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苏将军如切如蹉,如琢如磨,是我等的楷模。”
我言笑晏晏,傲然从他手中接过拨云,却在目光划过痕迹深浅的拨云的一瞬间暗淡了眼眸。
裴林敏锐地捕捉到了我情绪的急转直下,一改沉默寡言的性子,主动挑起了话题。
“苏将军,不知这次作战,你可有什么计划?”
我闻说此语,情绪陡然高涨起来,有板有眼道。
“我想,伏休国善用步兵防守,中央突破战术可以长驱直入,配合后方小队突袭,以达到全线崩溃的效果。”
裴林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眼眸亮起一道微光,提议道。
“苏将军,不如我来领兵突入,你去后方围拦,长萍见机行事,三方夹击,成夹角之势。”
我却微微摇头,语气强烈。
“我乃是一军之统领,一马当先,方可调动全军积极性,若是突围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你压不住的。”
裴林嘴角带笑不带,眉毛微微松动,应声道好。他逆光而行,光泽浅浅,好似怜悯众生的神明,含着飘渺的慈悲与坚忍,我稍稍勾起嘴角,我想,裴林会是很好的副将,经验丰富却不骄矜,静水深流,抚刀却又是杀伐果决。
马背颠簸,抵达伏休国时,城门紧闭,万物肃穆,风卷狂沙,好不寂寥。我凝眸高看,大概判断了形势,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次使用云梯硬攻,城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我一瞬的错愕,继而收敛惊诧,神情不属地定睛望向拍马而来的将领。来人手中长枪泛起寒泽,面色寡淡,轻狂出语。
“听说你就是打得云国落花流水,城门大开的苏钟离?”
我心下一动,水波不兴道。
“是啊,敢问您尊姓大名?”
少年眯起双眼,探究的目光轻扫我的装束,傲气道。
“免尊,姓白,名泽云。”
我见他虽桀骜,却并不傲慢,还算知礼,便浅浅笑着问询。
“这位将军,敢问伏休国主放你出来,用意为何?”
他不耐地揽了揽怀中长枪,好整以暇道。
“苏将军刀法排兵名动天下,却不太知世故。”
但说着,他抖开了长枪,满不在乎道。
“自然是知道苏将军刀法之厉害,特来亲证。这个战帖,你领是不领。”
我啧舌,暗自将适才对他的好感清零,却还是回以恰如其分的微笑。
“是我的荣幸。”
他长枪换手,贴着衣衫挽起一道花来,眉眼挑衅十足。
“我有个条件,如若你比不过我,请回,百年之内,不得来犯。”
我乐不可支,在他恼怒的直视里正色,悠悠道。
“少年人,心高气傲,可以理解。只是若是我赢了,你们伏休国,又作何表示呢?”
少年停滞一秒,复而咬紧牙关,下定决心。
“公平起见,我们伏休国,举国归降,年年朝贡,俯首称臣。”
我倍感意外,再三确认。
“哦?如此痛快轻率,你是什么来头?这是,你们国君的授意?”
那少年极不耐烦地转了转刀,愤愤道。
“莫要多话,你是应还是不应?”
我回眸望了望裴林,裴林拿不定主意般蹙起了眉,良久摆了摆手。少年气急。嚷嚷出声。
“唉,你们瑾国幅员辽阔,怎么应战还举棋不定的,太没大国风范了吧。”
我闻言莞尔一笑,握住拨云刀策马而出,眉眼凛然。
“如若将军言之有信,苏某愿迎。”
裴林还欲阻拦,我却只是向他投以安抚的一笑,一言不发地横出了拨云刀。裴林见我意已决,便领着长萍在不远观战,默默祈求无诈。我并不是一时冲动,受他所激,而是有我自己的考量。他单枪匹马来下战书,并未使什么阴谋手段,那我也理应宽和以待,力求损失减至最少。
两边都屏住了呼吸,战鼓响彻,鼓点阵阵,我笑如长风,含笑比请。少年哼了一声,甩着长枪就直冲过来,上前来全无铺垫就是一式倾四海。
我大为骇然,惊异地对上少年高深莫测的笑面,却很快调整过来,敛眸低声道。
“你是何人,怎么会我苏家绝技?”
他却沾沾自喜地掰正刀锋,加重了力道,狠狠压制住我回敬的刀刃,凶狠恣肆。
“雕虫小技,过目不忘。老掉牙的招数,你父亲早年用过,太没新意了!”
我觉此人绝非平庸之辈,拧过交缠的刀尖点枪而起,双手合握,飞身旋转,斜劈下来,骤然如狂风席卷。那少年措手不及,狼狈地收起刀,心有余悸地回望方才刀口砍过的地方,大口喘息。
我面色不改,语重心长道。
“别狂,学去了皮毛就自视甚高,反而会露出漏洞。”
少年微微愣住,瞪大眼睛道。
“你是在指导我吗?”
