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之夜,四处静寂,月上中天。
特伦已经不再是那个冷淡防备缩在一角的小男孩,他的身体从头到脚都不可自制地抖动着,颈背起伏弯曲成弓形,很快就撑破了长袍的领口。他的四肢伸长,生长出硕大结实的骨节,鼻子和嘴也迅速突起,灰褐色的簇簇毛发覆盖全身。他的四肢依然轻微颤动着,低着头将口鼻埋在胸前的毛发中,发出刺耳而压抑的呜呜声。
瑞亚一回头便见证了从人变狼的骇人过程。而十分诡异的是,她竟在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她曾写过的那篇故事,她曾写月圆之时狼人释放的野性对少女有致命的吸引力。而她此时,狼狈地攥紧魔杖,感觉全身每一根汗毛都被这骇人气氛惊吓到竖起,那些隐忍、凄美和妖艳的故事都只能存在于那些荒唐的想象和奇幻的麻瓜电影里。
在她的惊恐中,特伦忽然抬头,他此时已经变形成为了一只完整形态的狼,体量尚小,但声音却如同成年狼人一样的尖锐凄厉。他抬起头长长地嗥叫,那声音几乎要刺破瑞亚的耳膜。她不自觉退后两步,紧紧靠着窗边。
瑞亚的退缩动作似乎反而吸引了特伦的注意,他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盯向瑞亚,几乎没有留给她任何冷静思考的空间,四肢并用着,灵活跃过了桌面“嗷呜”一声扑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弯腰闪开,迅速把自己掷向了一把椅子后。她几乎感受到了狼人口中喷出的炽热气息。瑞亚用椅背做着可怜的屏障,连看向狼人方位的时间都没有,向着窗边的方向丢去一个咒语,然后再半滚半爬逃向另一把椅子。她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但是狼人依然绕过又一个障碍紧追着她。他们围绕着那张桌子周旋着,与瑞亚的慌忙闪避相比,狼人的每一个扑咬都显得游刃有余。
狼的反应速度和力气要比她好上几百倍,瑞亚绝望地想。她尝试用各种咒语反击,但那些咒语不是被他灵活躲避就是只能伤其皮毛。她继续绕着桌子拼命逃脱,但她能感觉到他的声音响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瑞亚又一次向后甩出咒语的同时,这间屋子的门忽然被大力撞开了。一只更加健硕高大的狼人冲了进来,他从瑞亚身上直接跃过撞向了特伦,将小狼人撞到了一边,特伦发出了闷哼声。特伦再次站起来冲向卢平,想要撕咬他的前臂,而卢平只是以双臂回击,每一个动作的尺度都控制的刚好。
感谢莱姆斯定期在服用狼毒药剂,瑞亚在心里热切感谢梅林。
她趁着卢平将特伦压制在角落的一个间隙,魔杖杖尖直指特伦的起伏胸膛:“昏昏倒地。”
一道红光射中了身量较小的狼人,也许是昏迷咒对于狼人的影响与常人不同,他又挣扎了几秒钟,保持着一副要跳跃出来给瑞亚致命一击的姿态,随后缓缓倒下。他的眼皮还不断颤动,眼睛还转动着,那隐隐绿色的光仍让瑞亚不寒而栗。
卢平衔着特伦的两只前臂将他拖到椅子上,瑞亚又用束缚咒为他上了第二道保险。她心里方才安定下来,这时瑞亚才发觉自己已出了一身冷汗。她在面前这只狼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卢平先前温润的影子,只有闪着狰狞绿光的眼睛和偶尔露出的一双尖牙。这只狼在房间角落卧了下来,它舔舐几下前肢几处浅浅的伤口,疲惫合上了眼睛。
