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布利多看着瑞亚,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瑞亚忽然第一次觉得邓布利多已经是个衰老的老人了,他的脸被岁月风霜留下了很多痕迹。他拿出了那本瑞亚的哈利波特传记草稿,翻开其中一页,珍重地取出其中夹有的字条。
“你把我的恳求、告诫,甚至是警示,传达给了我。”
邓布利多的手指把字条小心翼翼掸得平整,似乎是经历过太多摩挲,它的纸质已不再如之前一般洁白崭新。
“请你相信我,我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希望看到和平的胜利。但是到目前为止,你的到来所展示给我的,也许是我们最接近胜利的一种。我们不能冒险去尝试任何的改变,每一个改变都可能不仅救不回原有的死亡,还会牺牲更多人的生命。”
他的每一字一句都如重锤,重重击在瑞亚的心上。
“在这场终将到来的胜利中,你将是那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你将要做最勇敢也最残酷的事情,你不是一个参与者,你只是要去看已经发生过的既定事实,在你眼前重现一次而已。”
瑞亚避开邓布利多恳切的眼神,她低下头,仿佛看到那样的眼神会被灼伤。她小声地争辩,“但他们都是那样好的人,对我而言,他们不是历史上匆匆一笔带过的名字,他们是……”
她无法继续说下去了,她的理智能够理解邓布利多所嘱咐的一切。她低头苦笑了片刻,整理了情绪,抬头再次直视邓布利多。“您看,瓦布拉斯基的诅咒从来没有被时间冲淡。”
她从桌面上拿起那本书,向邓布利多点头告别。邓布利多忽然叫住了她。
“瑞亚。”
瑞亚停住向外的脚步,顿了顿,回头。
“你是个非常勇敢的人,你也是个非常好的作家。”邓布利多扬了扬那本传记草稿。
“如果有机会,我能请求你,为我写一本这样的书吗?”
邓布利多此时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头发银白,皱纹横纵,眼睛浑浊,语气带着些渴求和脆弱。她心中那些纠缠一起难以摆脱的隔阂忽然融化了一些。
“当然,”她努力微笑着点头。“我很荣幸。”
瑞亚怀着重重心事离开邓布利多的办公室,她漫无目的在学校行走,这里的所有都和18年后没有任何不同。她穿过墙壁布满具有华丽刺绣厚重挂毯的长廊,走过拉文克劳院长办公室的门前,走过全城堡最狭窄的那一条楼梯,最后她的脚步停在礼堂门外二层的阶梯转角。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正直面的一副银色木头相框圈起的画像,在纷繁星空背景前,一个黑发女子正合着眼小憩。她的黑发拢成一个高高的发髻,穿着身刺绣十字格纹的紫色长袍,又黑又细的眉毛以一个很大的角度弯折着。
瑞亚直觉她就是卡珊德拉,她站在画像前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我不会给学生预言。”
画像中的卡珊德拉忽然开口了,她仍闭着眼睛,厚重的嗓音传到瑞亚耳中有些空灵。
“我不需要你为我预言。”瑞亚依然很平静,她回忆起没有见过几面的祖父,有着和眼前女子极为相似的下巴。
卡珊德拉缓缓张开眼,那双深黑色的眼睛似乎有别样的魔力,它的颜色晦暗无比,却吸引人不断地从她眼底探寻些光明。她的目光落在瑞亚身上,咕哝出沙哑的喉音,“啊,你是怀特家的孩子。……你不是不需要我的预言,你已经拥有我的预言了。”
“你在妹妹的婚礼后为她做的预言吗?那可不算我的。”
卡珊德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你平时不是讲话不经过大脑直来直去的人,你很有自己一套语言的艺术,而且知道去怎么运用它。你现在心情不好。”
瑞亚没有回应她的判断,“你就认为,你可以一眼看穿所有人吗?”