我揉了揉眉间,轻笑道。
“算是吧,只是看不过去不该有的纰漏。”
少年从震惊中缓缓找回清醒,抻出刀锋,敛起轻狂,沉稳许多。
“见教,再来。”
我微微一笑,复又挑起拨云,耐人寻味道。
“既然小将军觉着倾四海过于老套,不如见识一下我这个!”
不待他回神,我温温柔柔地振开刀刃,踩着马背就一叶过江般飞扑了上去,衣袂拂面,刀刺穿缱绻的衣袖,纵横捭阖,正切少年的右手腕,轰然出刀。
少年惶然,惊悸之余,错刀来抵,却擦刀而过,R啷一声,被大力震开数丈,摔下马去。
我反刀刺向摔落在地灰头土脸的少年,少年却拼死翻身躲开,勉强站起,顿刀撞上我穷追不舍的刀法。两相碰撞,强劲的冲劲将两人推开,各自一趔趄。
我稍稍定神,正眼望向笑得畅快不已的少年,没了脾气。
“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一般人受此冲击怕是要一蹶不振了。”
少年傲娇地一甩头,飘然道。
“那自然,我可是师承大家。要不是你是瑾国镇国将军,我真想和你一走了之!”
我讶然瞠目,结巴道。
“哈?你说什么?”
少年反应过来兴奋过头,失言懊悔,错开了话题,不服气道。
“虽然刚才你那一式精妙绝伦,但是还是与我打成了平手,不算你赢。”
我爽快点头,拨云破风,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
“好啊,你摔下马不假,但是确实扛住了我的惊蛰,那就再来一回合。”
少年眸光流转,细细咂摸。
“原来叫惊蛰,此式新颖而杀气腾腾,我喜欢!是我的了!”
我拨云划过金石之声,不客气地笑道。
“能学去,是你的本事。不过这是我的自创,不适用于每个人,你还是谨慎些吧,可别反伤其身!”
少年雀跃,长枪游龙般舞动。
“居然是你的自创,了不起!老道而纯熟,苏将军,你果真名不虚传!”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只好敷衍道。
“啊,承让。”
仗打到这个份上,倒像是比武大会了。
我刀口微抬,施展而出是一式春分,淅淅沥沥,却致命而绵里藏针,稠密地劈头向那少年。
少年招架不住,很快身上就有了数道血口子,就在大局几定之际,他幽幽发问。
“这一式,是不是叫春分?”
第一百一十章 投其所好
我呼吸之间的失神, 措置裕如地扣住对方长枪的拨云些许的松动,而不过就在一弹指顷,泽云玩世不恭地一笑, 眉眼中精光水涨船高,翻过臂膀, 浮光掠影般踢脚而出, 在抄起拨云的斯须一脚加码, 不假思索地拍刀而出。
我虎口一阵发麻, 胸口剧烈的绞痛使我只觉天旋地转, 整个人凌空荡起,也摇摇欲坠地挣扎着稳了身形, 吃力地在地上撑住, 抬眼入眸是泽云意气风发的笑颜。
我却只是吸了一口气,缓住近乎痛到失去判断力的心口钝感, 右脚抵住地面,凭空发力,蹿跳出去, 大雁临飞之余顺手捞起马上胡乱塞进的缰绳,啪的一声震荡开来。泽云嘻皮笑脸地观望着我的动作,慢条斯理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刀没了还能逞强的,你是第一个。”
我闲适散漫地卷起长鞭,一记响亮的声稳准落在慌乱遮挡的长枪上, 对面传来气急败坏的怒骂。
“嘶……你,下手好狠!”
我气笑, 心情大好, 却冷质道。
“没见过,今天你开眼了。”
我步后撤, 长鞭轻巧回收,另一只手迅捷地从地上勾起拨云,刀锋缓缓游走,在胸口持平,是见礼的姿态。
“让你三分。”
泽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面上却状似无意,大声道。
“谁要你让!截至目前,你可没能压住我!”
我幽幽合眼,叹笑微微。
“那是因为我怕你有诈,先试探一番罢了。”
泽云恼羞成怒,面色微红,激愤出语。
“你!”
长枪猛然挑起,撑起挑山海之意气,劲风扑面,鸿影直冲我面门。我勾起唇角,拨云往复不歇,旋转如游龙翩跹,一招破阵。泽云骇然失色,惊叫出声。
“是破阵子!?”
我舒眉展眼,一张一弛温吞却利落,平稳推开不扬波的刀法,拨云挺起,发出虎啸龙吟,喟然如玉碎。
我不紧不慢地均匀了力道,这才笑意如风,声色冷淡道。
“算你小子识货,不错,正是宋式的绝杀,破阵子!醉里挑灯,弦乐翻刀,瑟瑟泠泠起起伏伏,变化多端,却图穷匕见。”
语至半途,我笑出了泪水,不巧滴落在拨云之上,拨云潋滟的刀光,托举起日光的璀璨,和我的思念生长,如枯草。
泽云察觉我的不对劲,略微慌了手脚,尴尬地关切道。
“苏将军,你……没事吧?你,还能打吗?其实如果你愿意,明日我们再战,也不是不行。”
我彻底收住了眼泪,哭笑不得。
“什么?你在和我打趣吗?对战岂是儿戏,说休就休?”