瑞亚逃走一般的用最快速度离开了这间房子,想要赶快从噩梦里抽身,但她刚刚离开房门几步就停住了。她站在一片乡村的广袤原野里,被一团湿润清香的空气包裹着,远处是普通人家灯火的星星点点,田埂间还有车辙、步印和羊群经过的痕迹。这一切都让她错觉她只是一个置身乡村的麻瓜,享受着一个最平凡不过的夜晚,但她不是。她也不确定咒语对狼人的束缚能持续多久,更不确定卢平是否会一直保持理智,她忽然背负上了将噩梦只留在自己身上的重担。
瑞亚回过身,把窗子修补好,房门上了锁。这个漫漫长夜让她疲惫无比,她的气力似乎都被刚刚的情绪消耗光了,她干脆背倚着门坐了下来。
夜空里目光所及只有辉光无限的满月,那些星辰的光芒似乎都在月光之中自惭形愧,隐藏进了夜幕。天空上有些灰色的云彩,压得很低,甘愿做月辉的幕布。风的味道很清新,像是湖面冰层解冻时的清冽香气。这气味她也曾经闻到过一次,那一天她因为那个神秘的挂坠来到了1979年,她在坠落地面的那一刻,被西里斯揪着衣领提了起来。所以当瑞亚脑海放空、静静呼吸着微风时,她立即记忆起了头皮的轻微痛楚。
在她的心里,这种气息就是这个年代的气息。
瑞亚的右手手支着头,有些昏昏欲睡。
这时不远处的空地忽然响起了“噼啪”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有些刺耳,屋子里静卧的卢平都低吼了一声。在不远处的稻草人身边,西里斯大步向瑞亚走来,而瑞亚此时竟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她也许实在是太疲惫了。
“你来了。”她动都没有动,依然保持着那个倚门的姿势。
“我忘记了,对不起,你说你要来莱姆斯这里,我早就应该记起今天是个满月。这都怪我。”西里斯大步走过来,语速很快,他不安地望向窗子。
瑞亚笑了笑,“这怎么怪你,我也忘记了。莱姆斯的狼毒药剂救了我,他帮我逃脱了。”
西里斯站在窗前看着屋子里的情状,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也在门口的台阶坐下来。
“你不是在和马琳重温校园之约吗?”瑞亚侧头笑望着他。
西里斯一愣,“什么校园之约?……哦,她那句和几年前一样。你在误会什么?那时马琳的一位室友总是想缠着我,我感到很烦躁,就请马琳帮我解决了这件事,我为了感谢她,请她吃饭顺便看了场音乐剧。……我希望你的脑子里不要为我创作一些奇怪的小说情节。”
“真是可怜的姑娘。”瑞亚一语双关地感叹。
“苏珊布洛克?不不不,”西里斯夸张摇着头,“她绝对不是可怜的姑娘。她会出现在我所有出现的地方试图和我聊天,有一次詹姆的魁地奇决赛我就因为她而没去成。哦,还有天文学课,她在课上念了一篇歌颂天狼星的十五英寸论文,为了这个我被嘲笑了一年。”
瑞亚被西里斯逗笑了。她抬头寻找,“今天的月亮太亮了,星星们都不显眼。我想,大概是那颗?明亮又美丽的天狼星?”
她伸手指了指东南方,西里斯顺着那个方向看去。
“是的,但是我想告诉你,你对这颗星的所有夸奖词汇对我来说一点都不新鲜。”
瑞亚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那颗星,也许是因为距离月亮较远,泛着淡淡蓝光的天狼星在星辰中间显得格外夺目。
“你知道吗,”这颗星星的光唤起了瑞亚的记忆,“我曾读过的一本麻瓜的书里讲,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起源自一次巨大的爆炸。人类体内的元素与星星的成分都是相同的,我们身体里都有已经湮灭的星辰。也许我们正在看着的这颗天狼星,与它相同的一部分就在你和我的身体里。西里斯,天狼星是你的同伴。”
西里斯很久都没有讲话,他被她的话深深地打动了。瑞亚仍看着天边那些浅淡的星星,月亮的银辉勾勒着她的侧脸曲线,她的眼睛里似乎也有星光。
“我们都是星星的碎片?”
