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隆连忙应了,对送太医令出门的陆离道:“你吩咐太官,凡是母后爱吃的都做上一些。”陆离忙应了。
刘隆又对邓骘道:“大舅父,若署衙无事,就住在宫中,常来崇德殿照看母后,也是好的。”
邓骘摇头道:“下臣乃外臣,如今进宫拜见已是逾矩,再呆宫中恐为陛下圣上招惹非议。”
刘隆不以为意道:“宫中就我与母后,都与大
舅父是骨肉之亲,何必见外。大舅父总是这般恭谨,唔……”
刘隆想了下,对邓骘道:“大舅父你就挂个职,暂权虎贲中郎将一职,虎贲卫宿卫禁中,出入宫廷也不为奇。”
邓骘听了,惊讶不已。刘隆看着他郑重道:“本来不欲让你操劳,但母后的病情实在让我难安。我记得我幼时生病,也是大舅父宿卫宫苑,有你在,我放心。”
邓骘听了,心中一暖,正色道:“下臣谨遵圣命。”
刘隆还要与邓骘说话,一个寺人过来说,重臣都到了前殿请他过去。
刘隆听完看向邓骘,邀他一起。邓骘踌躇了下,道:“国事重要,圣上且去,下臣在这里看顾皇太后。”
刘隆一顿,颔首道:“那好,有什么事,大舅父去前殿找我即可。”
说罢,刘隆告诉母后一声,离开后殿,去了前殿。邓骘在厅堂闷坐,妹妹和皇帝的话交替脑海闪现。
提食盒的宫女鱼贯而入,陆离从内室出来,看见邓骘问:“大郎君,你用早饭了没?”
邓骘一大早起来,天还未亮就侯在宫门外,宫门一开就立马进来了。
哪里来得及吃早饭,只是来的时候喝了一碗温热的粥羹罢了。
陆离见他迟疑,笑道:“大郎君既然没用,就陪陛下一起用些,有你在陛下也能多用些。”
邓骘踌躇一下,才道:“好。”陆离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又让人取一些饭菜过来。
兄妹二人久违地坐在一起吃饭,静谧而温馨。邓绥恍然有一种回到年少的感觉,无忧无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然而,当她转头看向邓骘时,只见他头发灰白,眼角额头都布着皱纹,不复年轻时的俊雅潇洒。
“大兄年纪也大了。”邓绥感慨出声道。
邓骘回道:“我已到知天命之年,自然要老了。陛下比我年少十多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邓绥只是笑笑,没有回话。宫女布好饭菜,邓绥邀请大兄吃起饭。
这次不用陆离的劝慰,皇太后就用了不少饭菜。
吃完饭,邓骘又告诉圣上让他权代虎贲中郎将一职,邓绥笑起来:“隆儿总是这么为人着想。”
邓骘听到
这话,也跟着露出一丝笑意,道:“圣上对陛下上心,还望陛下能早日康复呢。”
邓绥摇头道:“天命岂是人力可为?”
邓骘见状,搜肠刮肚地找些幼年趣事或家中趣事说与妹妹,一时间倒也融洽,邓绥的精神都好上几分。
两刻钟后,太医令亲自送来一碗苦涩的药,道:“这药中放了些安神的药材,喝完陛下就去睡觉。”
邓绥颔首接过药,一饮而尽,喝完用帕子捂嘴,以防吐出。陆离赶紧送上水,邓绥清口睡下,邓骘则回到虎贲卫的署衙候着。
各部落的人陆续回去,考试的举子络绎不绝地往京师赶来。
从年末到春上,雒阳都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刘隆与大臣除了商议科考的事情,还有去年考中的明经明法明算等人的安置问题。
如果考试之前,这些人得不到安置,只怕来年无人对科考感兴趣了。
邓绥去年安排这些人去各部实习,现在各部根据其表现择优推荐了一些人。
这些人须在考试之前安置好,这样就可以借着来自五湖四海的考生的口,将考明经明法明算的好处宣扬天下,激励后来者。
但现在母后病重,刘隆不好烦扰,只能自己顶上,留下各部的资料,又选了几位朝臣与自己一同“面试”这些人。
这些人要去的地方和职位在年初已被母后命女史准备好了。
孝廉还是按照以往的路径走,这次考核的是明经明法明算。这些人接到通知,次日一早依次觐见皇帝。
刘隆处置好这些,就回到后殿,探望母后。不料,她在睡觉,刘隆又回到前殿处理政务。
晚上,邓绥醒来,体温果然降了一些。众人欣喜若狂,刘隆又见母后与之前病中差不多的饭量,笑道:“这药或许对母后没有副作用呢。”
众人狂喜,以为皇太后的病情两日后就好了。结果深夜,邓绥就恶心呕吐,身上起了大片红疹。
陆离无法,只得叫来太医令与女医诊治。
刘隆让宫人时刻留意崇德殿的情况,听到有人深夜敲门禀告,他急忙穿上衣服赶过来。
陆离急得直掉眼泪,六神无主。刘隆带人匆匆赶过来,听完曹丰
生与马秋练转述邓绥的病情后,焦急地侯在外面。
崇德殿的日常事务一向是陆离处理,但陆离近日忙于照顾皇太后,将事务暂托给曹马二人照看。
曹马二人这些日子除了辅助皇帝处理政务,又看管着崇德殿的事情,憔悴了不少,尤其是年近花甲的曹丰生。刘隆心中感念曹马二人。
不多时,太医令从屋里出来,刘隆唰地一下起身,跨过小案,急问:“母后如何了?”
