上午,陆清昶坐在二楼书房里批公文,正当他慢慢地喝一杯热茶时,房门被敲响了。
  “进。”
  是金}天。金}天穿着一身军装,武装带扎得很齐整,腰杆挺得笔直,看起来是个很精神的青年。
  陆清昶看了他这副模样心情倒是不错,他是个利落人,也喜欢利落人,看不得别人邋里邋遢,“小金,你有什么事?”
  金}天敬了个军礼:“报告军座,卑职今天来是想问军座为什么下令把我调去营里。”
  陆清昶走之前许下诺言说要给金}天升副官长,也并非胡乱夸口,他的确给金}天升了职,只是并不是副官长,他给金}天拨了个副营长。
  在旁人眼里这是个了不得的提拔,因为金}天从没有真刀真枪的上过战场,一上来就当副营长,可不是走大运了?
  陆清昶看了他一眼,“不满意?去带兵不比留在这伺候我强?”
  金}天摇了摇头:“卑职不是不满意,只是习惯了做您的副官。”
  陆清昶翘了翘嘴角,心里突然怀疑这小子是留恋着家里那个丫头不舍得走:“副营长干久了,也会习惯。还是说,你不愿意上战场,怕死?”
  金}天一鞠躬:“军座赎罪。卑职做副官,必要时也会把命卖给军座。只是怕仗打不好,要坏了军座的事。”
  陆清昶放下茶杯:“好。我说话算话,还是遵守之前的诺言,让你干副官长。小金,你年纪还轻,恪守本分别学坏,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金}天微微的低了头,盯着陆清昶在书桌下伸长了两条腿:“是,多谢军座教诲。”
  “好,你走吧。”
  金}天低着头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关上门后他抬起头,脸上的神色是阴晴不定的。
  他心想,低头哈腰当奴才是不好,可去当营长就不是奴才了?就这一条命,姓陆的想让自己出生入死给他打天下,下下辈子吧!这世上有那么多有趣的、美好的、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的,他还年轻,现在够不到以后不见得,他要活出个好来。
第10章 年节时光(上)
  阿古尔很累,早早的上了床休息,他做了很长的梦。梦里自己还是个孩子,窜挪着额吉找来的伴读一起翘了私塾先生的课,躲到后花园的假山丛里捉迷藏玩。他将将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地方隐藏好自己,身后却伸来一只手推他,这一下子吓了他一跳。
  “王爷,有日本人来了,陆军长正在楼下见他。”是阿古尔带来的随从赫闽格把他推醒的。
  阿古尔睡眼朦胧,正是个还没清醒透彻的状态:“啊?谁?”
  赫闽格又重复了一遍:“日本人找过来了,那个令川佐藤,陆军长正在楼下见他呢。”
  这回阿古尔听懂了,撑着胳膊坐起身来:“一大早就来了?这是一天不让我安生是吧,我还成香饽饽了!”
  赫闽格把一件外衣披到了阿古尔肩上:“王爷,不是早上了,中饭已经开过了。”
  阿古尔撕撕扯扯地把袖子套上胳膊,“那我还是不露面了。让陆清昶和他说去吧,那些狗东西不怕我,成天地来烦我,总不敢老烦陆清昶。”
  “那我伺候完王爷洗漱下楼看着去?什么时候日本人走了,我再上来知会王爷下楼。”
  阿古尔摆摆手:“不用,你下去吧。我自己来就成。”
  于是赫闽格走了,阿古尔自力更生地刷牙洗脸,又在洗脸时用湿毛巾洗了一把他那睡得不成发型的短发。
  哗啦哗啦地洗漱完,他溅了自己一前襟的水;但赫闽格并没有额外给他拿来一件备用的外衣,于是他坐在床上直着眼睛等。
  没等几分钟,卧室的门开了,来者却不是赫闽格。
  陆清昶走到床边坐下:“那个什么令川少将走了。”
  “那么快?你怎么和他说的?说我不在你这儿?”
  陆清昶摇了摇头,脸上难得地有些疲态:“怎么说你不在?能找来就说明派了特务时时跟着你,看着你进了我陆家的门。小王爷,你这次给我惹了块狗皮膏药来。”
  “啊?”
  “那个令川不是好甩开的,这次我敷衍了他几句,怕是过阵子还会来。”
  原来令川佐藤一来就笑容可掬地恭维了一番陆清昶,又说“看到陆军长这样的汉人将军和蒙古王爷的友谊如此之深,非常感动;只是蒙古王爷阿古尔年纪还轻,玩心重,希望陆军长作为好朋友能够引导着蒙古小王爷,一齐投身到东亚共荣的事业当中来。”
  阿古尔的眼珠转了个圈,极力地想找出一些解决方法来,“要不…你派人做了他?找晚上下手,也没人知道。”
  陆清昶苦笑了一下:“你这脑子,还没我家里那姑娘灵光。日本正在东北占上风,他们的少将,是我说杀就杀的?何况死了一个少将还有很多少将,还有中将上将,日本是小,但也不是只有一个令川。”
  阿古尔不说话了,在他的认知里陆清昶这样兵马强壮的新派势力类似于一个地方的新晋土皇帝;如果是陆清昶都奈何不了的人,他不知道还能怎样。
  命运与时代交织的车轮滚滚而来,让这位尚未完全长大的小王爷茫茫然地不知所措。
  陆清昶安慰似的转移了话题:“别多想了。入冬了,你就在我这住着准备过年吧。你这衣服怎么回事?”