瑞亚点点头,“我们所有人,你,我,还有那个村子里面吃着团圆晚饭的麻瓜。”
她的气力已经游走去了星空,声音也软下来,眼睛半睁半闭。西里斯看出了她的困倦,“我送你回去睡吧。然后我再回来守着莱姆斯。”
“不。”瑞亚伸手敲敲自己的头,揉了揉太阳穴。“我只是有点疲惫。我真的不擅长经常面对惊魂时刻。”
“那先睡一会儿吧。”此时西里斯的声音温柔极了,竟像是某一种在树梢歌唱低音的鸟鸣。“你先休息一会,我会帮你守着。”
瑞亚的眼皮越来越沉,每一眨眼都又更闭合一分。“那你过两个小时要叫我,我换你休息。”
“好。”
瑞亚的清醒意识只听到了这个词语,她已枕着身后的门进入了浅梦。那个梦里的风好闻极了,有湖水解冻的清冽和青草萌芽时的泥土芬芳,还有一种属于衣物柔顺剂的薄荷香气。春日将至,一切复苏,1997年依旧希望盎然。
而当她从这梦里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亮了,远处乡村有起起伏伏的狗吠声。她的头靠在西里斯的肩上——她意识到这一点后立即直身清醒过来。西里斯靠着门睡着了,头微微偏向一侧,一只手直直撑着台阶地面。
她端详着西里斯在睡眠中的脸,他这几个月明显更加瘦削了,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成一条线。他额角有几根头发发梢与眉毛缠在一处,她不自觉地伸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帮他挑开。他的睫毛在眼睑下罩出一片小小的阴影,不时微微颤动着,大概在梦里也在对什么事情大声说笑或者忧心焦虑着。她没有叫醒他,也没有起身,她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他平静入睡的模样,享受着这一分一秒的悠静安宁。
他在梦见什么呢?
她不舍得叫醒他。她想让他再多一些无忧无虑流连梦乡的时间,再多一些。
她想让她再多一些能没有顾虑留在他身边的时间,再多一些。
这样的时间太宝贵美好了。同样,这时间也太短暂了。
第16章 16.与马琳的对话
月圆之夜的几天后,卢平的内心也许在冷静思索许久后终于接受了他的判断,他送走了特伦。他给特伦的身上带了些零钱和食物,又为他寻了一个无人的住处。当然,就如同卢平平日里的万事细心一样,他也没有忘记把瑞亚叫过来,对特伦施一个精确的遗忘咒。
第二日的凤凰社会议后,卢平忽然叫住瑞亚,他的眉头一直揪着,表情有些许复杂。
“瑞亚,我想问问……你的遗忘咒,有没有可能,会出错?”
瑞亚因这个问题愣了一愣,“我想,出错的可能性不算太大……但是怎么这么问?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卢平摇头,“也许你们最开始劝我的话都是对的,是我太冲动了,没有听进去你们的劝告。今天会议前我想去顺便看看特伦那里还安不安全,发现屋子已经空了,他不知道去哪里了。他年纪还那么小,不可能会移形,看来是有人把他带走了。”
“也许这不是坏事。”瑞亚安慰他,“有人带走他首先说明他是安全的,一定有人看管着他。其次,虽然不清楚他的身份,但他的到来至少没为我们造成严重的后果。现在他已经走了,你就不要放这件事在心上了。”
“终究我还是做错了一些事。”卢平的嘴角抿成一条线,“万幸的是消除了他关于我们的记忆。”
“这就很足够了,不要自责。”瑞亚拍拍他的手臂,笑着安慰他。这时候马琳走了过来,她在会议后并没有直接离开,经过瑞亚和卢平身边时明显放慢了脚步。马琳探头,“打扰一下……你们在谈事情?”
卢平温和地回答,“没有,我只是来问瑞亚一件小事情,现在已经没事了。你有事找她?”