太医令道:“皇太后的病症是今日吃药的后遗症……”
“那要……”刘隆迟疑,改药方之前就知道这个后果,但现在要不要改回去?
好在太医令回道:“陛下的病症不算太重,留了几位女医时刻盯着。陛下觉得自己精神尚好,只是脾胃不适,待明天看情况子再说。”
刘隆也是一时慌了神,听到这话,镇静下来,道:“劳烦太医令了。”
太医令连道不敢。陆离从内室出来,请皇帝回去休息。刘隆想了想,依言回去,嘱咐陆离几句,回到德阳殿。
一来一回,又惊又吓。刘隆彻底失眠了,索性起身,但看见江平举着蜡烛从外面进来。
烛光映着江平略显清白的脸,刘隆愣了一下,赶忙让他坐下披上薄被暖身子。
初春的夜凉如冰,刘隆刚才去崇德殿走得急,江平匆匆穿了外衣,他又不能像刘隆那样披着大氅,所以挨了冻,脸色发青。
“你多大了?”刘隆笑着在江平诚惶诚恐的目光下为他斟了一杯热茶。
江平捧着热茶,道:“今年三十六岁。圣上怎么问这个,这个点要休息了,明日还要早起呢。”
刘隆趴在桌案上,蔫蔫道:“睡不着。”
江平道:“可在为皇太后担忧?皇太后吉人有天助,我看着今日虽然有些反复,但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刘隆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闷闷不乐。他不仅为母后担忧,也为未来担忧。
虽然他之前一直自诩能将大汉带入昌盛,然而事到临头,他却担忧起来。
如果母后去了,他真能做好吗?
母后积威十多载,大臣在她手低下被任意拨弄,但若到他的手下呢?母后虽然行事仁慈,但对于犯下不可饶恕罪
行的臣子,果断狠厉,一击必杀。
“我能做好皇帝吗?”这些心事刘隆只能说给江平听。
江平立马道:“圣上一生下来就是皇帝,也一定能做个好皇帝。”
刘隆听了,趴在手臂上的头摇了摇,道:“你就爱哄我。”
江平笑起来道:“这是我的真心话,在我眼里没有人能比圣上更适合当皇帝了。先帝十四岁就乾纲独断,圣上已经十七岁,一定比先帝更厉害。”
全权主持了这两日的朝政,刘隆感到一股精神上的疲惫。大家都知道皇太后病重,不容乐观,就人心浮动,吵吵嚷嚷,让刘隆烦躁不已。
特别是讨论主考官的人选时,几乎就和菜市场差不多。虽然现在还没有出现“座师”一词,但众人都知道当主考官的好处,争着要当。
往年,母后只要定了人选,就无人敢反驳,但今年大家格外有意见,备选的主考官,除了左雄,其他人都因为各种原因换了一遍。
唉,这些人就是欺负他年龄小。
也许当年先帝能够迅速掌握朝政,与他干错利落地解决外戚窦氏有关,他借此树立威望,令群臣不敢逾矩。
但他呢……
护在太后羽翼下的小皇帝,这是重臣对皇帝的印象。
“我比阿父差很多呢。”良久,刘隆叹息道。
这话一出,江平看了眼趴在桌案上看烛光的刘隆,又想起当年先帝的英姿。
啊这……江平饶是闭着眼睛,也无法说出小皇帝比先帝还英明的话来。
“有差距咱们就补上,太后刚上台时,众人都不服,但你看看现在呢?后面的路长着呢,我一直陪着圣上。”江平道。
刘隆抬起头,双手托着下巴,道:“唉,只能这样了,但愿母后能够康复。”
江平郑重地点点头,他现在跟着小皇帝,亲眼见到处理政事的艰难和辛劳,怀疑起当年先帝早逝,是因为少年劳累过度,伤了根基。
他的外甥连第十六个生日都没过,还是个孩子呢。
皇太后一定能康复吧。
“明儿,我让小安跟你,我出宫去东郊祭祀太一天神,祈祷皇太后早日康复。”江平道。
刘隆眼睛一亮,赞道:
“好。”现在的科学不足以帮助刘隆,他稍稍转向了玄学。
江平见皇帝的神色恢复了些,笑着催他道:“你快去休息吧,明日你说还要见明经明法明算呢。”
刘隆与江平说完,心中轻松不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道:“你也早些睡。”江平颔首,吹灭蜡烛,来到外室睡下。
次日一早,江平收拾妥当,见了蔡伦说明缘由,因不欲声张,悄悄带人出了皇宫。
不过,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众人首先想到的不是皇帝的孝心,而是皇太后恐怕药石无医,黄泉将近。
刘隆:……
邓绥坐在床头,脖子上起了一片片红疹,但精神颇好,没好气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急,我若真不好了,你装也装出一副镇静的模样……”
刘隆低头挨训,但他心中极为高兴。母后已经不停歇地训了他一刻钟,可见这药物是起作用了。
“陛下,你歇歇,喝口水吧。”陆离瞅着皇太后说话的间隙,奉上一杯温水。
邓绥手一摆,道:“我不渴。”
但实际上,邓绥从早上起来,只被陆离逼着喝了一口水。
“陛下,要不传膳吧。”陆离又问。
邓绥道:“我不饿。”
陆离的目光求救似的看向刘隆,刘隆若有所感,状若可怜道:“母后,我饿了。”
“那就传吧。”邓绥才道。
陆离得了命赶忙出去,派人去叫太医令来,陛下不饿不渴,这该怎么办?人若是不吃饭,这病还能好吗?