卡珊德拉笑了,她的红艳唇角上翘时显得尤其尖细。她把自己的兜帽放下来,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又看了看自己染成深红色的长长指甲。“继承这个概念还挺骇人的,你这个态度和我妹妹活脱脱一个样子。我听阿不思说了,你从1997年时间逆转来了这里,嘿,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瓦布拉斯基唯一一个没时间转换过的人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是唯一的最伟大预言家。”
说到这里,她的眉毛扬了上去。“别那么惊讶地看着我,你以为你是唯一的一个?怎么可能。但是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把未来的那些事情带到现在来。不然你回不去,困在这里不知生死,算是最轻的后果。”
“都这么说,都这么警告我。”瑞亚有些烦躁,“不需要再有人来告诉我这个了。”
“你这个态度的确让我想起了妹妹,很是亲切,”她开始左顾右盼,似乎不再想和瑞亚对话下去了,“看在这个份儿上,我会告诉你当时我给了你什么预言。你来找我,不就是想来聊这个吗?”
她的眼波一转,又回到瑞亚身上。
“你,怀特的曾孙女,你远不如你的父亲聪明,他聪明过了头,所以不如你更适应这个世界,你是属于那种,在水里就能生鳃在土里就敢发芽的那种人,你会拥有名望金钱,非常多的名望。你永远都不用担心你的生计。”
她话锋一转,“但是——你知道我会说但是,你在等着我说但是。但是,你不完整,你永远都不会完整地活在你的时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完整的你,回不去的。”
瑞亚点点头。她似乎是明白了这个预言的意思,并且因此如释重负。她现在甚至想相信这些预言中虚无缥缈的内容终会成真,她宁愿困在这里未知生死,但她对能够改变历史的这一丁点可能性的期盼,让她内心卸下了一些负罪感和沉重感。
“我想我明白这个意思。抱歉,您该继续好好睡个午觉,毕竟霍格沃茨的下午这样宁静迷人。”
卡珊德拉嗤笑了起来,“你这个态度才是能当个好作家的态度,下次再来找我可别像刚才那样,晦气。”
她满意地轻轻点头,随后再次慵懒闭上了眼睛。
第13章 13.风雨欲来
一九八零年的新年在宁静中到来,外面的世界被钟声、歌声和人群喧嚣声所包裹,人们在欢笑中庆祝着崭新十年的来到,期望着那些不满和苦痛都可以万象更新。而在那些他们不曾注意过的角落,巫师的世界山雨欲来,这诡异的宁静中似乎蕴藏着极具爆炸力的能量蓄势待发,他们都知道,他们正无限逼近于一场大战的前沿。
几位曾经在魔法部平步青云的政界高官在新年来临时举家逃离了英格兰,他们甚至匆忙地连财物都没能仔细收齐。他们都曾在某种程度上拒绝过里德尔,这个过去的名字已经成为了那个面目模糊不似常人男人的禁忌,他如今要所有人叫他王。当年他们也许连正眼都没有看过他,出于某种恃于权力的自得和对其高贵利益秩序的珍视。而如今,那匆匆不屑一瞥成为了他们心底的病痛和深夜的梦魇,他们趁着清算的步伐还未到来,带着妻子和子女落荒而逃。
阵营逐渐向两方分营,原本横亘中间的空白地带愈发逼仄,长流的河水都凝固成形。
詹姆带回一叠羊皮纸,那是一部分魔法部等各界机构的各级雇员资料,他们需要整理这些材料,去拉拢和吸纳更多的力量。瑞亚在一侧听着,她逐渐发现不少名字是她所熟悉的,这批资料中的很多名字都撑过了这次战争,并在下一次战争来临之前成为了当权者。
“多尔芬罗尔,”莉莉捻起一张,她的身形已经比从前臃肿些了,“魔法交通司高级助理,1975年进入魔法部。这个人的照片看起来很好骗。”
“他可是个食死徒。”听到这个名字,瑞亚没忍住,担忧他们真的直接找上门去,插了一句嘴。她曾在威森加摩法庭实录中读到过这个名字,因为涉嫌向食死徒违法提供工作信息而被革职,也被指认是入侵霍格沃茨食死徒中的一位。
莉莉、詹姆、马琳和西里斯的眼神同时投向了瑞亚,瑞亚忙用谎言补充:“我父亲曾经在魔法部工作,很多人的名字我都熟悉。”
莉莉将信将疑把罗尔的资料放进画着红叉的区域,又拿起下一张,“麻瓜联络办公室,罗珊福斯特,29岁,……”
已经说出口谎言铺垫的瑞亚已经无所顾忌,“威尔士麻瓜出身,魁地奇狂热爱好者,霍利黑德哈比队狂热粉丝。建议詹姆带着扫帚突袭霍利黑德哈比队的球迷业余魁地奇赛。”瑞亚在心里说了一句:她的儿子后来成为了拉文克劳的守门员,技术很一般,我都想替他挡几个球。
“我们为什么还要看这个资料?直接从她脑子里拿行不行?”詹姆抓过几张资料,像一门心思想难倒学生的考官,“弗朗西斯诺特?”
