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何难,无论我们的国家究竟走向何种关系,我们之间,都可以是友好切磋的关系,毕竟,又不是两者存一的家仇国恨。”
此话出来,泽云眼光大盛,简直将我吞没。
“太好了!苏将军,你人真好!”
无语凝噎的我再次面色失控,堪堪调整了面部,我拨云祭出,回归淡然之色,正颜厉色道。
“既无后顾之忧,那就畅快地收个尾好了!”
泽云也八面威风,语色冷清,却难掩欢快。
“那就烦请多多指教了,苏将军。”
泽云的长枪头泛着黝黑的色泽,山舞银蛇,惟愿与天公比高。我拨云出手,干净利落,大开大合,沧澜入梦去,斩尽霜雪不改眸。
泽云与我相视一笑,两人默契地旋身而起,在空中翻腾,双双衣袂起落,宛若另一种意义上的静止,分外写意。交缠之间,拨云攀附住长枪的韧性,呛啷几声迸发出的响动,我目露凌厉,扬起了全部的劲道,横扫出去,秋风落叶,玉树飞花,愁苦与欢愉,回忆与畅想,都化为虚无,唯有刀法具体而可感,威力无穷,凡所有相,皆为虚妄,可是刀所挥出的虚实,生了白。
我随着大起大落的刀法眼眸杀气毕显,手腕形若残影,在几次旋绕之后忽而松缓了力道,向着泽云诡谲一笑,却大方至极。泽云头皮一阵发麻,却硬着头皮举刀上迎,唰的一声脆响,我似笑非笑,执起刀柄,借着风声下了死手。
晃晃悠悠的几个假动作晃了泽云的眼,泽云在无从招架之中脱离清醒之际,已然晚矣。
但见我刀光暴涨,转刀为剑,一剑寒彻,劈落而下,朱唇点秋色。起伏的刀光与倒映在他眼底的惊心动魄相对应,而落在他眼底的我狠戾的眼色与剑光一道起落明灭,衣襟飘漾,裙带震荡,刀刃对准他的薄弱,画地成图。
对方的瞳孔无限放大,我的决然不可收拾,两相攻守,消散刹那。尘烟回归地的坦荡,怀揣着拨云轻巧落在地上,我微微一笑。泽云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满心满眼却还是我的举重若轻与拿捏自如,连声称赞。
直到城门轰然开启,一堆大臣哭天抢地地扑到奄奄一息的泽云身边,疾呼陛下。
我却面沉似水,只是意料之中般定睛望向认真抬眸,语出惊人的泽云。
“所以,钟离,我们的约定,还作数的吧?不会废止对吗?”
我笑得云淡风轻,吃准了唯武是从的泽云,继而挑眉道。
“王上说的是哪个?是你举国归顺,岁岁朝贡。”
我有意一顿,而后缓缓笑开。
“还是,拜我为师?”
我将他的目不转睛看在眼里,笑意更盛。
“不逗你了,两个都可以。只是王上不准备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吗?我先来,我叫苏钟离,钟鸣鼎食之家的钟,不离不弃所奉诚衷之念的离。”
泽云心满意足地咧开嘴,眉眼弯弯道。
“蓝世砚,字泽云。”
第一百一十章 动如参商(修罗)
苏氏后女, 武家五姓之首之后,赐封镇国大将军,封地古长, 食邑万户,统领羽林, 完耶七卫及皇城司。先帝破乱以武, 以文治世, 却偶有动乱, 边地战事。因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 国家之干城也。苏将军自破南蛮来,战无不胜, 常以少之师胜之, 出力报效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而今不损兵折将,以凛然之风度, 震慑伏休,使之欣然来朝,和平取之, 善莫大焉。
我宠辱无惊地听着李公公眉飞色舞地宣读赏赐诏书,心思却放在了不怒自威,威而不猛的张怀民身上,眼底是淡写轻描的意味。张怀民碍于文武观瞧,只是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视线, 舌尖却泛起燥热。
伏休诚心地派来了大批的使者,衣冠济济, 心虔志诚, 为首者五官冷峭,眼角内勾, 睫羽外翘,西域的气息裹挟着中原的儒雅,多一分显狂,少一分嫌弱。如此气概身形,不是蓝世砚,又是谁呢?