  “刚才洗脸的时候弄湿了。”
  “带了多少厚衣服来?没带的话先去我那衣柜里找一件,回头下午叫个裁缝来家里看看做几身。”
  阿古尔盯着陆清昶的一只手,想自己和他其实也不过是酒肉场上认识的狐朋狗友,可玩闹得久了,竟也有了真感情。
  额吉阿布走的早,虽然陆清昶比他大不了几岁,可有些时候―――比如现在,他看陆清昶和自己的长辈类似,陆清昶像额吉似的,问自己有没有厚衣服穿。
  当然,阿古尔很快意识到陆兄是不能充当额吉的,回过神来就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意意思思的笑了一下,“你这的裁缝做不出什么花来,也只能是将就着穿,做衣服还是得天津的洋裁缝。”
  陆清昶不置可否地一挑眉:“下楼吃饭。”
  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陆家当真登门了一位裁缝师傅。
  师傅带着两个小徒弟,小徒弟背着一大卷衣料,另外拿着一卷卷尺,是要给小王爷量身。
  唐瑞雪斜斜地倚着楼梯看小裁缝在阿古尔身上比比划划,看了一会后她把目光望向了坐在沙发上的陆清昶,“那样的皮毛,我也要。要浅色的,做一件皮草。”
  陆清昶一笑:“败家,那皮毛可不便宜。”
  “啧,可真是够扣的,一块皮毛能值几个子儿?哎,你想要什么,自个儿挑,王爷我出钱!”
  唐瑞雪对着阿古尔那方一矮身,行了个并不标准的旧式女子礼:“那就多谢王爷了,王爷爽朗痛快,不像某人。”
  阿古尔嘻嘻哈哈地笑:“陆清昶听见没,说你呢。日后你这位小家奴要是擅自跟着我跑到奈曼旗,你可别对我挑理。”
  今天天气好,窗户开着,下午的阳光折射进来,暖烘烘的洒在陆清昶肩上。他站在阳光下不说话只是微笑,因为觉得这样也很好。难得的平静时光,小王爷是个没正行的傻东西,但也是他说什么听什么的好弟弟;那个姑娘嘴刁不让人,可听她随意说说话,哪怕是和他拌嘴呢,就足够让他感到舒心。
  这样的日子,就很好。
  转眼间新年到了。
  这段日子里一切都是平静安稳的,阿古尔一直没有离开陆家,这期间最大的变故也不过是唐瑞雪搬到了前院小楼里的一间卧房。天冷,后院的小屋没有接暖气管,实在有些像冰窖。
  从大年初一开始,陆家就是门庭若市,上门给陆军长拜年的人太多了,喜庆的同时也闹人。
  初八这天,一早登门的客人却不是来问陆军长新年好的,是来拜访阿古尔小王爷的。
  来者是那图尔,他在过去也是一位蒙古王公,人称那王,论辈分算起来是阿古尔的一位远房族叔。
  不同于阿古尔新派早早剪发,那王还拖着一根长长的辫子;也正像他拖拉着的头发一样,他此行也并非孤身一人,而是拖家带口。
  阿古尔是知道的,这位族叔膝下无子女,可那王福晋分明挽着一个年轻女子。
  阿古尔先是按老规矩行了个旧式的礼:“本该是我到北平拜访您的,只是我…三叔您在旗里应当也听说了,想必开春前我是会常住我这位朋友这儿了。三叔婶婶近来可好?”
  那王穿着一身厚厚的皮袍子,客厅里暖气足,此时他就一边在随从的伺候下脱外衣,一边向阿古尔寒暄道:“我们一切都好,本来过节也是要回旗里,顺道来看看你也无妨,你不必在意。”
  那王福晋笑道:“是啊,阿古尔,这位你还记得吗?这是我那个外甥女,睿亲王家的大格格,你们小时在北平是见过的。你可还认得?”
  阿古尔望像那年轻女子,她挽着发,头上插了两支很有分量的金步摇,身上穿的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旧式华服,脚上还踏着一双花盆底。
  也是难为了她,昨夜里刚下了雪,陆家的院子还没来得及扫净;她穿着那样高的鞋,竟也安安稳稳地从大门走到前厅了。
  她长了张有福相的圆脸盘,丹凤眼小嘴,是个很富贵气派的长相;这张脸阿古尔不认得,但那福晋一说睿亲王家的大格格,他便知道了。
  睿亲王好赌,不同于阿古尔的小打小闹,是拿了家底几十万几十万地向外洒。再厚的底子也经不住这般折腾,何况当年皇上一退位,睿亲王府就是在坐吃山空。
  可想而知,经了这些年,睿亲王府快败了。
  这位大格格是睿亲王早亡的原配福晋,也就是那福晋的亲妹妹生的;那福晋没有子嗣,向来疼惜妹妹的这个独女,眼看着睿亲王越来越不成器,便干脆把他家大格格接来自己身边顾着。
  阿古尔小时候的确是见过她的,算起来她也该有个十六七岁了。
  “啊,记得记得。是敏鸾格格吧,额吉在世时是在北平见过的。”
  敏鸾微微低着头对阿古尔行了个曲膝礼:“小王爷康健,敏鸾问小王爷安。”
  阿古尔回了一作揖:“敏鸾格格不必拘礼。”
  那王福晋顺势开腔:“就是,这孩子,这么客气做什么呢?说起来,你和阿古尔,就是一声表兄也是叫得的。”
  “哈,叫什么都成,咱们别站着了说话了,快坐快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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