“我也是有一件小事情想问她。”马琳看向瑞亚,“不如我们去后院那里透透风?这里实在是有点闷。”
她们顺着门廊走过去,穿过仔细研究一张羊皮纸的莉莉、穿过把头凑在一起在说些悄悄话的詹姆和西里斯。那里有一扇雕着玫瑰花窗的门,门外是一个面积不大但种满了树木藤蔓的花园。马琳伸手推开了它,她们倚在门外。瑞亚身处在如此让人心旷神怡的树木花朵间,心情却无法如同枝头鸣唱的雀鸟一般快活,她只希望,接下来的对话不要是她猜测的样子。
马琳转过身,先看了看瑞亚,然后伸手轻拍了一下她的长发,“这里有一只小虫子。”
瑞亚侧头,下意识拍了拍头发,而马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从我很小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就很羡慕我父母之间的感情。我从小的唯一的梦想,就是有一栋有花园的小房子,就像这个花园一样我就很喜欢,在里面种满郁金香和玫瑰,我穿着有很长拖尾的白裙子,走向这个家的男主人。他应该很高大,有一双看到我会笑的笑眼。这只是我小时候的梦而已,但是在霍格沃茨,我好像,看到这个人是谁了。”
“那一定是西里斯。”
令她自己也很惊异地,瑞亚几乎很平静地道出了这个名字,就像是旁观着一场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青春故事,而马琳带些笑意和羞涩的双眼像潭清澈见底的水,表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噢?你知道的?”马琳抿起嘴唇微笑,同时声音也缓缓放低了些音量,“大概是四五年级的时候,我正要去魁地奇场地练习,他坐在看台上,我不知道他在看哪里,那时一阵风吹过来,他的头发遮住眼睛,他用右手拨了一下,然后正好看向了我的方向。这一幕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但是从此以后,他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在吸引我不由自主地看。西里斯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是啊,他是一个很好的人。”瑞亚低头看向离她最近的一支花,茂密的草和叶子交缠着,从其间摇曳出半人高的几□□花色是误闯进层层青草间的吗?该放任还是该攀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吗?
“那时我从来不敢和他多说一句话,我怕我见到他,就紧张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我大概用了两三年的时间,才能够和他站在一起像朋友一样聊天。我鼓起几年的勇气,才敢站在他面前,问他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看一场音乐剧。”
马琳依然沉浸在回忆中,她的嘴角逐渐从上扬微笑一点一点垂下来,她低了低头,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一样,复又抬头,微笑着看着瑞亚。
“瑞亚,我真的很羡慕你,甚至有时候有点嫉妒。他答应了陪我一起去看一场音乐剧,可是剧还没过一半他就直接走了,他说他要去找你。你看,他连编一个其他的理由都不肯。”
“真的……抱歉,”瑞亚忽然有些语塞,“不是你误会的那样,是他知道我去了莱姆斯那里,他,应该是忽然想起那天是满月……”
“噢没关系,你不用安慰我的。我只是这些话在心里憋得慌。”马琳快人快语地脆声打断了她,“我也很喜欢你,所以才想和你聊这些,因为我不想让我们之间气氛变得奇怪。我认识他很多年了,他不会让女孩子住在他的阁楼,也不会用看你时的眼神去看别人的,只是遇到你之后一切都变了。”
瑞亚的心漏跳了一拍。也许这一拍是喜悦的,但伴随而来的下一次心跳却是沉重的。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在音乐余韵中曾无限接近的吻,很多心事在他们靠近的那一刻都已经了然,很多结局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刻却也都已经被明了。
她别无选择地、也非常坦诚地直视着马琳,“我……其实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这么勇敢,在你面前,我如果去辩白那些我不喜欢他的话,都太不真诚了……但是如果你觉得,你和西里斯之间隔了一个我,我只能说,我和西里斯之间隔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了,绝不仅仅是一个人两个人。既然是没有可能的事,我不如在一开始就不要期待什么。”
面对马琳说出这些话后,她一直绷紧弦的心里似乎松懈了一些。而马琳听着听着忽然笑了,“如果你在霍格沃茨的话,你一定不是格兰芬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