这个名字瑞亚不只是曾耳闻,她还曾几次与弗朗西斯本人——《预言家日报》的一位主编打过交道。最先一次是日报的新年晚宴,用层层叠叠流苏斗篷来遮挡赘肉的弗朗西斯一脸不怀好意看热闹的兴奋表情,用夸张的褒奖修辞将瑞亚介绍给丽塔。
“《预言家日报》高级记者,纯血统,最好不要和她打交道,如果一定要的话得小心点儿。她对自己的纯血身份看重地不得了,可能是个食死徒的天然盟友。”
“奥格斯特雷文。”
“内心很正义,偶尔有点莽。一个家庭生活主义者,保护妻子和儿女的安全是最好的说服他的理由。”
西里斯回身离开房间,不知道去拿什么东西,瑞亚的一点余光落在他身上。她内心直觉到,他并不喜欢这些计算他人投机取巧的捷径,体现在人际社交这个方面更是如此。但她已决心远远祝福他,因此鬼使神差地,她刻意放大这些他不大赞同的特点。
“盖德格林。”
几双目光又投向瑞亚。
“这个人我可真没听说过。”
莉莉和马琳笑了起来。莉莉夺走詹姆手中的资料,分放几处,嗔怪他,“简直幼稚鬼。”
马琳翻了翻接下来的几页,“我觉得这个工作可以全交给瑞亚了,她做这件事可比我们事半功倍顺手的多。”
“没问题,我喜欢给人写信。”瑞亚一口应承了这份听起来她能胜任的任务。她开玩笑,“我只担心我写信的文笔太好,被他们发掘一定要我去做秘书。”
写信去说服那些人倾向于他们,或者说服那些人不要太快倒向食死徒的任务,让瑞亚找回了曾经的工作节奏。她习惯星夜里万籁俱静时提笔,只能听到风声和楼下西里斯偶尔较重的呼吸声。这时她会略停一停笔,思绪游走到其他的事情上面,像一场短暂的冥想。
莉莉体贴地想要她去一起住段时间,她当然也希望不要再和西里斯共居一栋房子中,她很快答应了莉莉。而在搬去戈德里克山谷之前,深夜里这点独处时刻是她唯一的坦诚面对自己内心之时,这房间的一切都让她的冥想愈发长了。
她每发觉自己在走神,就立即垂头写字,在每一封言辞或恳切或漂亮的信后都署一个离谱的假名。
一九八零年的春天还没有到来时,二月,卢平的任务失败了,他的卧底身份被发觉,还被狼人恶意地卷入了一场事故。
卢平逃回凤凰社那一日,他脸色惨白,眼窝深陷在青黑眼圈后,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从额角横穿脸颊,依然在不停地渗出血珠。他身上的长袍到处都是撕咬打斗过的痕迹,破洞和抽线遍布映衬着血迹斑斑。
与这些明显的伤口相比,他的精神状态更加让人担忧。他讲话时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眼神畏缩看向一旁角落,偶尔还会剧烈颤抖或者情绪上发怒。西里斯紧紧箍着他的双臂,詹姆才能帮他上药,为他清理伤口。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嗯?”詹姆滴着药,疲惫地问。
卢平低着头,他看上去很痛苦。他似乎想向大家陈述他经历了什么,但是瑞亚只能从中辨别出一些反复出现的词语,和偶尔带着哭腔的颤音。
瑞亚干脆抽出魔杖,尖端直指卢平垂下的头。她尝试了几次,都只能从如铁壁一般密闭的记忆空间旁看清一些散乱的碎片,那些碎片的记忆画面都杂乱无序,时间跨度惊人,不可能将其连贯起来成为一段完整的内容。