我怔愣一下,眉眼舒缓,笑意生津。蓝世砚见我展颜,当即咧开嘴冲我明媚绽放,让我不由得一晃神。
张怀民将我们之间的互动与亲近尽收眼底,泛起不爽,但见面无表情的他刹那眉眼微微敛收,暗沉似水,轻飘飘地抬了抬袖子,笑意浅淡地止住了李公公的声线,幽幽向着笑得清冽而暖意的蓝世砚带了几分尖刻。
“阁下便是?”
蓝世砚见是瑾国圣上发话,稍稍给了几分面子,收住开怀的脸色,微微面沉,熠熠然伸手作礼。
“回禀陛下,在下便是伏休国国主,蓝世砚。”
张怀民应了一声,尽量宽和道。
“不知阁下是被我的钟离哪一点打动,愿意与我瑾国交好呢?”
还好还好,这个醋坛子虽然打翻了,但还是有几分深思熟虑的,没有顺嘴把俯首称臣的内心想法暴露无遗。
我稍稍舒了一口气,却听得蓝世砚没心没肺地笑嘻嘻着就回了答。
“当然是喜欢苏将军这个人啦!”
我眼底的情绪一下化成了寻不到边际的淤青,在眸子深处漫溢开来,将在场所有明眼人都吞噬进去。
张怀民面色一黑,眸色晕染,嘴角沾染上几分深重的寒露之气,意味深长道。
“阁下的意思是,倾慕我的钟离?”
字眼后着,重重踩在了句尾的我的二字,却在最后尾调上翘,若有若无地回扣住我的名字。是那么地充满占有欲和侵占欲,让我头疼却又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蓝世砚愣上一愣,若有所悟地回身朝我一努嘴,委屈巴巴的。
我无奈于虎视眈眈的某人,只是笑得勉强,一副君慎言的面容。蓝世砚恍悟般一啧嘴,掉头便是一句悬崖勒马的解释。
“陛下似乎会错在下的意了,在下的意思是,苏将军之武艺天下无双,天赋令在下艳羡,惟愿师从苏将军,别无他求。”
张怀民脸色这才升温,笑意深重。
“朕知阁下之意,故而封阁下为武威将军,随苏将军领略我瑾国风土。”
蓝世砚眼睛一下亮起,难掩欣悦,连忙行礼。
“如此甚好,在下多谢陛下。”
我亦功德圆满,两边不得罪,有福承受这不举寸兵劝降伏休的美名。
只是,我抬眼望了一眼笑容肆意如春阳的蓝世砚,心底忽然觉得踏实极了。他身上有一种野性的生命力,这是京城重楼所生养不出来的。我前所未有觉得坦然与自由,仿若我策马于无边无际的山野,不是任何身份的叠加,只是天地的子民,只是我。
“钟离。”
一声温厚的呼唤将我乍然拉回现实,我蓦然回首,见怀民笑得翩翩,宠溺而爽朗,却与蓝世砚不是一样的弧度与浩然。我瞬息振去虚无萦绕周身的疲惫与泄气,漾开完满的笑意,欢欣地就扑进他的怀里,贪婪地闻嗅他身上独一无二的檀香气味,安心地喟叹。
张怀民见我卸去一身坚毅,化在他的怀抱里,少见的温软,亦珍惜地舍不得松手。我们就这样安静而餍足地相拥,彼此感受着对方的清减与思念无声,似乎患疾初愈。
就在我们沉寂在对方的温度与深意之中的甜腻空气,一道朗朗的声线贸然闯入,让我们心照不宣地退了一步,装作无事发生地松了手,眼神若即若离地撤走。
来人梨涡盛满快意,眸中光晕耀目,点漆般的眼眸忽闪忽闪,是蓝世砚。我没了防备,顷刻笑开,和蔼道。
“怎么了,泽云?”