太医令上了年纪,颤颤巍巍跑过来,又给邓绥诊脉。烧是退了,就是胃口仿佛没知觉,身上的红疹万幸没有扩大。
“这药伤胃,陛下为了玉体多谢用些羹汤。”太医令劝道。
邓绥这才回神,原来自己不是不饿不渴,而是一点胃口也没有。她不是小孩,也没有任性的权力。
饭菜端上后,邓绥只吃了几口再也吃不下去。
刘隆眉头微微拧起,这样不行啊,但太医令又说这药还要再吃几剂。
第105章
吃罢饭,刘隆告辞离去,心里却将母后食欲不振的事情放在心上。
回到德阳殿后,刘隆派寺人召李A、杨震、尚书令等几人过来。朝拜之后,大臣分坐两侧,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今日考核众人的信息。
因要见的人多,刘隆就让小安等识字的寺人在一旁记述。
第一位进来的是曾在太尉府做事的明经吴敬,方脸大耳,一副有福气的模样。吴敬拜过皇帝,惴惴不安地等待皇帝发问。
刘隆端在堂上,问道:“朕自即位以为,大汉水旱蝗震不断,百姓生活困苦,吴卿起自陇亩,深知民生疾苦,可有什么筹谋,不必隐瞒尽可说与朕。”
吴敬年方三十,出身富户,仗义疏财,救济乡邻。本县地震时,捐出大半身家,赢得贤名。
他家世不好推举孝廉无望,听闻朝廷举办明经考试,欣然参加,万幸取中前排。
吴敬的家族以商取富,听到皇帝发问,心中紧张,定了定神,从自己熟悉的地方说起:“启禀圣上,水旱蝗震乃是天时,虽非人力所为,但人力可稍缓一二。自延平以来,圣天子与皇太后主持修河挖渠,引水灌溉,灭蝗赈济,吊死问生,百姓无不感念皇恩浩荡。”
刘隆听完,不置可否,这是朝廷的政策,他想听听这人的建议,若是一直废话,恐怕要落入下等了。
只听这人又继续道:“然道阻且长,阻碍天恩降下。我大汉虽有官道,但都连接大邑,少及乡野。虽圣上与陛下心忧百姓万分,但粮帛陷小路,致使皇恩延迟,百姓苦等。”
“小臣又听闻,道路通达商旅云集。商旅往来买卖粮帛特产,百姓得益,市监得税,各得其利。”
刘隆点头,道:“你且说下这路径如何规划?你会算数吗?”
吴敬恭敬地回了从地形、人口、租赋、战略意义等方面选定道路,又道:“小臣略通算数,前着大司农府计算部族赏赐,人手不足,便将小臣借去,与诸明算一起核算。”
刘隆问完,看向三位大臣,问道:“诸公可有什么想问吴卿的?”
杨震问了几个五经上的问题,这人皆回答了,中规中矩。
左雄出了三道笺奏的问题,这人也有会的
,也有不会的。但他非明法,不用过于苛求。
李A问起他的经历,吴敬一脸恭敬有礼地说了。
这人去后,下一人进来。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真才实学,少有滥竽充数的,至于其中几个头脑比较简单,一心只信圣贤书的,刘隆也没有放弃,打包送给挚恂,想必他会欣喜有人过来帮忙。
刘隆对于其中两人印象比较深刻,一人表现出对豪族请托之风深恶痛绝,另一人对豪族奴婢成群的现象提出批评。
到了中午,刘隆才散会,准备下午再召大臣过来陪同,不过这大臣要换几人。
刘隆知道让大臣陪伴考核会降低自己的权威,然而他有迫不得已的缘由。
虽然经历大汉十多年的帝王教育,但他发觉自己对封建王朝的逆反思想更严重了,碰到天灾人祸和朱门酒肉臭的情况,就忍不住想“打土豪,分田地”。
但是土豪真不是那么容易打的,尤其是大汉开国以来的超级世家。这些家族结为姻亲,势力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就拿阴氏来说,汉和帝对阴废后及其家人很冷酷,但也只能打压这一房而已。邓绥母亲阴骊珠出生的这一房反而地位大为提升,继阴废后父成为阴氏的族长,阴氏继续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