“可能是他的情绪波动太大了,记忆都被情绪爆发封在里面,很难处理得到。”瑞亚对狐疑的詹姆解释着,拖了把椅子坐到卢平面前。她伸手扶着他的额头,要他抬起头直视着她。这在一开始很难,卢平总是想用手去遮住自己的眼睛和脸颊,瑞亚将他的手按在他的膝盖上,但他又试图低头弯腰去躲避瑞亚的眼神。
本来已经放开卢平双臂的西里斯有些粗暴地又将他的双手箍起来,又把他的额头向后按,卢平终于肯看着瑞亚的眼睛。他的眼神破碎空洞,从他的眼中深望进去,就像望着一条黑漆漆的、破旧的长廊,那长廊两侧都是废弃的砖砾和破洞,却透不进一丝光线,也找不到一点焦点。
“你看着我,没关系,你已经安全了。”瑞亚把声线压低,她柔和地安抚着他。“那些事都已经不重要了,你不需要把它们放在心上。重要的是你,你安全地回来了。”
瑞亚用手势示意他呼吸,卢平长长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他开始不住摇头,神情依然痛苦。“我……我做错了事。我不能原谅……”
他的声音暗沉嘶哑,像是沙漠中干渴孤寂的迷路人。但瑞亚已经感受得到他的记忆在逐渐剥离开外壳显露出来,她已经在用无声咒摄取着他的记忆。她能看到在云层中透漏无限辉光的满月,看到危险的狼群,看到山野中被踩落在地狼藉一片的枯藤和树叶,但这还不是全部……
“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做了你所有能做的。那真的很了不起。”瑞亚继续轻声安抚着他,莉莉这时很及时地为卢平拿来一杯温牛奶。他喝了几口,仍在深深地吸气和吐气,胸膛起伏着,他自己也在努力命令自己平静下来,他的肢体已然平静了许多。
卢平脑海里呈现给瑞亚的画面逐渐立体而完整起来。她看到一个月圆夜,几个健壮的人提着一个矮小干瘦的黑发小男孩放到半棵枯树的旁边。那男孩紧靠着树木瑟瑟发抖,而那几个人在月光下变为变异的狼形,整齐笔直地向着月亮嗥叫。树木萧肃,群狼奔来,其中最为健硕高大的头狼喝止狼群享用美餐的冲动,要求其中一只狼人率先前去。
那狼人站在狼群中,与众不同地犹豫止步。头狼逐渐逼近他,他最终走向了瑟缩的孩子,低头对视良久,轻轻咬住了孩子的肩膀。头狼仰天长啸,群狼才一拥而上。而那只被迫行动的狼人此时安静地从狼群角落离开,他的逃脱也吸引了几只狼的注意,飞奔着撕咬起来……
那些记忆画面都是蓝黑色的,没有任何生机和色彩,它们是充满恐惧和厌恶的。不必说亲历其间的卢平,连只是远远旁观着记忆的瑞亚都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和恐惧,她感觉自己的胃忽然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她感到发冷的同时,第一反应就是移开了眼神,看向了卢平身后的西里斯。他们眼神相交,他并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的眼神竟让瑞亚原本提起的心安定下来,让她觉得,她得到了一些力量,可以把这件事继续下去。
“在那之前,他们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对吗?”瑞亚声音发紧地问着。
卢平挣脱西里斯的手,他痛苦地用双手捂住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