一旁的张怀民微微带了被打扰重温的兴致的恼意,却还是心平气和道。
“泽云?”
我和蓝世砚异口同声,向着狐疑的张怀民道。
“字泽云。”
我们讶异地交换了揶揄之色,好似故友。宛若第三人的张怀民皮笑肉不笑,微微龇牙。
“钟离,我在问人家,你不必抢答。”
我抿嘴,好笑道。
“行,陛……下!”
张怀民炸毛似的咬牙切齿半晌,顾忌到蓝世砚的看好戏神情,强压住收拾我的冲动,笑意依旧道。
“泽云,怎么样,瑾国的宫宇和文化,是否与伏休有所不同?”
蓝世砚微微笑了,欢快道。
“是啊,中原的建筑或是人情,都与我国有所差异,但是却十分亲切。”
闻听此语,张怀民开怀地笑了,拍了拍蓝世砚的肩便对着我一偏头。
“抬举了,既然阁下融入得这么好,接下来就让钟离领你去一睹我羽林卫和完耶七卫的风采吧。”
我乐呵呵地一抬下巴,眉眼带笑。
“走吧,为师带你去看看为师成长起来的旧地!”
蓝世砚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眼巴巴地望着张怀民,恨不得催促他快先走一步。
张怀民望着心理活动全写在脸上的蓝世砚,嘴角抽动,继而无奈退场。
“行,去吧。”
就在我们迫不及待地同手同脚地溜走之际,张怀民忽然不怀好意地叫住了我,指尖微勾。
“钟离,你过来。”
我颇为不安地向他小碎步挪近,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好整以暇地环抱双臂,对我的汗毛竖起十分的调侃。
“别紧张,卿可是我的护国大将军,我怎么舍得加害于卿?”
我戒备地与他贴近,鼻息交缠,他俯视着我的瑟缩,笑意浅荡。我见他耳根微红,呼吸也急促起来,我荒唐地生出一丝想法。
这货,不会是要当着人家纯情小盆友的面宣誓所谓的主权吧?他倾下身来,凑近我稍稍发烫的耳廓,轻轻撩拨。
“想什么呢?敢惹我,仗着我不能意气用事是吧?今晚,你给我等着,苏将军这么辛劳,朕定要好好犒劳卿。这次,就不劳烦你花力气。”
我面红耳赤,血气上涌,却只是攥紧了拳头,默念了十几遍少儿不宜之后,我笑得云淡风轻。
“好的,陛下,臣一定好好把本领教给泽云,您就放心吧!”
张怀民一副轻佻却禁欲的邪恶脸面,微微嘶哑。
“朕相信卿的出手,不论是什么方面,都是佼佼者呢。”
我心中怒骂,面上却是温润的笑意派生。
“陛下谬赞。”
说完我扯着蓝世砚的袖子撒腿就跑,再不溜走没谁知道这人面兽心的家伙还会胡言乱语些什么虎狼之辞出来!
气喘吁吁地跑出去不知多远,我这才停下脚步,擦汗暗骂这人小鸡肚肠。正心底狂风暴雨,不嫌事大的蓝世砚眨巴着眼凑近我通红的面颊,好奇无邪。
“师父,你的脸好红呀。”
我尴尬至极地笑上一笑,插科打诨道。
“可不是!陛下给我委派的任务实在艰巨,让我难以消受,所以焦灼了些。”
我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也不见蓝世砚听进去了几分,直到我见这小子笑得高深莫测,并非纯良。
他眼眸精光翻涌,心思流转,然后悠悠。
“师父莫要瞒我,我虽比你们年少几岁,却不是不谙人事的。是不是陛下。”
他对我的压迫紧逼几分,笑意浓厚。
“和师父,早已私定终身?”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气又好笑地掐住蓝世砚的胳膊不客气地一扭,蓝世砚吃痛地嚎叫一声,泪眼汪汪。
“师父……”
我没好气,翻着白眼数落道。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过问!”