泽云连连摆手,见我动怒,讪笑道。
“我不是不想乘人之危,取不义之胜么。苏将军要是介意,我赔罪。”
我愣住,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将这个少年人刻进眼眸,没了主意。究竟是何种身份,敢如此朝令夕改?难不成……
我脸色忽然古怪起来,锁住泽云的目光带了一丝不怀好意,却还是掩住了猜想,悠悠开口。
“破阵子只是开端,速速接招!”
不由分说地挽起拨云,气息一刻的止息,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道,以愚公移山的笨拙与全力以赴呼的一声就抡了过去,尖啸震耳欲聋。
泽云悚然,却二话不说长枪挥去,锵的一声撞上了我的刀刃,两人一进一退,却始终无人撤离,死死抗住了珑璁震动,面红耳赤与面色平淡,高下立见。
我呼出一气,压了压胸口冲天而起的内力,眉眼峨峨,一不做二不休,轻灵复挑。
泽云耸然变色,汗水挥洒,随着闪身的动作在空中蒸发了惊悸,面容扭曲,暴跳而起,长枪贯虹,上下翻飞,相击bB。
我却只是抿嘴一笑,面无波澜地顺着他逃走的曲线绕刀一振手腕,噌愣一声正中长枪的尖端。
泽云望向我的眼神犹如白日撞鬼,惊恐非常,随着那一致命冲击整个人倒行数米,然后不甘心地一皱眉,大口吐出血沫。
我笑吟吟地回正拨云,刀柄落地,一声闷响,心觉踏实。
泽云堪堪咽下口中咸腥,双手紧紧扣住长枪,支撑着虚弱不少的身躯,艰难吐字。
“是破风,赵延勋的手笔。”
我淡漠地望了一眼他攥住长枪的手指,都止不住渗出血来,劝说道。
“不行就放弃,不差这一会。”
泽云虽气竭,面色也差劲得不行,却还是凶狠辩驳。
“什么话!那有打到一半叫人轻言放弃的,那这样,还比什么比,永远没有定局!”
我似笑非笑,看似面露讥讽实则好笑动容。
“你瞧,这话,我如今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泽云反应过来,又难以抑制地猛然吐出一口血,然后翻着白眼几近气昏道。
“苏将军,你的言语,不比刀伤人少。”
我莞尔抬眸,欣然接受。
“我就当泽云夸奖我了。”
泽云嗤笑,眉眼微动。
“厚颜无耻。”
说完这句,双手挽起,一顿旋转,长□□破起的风,迎风刺劈,砍着我的拨云边缘一路向下,火星乍起。
面颊紧崩,下颌收起,我掌心发烫,笑意不减,信手踮起脚,凭空起了力道,一刀反客为主,长枪不堪其重,被迫卧倒。
泽云血色替代眼中从容,不死心地追加了力道,却被我侧身斜劈,倒退十几步。
我故意对着寒意弥生的拨云刀面一哈气,秋意缭绕,我眼底是超然物外的不可揣度。
泽云又一次筋疲力竭地站起身来,挺起了背,昂起了头,舔了舔嘴角溢出的血丝,眉眼广阔。
“这是什么?我居然没见过。不过……”
他稍稍喘息,狂咳一会,这才难乎其难。
“有先前节气命名的招划的沛然意气。”
我怔然之余,冁然而笑,缓缓出语。
“是我的杀招,春秋尽读。不错,是二十四节气的衍生。”
泽云欣喜若狂,不合时宜道。
“不管这比试的结局是什么,苏将军都能教教我吗?”
我傻了眼,半晌才道。
“呃,泽云,你……不是在麻痹我吧?”
泽云头疼版扶额,叹息道。
“怎么会,我真心的。”
他陡然严峻且神经兮兮,神神秘秘道。
“难道苏将军看不出,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么?”
我一脸黑线,良久窘迫。
“看……出来了。”
真是,你小子就差把这两个字黥在脸上了好吗?!
我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这才正色道。
“不然为何适才你以小见大,举一反三出我的春分我却见怪不怪啊。”
泽云乖巧点头,像只小狗一样微微摇头晃脑,似乎对自己武痴的头衔格外满意,颇为自得道。
“我自小习武,所怀揣梦想就是行走江湖,拜师学艺,入高人门下,潜心研究武学门道,著书立说,开立门派。”
他星星般闪亮而不可忽视的眼眸崇拜地转向我,深情道。
“苏将军,您已经完成了我一半的梦想。”
我嘴角抽搐几下,这才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