蓝世砚不服气,却被我一刀横住,只好求饶。
“徒弟知道了。所以师父,能带我去见识一下传闻中威震四海的完耶七卫了吗?”
我微微颔首,面色如常。
“当然,随我来。”
说完,我足尖点地,化为一道虚影。蓝世砚愣在当场,良久追赶,欲哭无泪。
“师父,等等我啊!还有,师父,我明明就比我你们小了三轮啊,能不能不要这么把我拒之门外啊!”
然后可怜巴巴的蓝世砚眼睁睁地望着疾走如风的我身形瞬息的迟疑,然后……暴走如飞……
蓝世砚一咬牙,提快了身形,舍命追赶,两人均匀而平滑地拉开了一道弧线,好不和谐默契。
蓝世砚紧随我的举步,大为惊叹地观赏了整肃的军容,那令行禁止,一弹指间排兵布阵变化无穷的阵势使他不禁头皮发麻。
“要是那日我不自量力,与你硬拼,伤亡该有多么惨重啊!我的子民,可是要受苦!”
他一改明媚的面色,忧愁而后怕,却是为民着想的明君模样。
我含笑望他,心底泛开柔情。临近日落时分,我们挥手告别,明日,我将在郊外教授他我的看家本领与半生琢磨。
翌日,骄阳悬空,普照大地。蓝世砚早早就蹲守在约定好的山拗口,那是我曾向东宫三将讨教的地方,再合适不过。只是当我眉目凝重地姗姗来迟之际,蓝世砚关切的眼神打量着不适的我,微微小心。
“师父,你怎么了?要不,择日再来?”
我咬牙切齿地揉了揉酸痛的腰,强笑道。
“无妨,昨天被一只讨人厌的狗咬了一口罢了。”
却未见,纯良的蓝世砚目光幽深地在我脖间的牙痕深浅处长久若有似无的徘徊,却化为少不经事的一笑,劝慰道。
“那师父以后可要小心啊,咬人的,不仅是狗。”
在我懵然的目光里,他若无其事地一笑,眼底的晦暗一闪而过。
“走吧,徒弟我很期待师父的身手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血脉感召
我双手交叉, 脖颈绕周,眉心深陷,然后眸光一转, 摆出了肩颈大开的起势。
拨云唰的一声霹雳振起,寒芒直指对手。蓝世砚笑得有些漫不经心, 然后长枪快如流星纵来, 我眉眼一顿, 显然他面上的松快只是伪装, 其招式之凌厉比起先前的比试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器相击, 喧嚣之声在鼓膜上噼噼啪啪一顿敲打,使人心神都纷乱起来。我牙关死咬, 拨云划破空气, 尖啸一声,贯虹似的刺穿过去, 险些落在蓝世砚的面上,有惊无险。蓝世砚仿若不在意地笑了笑,继而眉梢轻扬, 微微戏谑。
“钟离下手够狠,我喜欢。”
我脸上一红,然后啐了一口,眉眼泠然。
“少动嘴皮子,想跟着我学, 就潜心钻研。刀不是人,你和它嬉皮笑脸就能混熟的, 要摒弃无关感官。”
我闭眼, 双手一开一合,指尖抚摸过刀刃的寒峭, 余音微沉。
“只有你驾驭住它,它才会为你所用。”
蓝世砚目色不动,却被我不动声色,乍然托举的一式吓懵,海啸一般的刀光散成数瓣,袭面而来,避无可避。
我唇角微扬,削开去,夷为平地的刀法掀起金石作响之音,使人为之丧胆。蓝世砚却一动不动,准确的说,是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我看似变化多端,难以捉摸的刀法,只是踩着我的节奏闪避,使我不自觉怒火攻心,大喝一声,使出了杀手锏。铮然一声暴击,我刀尖逐着他的手臂就挥斥出去,似退实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