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了一眼高位之上的祖母,似乎还没到上瘾的地步。
轻轻松了口气。
晏琤琤背着众人,眼神毫不遮掩地散着寒,双手紧抓着桌边,强行让自己冷静。
转过身来,她换上了纯真笑容。
“刚巧我请了飞霜姑娘来府上,那请她来看看,总归能放心些。”
所言在理,晏老太太点了点头表示允诺。
只稍等片刻,飞霜随着木樨进了内堂。
她直奔主题,用铁镊子细心拨开香灰,丽春花残留的碎屑隐约可见,再仔细一闻。
这气味错不了。
她对视上一脸严肃的晏琤琤,忽就明白今日一早为何急着将自己请来。
主子曾说过这个偌大的护国公府里无条件爱晏琤琤的只有护国公老夫人。
却有人要害她。
“啪——!”
飞霜紧蹙眉头,一脸怒气地将焚香盒掀翻在地。
扬起的香灰像飞舞的魅蝶四处逃散,纷纷落在墨黑大理石地板上,黑白分明。铜制的香盒砸向地面发出尖锐声,“晃晃晃”地打着转,最后瘫倒在地。
众人还未从这猝不及防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就听到更让人胆战心惊的话。
“这香饼里有毒!”
飞霜手中的铁镊子上夹着一片稀碎的玫红色的花瓣。
“此乃丽春花,是西夏贡品。花瓣可入药,可止痛。”
“但果壳含有毒性,若是不仔细将果壳混入,日积月累地吸入,起先头疼畏冷,而后身乏无力,最后…暴毙而亡。”
飞霜话毕,晏老太太已然脸色惨白,周遭静了片刻,如同温水沸腾前一刻。
“可这药方是主母盯着刘大夫…难道主母您…?”箬睦的话摆明了想要洗脱干系。
周氏又吃惊又生气:“你怎可疑我?”她转身直接跪地向晏老太太发誓自证清白。
一时间混乱不已。
唯有晏琤琤气定神闲的倚靠在柱子上,平静地淡漠地看着这一切。
“我早已查清事情真相。”她高声喊道,语气渐缓,“连同那俩婆子为何作伪证污蔑我。”
“我都已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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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嬷嬷的心没由来地往下沉往下坠,她胡乱地瞄了一眼楞住的箬睦,忽有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
她很想趁乱逃走。
“骆嬷嬷。”
却陡然听见小姐点了她的名。她只好微微直起佝偻的身子,硬着头皮回应。
“你且大胆地说出真相。”
望着晏琤琤似笑非笑的表情,让骆嬷嬷心生寒意,而她让她说出真相。
什么真相?
不知为何这时,脑海里闪过太多太多的事。在庄子上的事、在府里的事,零零碎碎太多。
她不知小姐要的是什么真相。
“老仆刚探亲回府,不知小姐在说什么。”她尬笑道。
晏琤琤并未再追问,冷着脸向木樨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那枚碧绿的玉镯呈了上来,还有一个淡粉色福袋。
“那日修花婆子拿出玉镯时,我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因那婆子身份,我并未怀疑。”
“当我醒来后,思觉此事不太对劲。我与那两婆子无冤无仇,为何污蔑我。更何况我内屋的藏星阁非一般人可进,她为何能得到?”
“想到先前的我顽劣不堪,怕是有误会,我索性去了一趟修花婆子负责的花圃,我却并未闻见与玉镯有相同的花香。”
晏琤琤拾起玉镯晃动几下,那股浓郁花香又散开。
“这便是丽春花香。”飞霜补充道。
“是了。这玉镯上有丽春花香。”晏琤琤边走边环视,最后视线落在箬睦身上。
“巧的是我责问了那俩婆子,都说指使他们这么做的居然是我院里的骆嬷嬷。”
“这样一来,我的玉镯为何会从藏星阁不翼而飞,去了那婆子手上倒是说得通了。”
“更巧的是,我在骆嬷嬷的房里找到的这个福袋上也有丽春花香,里头还有半袋的果壳。”
晏琤琤冷着脸,伸出食指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堵住了试图替自己喊冤的骆嬷嬷。
“丽春花昂贵,价值千金。”
“看来箬姨娘近来拮据得很,先前一幅赝品画卖与我时都要狮子大开口。”
“呵,我倒好奇人都要发卖了,箬姨娘不肯将玉镯还我是为何?”
“这玉镯若非我叫木樨偷回来,此刻还浸泡在水中散味呢,怕是不日要被卖了?”
“而且再仔细一瞧,这福袋上的绣法像是楚州刺绣……”
晏琤琤慢慢踱步,择了侧高座坐了下来,睥睨箬睦如毒妇,冷笑道:“我记得箬姨娘的祖籍正是楚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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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踏春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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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姐你今天设计的这出大戏是有意诋毁姨娘?”
晏玥翎跪在箬睦身边,因护母心切,直接呛声。
晏琤琤悠然地端了盏茶水,眼神里闪过一瞬的杀意,柔声委屈道:“这哪算诋毁?三妹妹,我无意发现有人陷害祖母,倒是办了坏事了?”
“你!”晏玥翎气急却又无法辩驳。
温暖的茶水入喉终驱散了晏琤琤心中的寒意,她没有直接开口,明晃晃地大喇喇地问祖母该如何处置。
她不愿祖母为难。
此举是要让所有人知晓箬睦的温柔面具之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就像现在的母亲,方才初尝了一次背叛的滋味。
幽幽眼神望向了祖母,晏琤琤把所有的主动权交给祖母。
晏老太太坐在高位之上,香灰和福袋里的果壳完全被摊开,暴露在阳光之下。
僵硬地伸手将飞霜召唤过来,再三确认了那些果壳。
扶额苦笑,不忍细看。
片刻之后,她晃悠起身,堪要摔倒,最后倚仗在张嬷嬷身上,看着地上大大小小的人跪了一片,与撒在地上的香灰那般不忍直视。
她忽然觉得哭得梨花带泪的箬睦好陌生,也觉得平静稳坐的晏琤琤好陌生。
她迫切希望看到晏泓涵,那个像极了老头的孩子,哦,他没来请安,在宫里陪太子读书呢。
只能无言地瞪着眼望着敞开的大门,春光映射,是好时节。
她的心却如感冬寒。
最后,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推开扶着的张嬷嬷,站直了身子,站得很稳。只是略有哽咽的声音藏着无限的愤怒和失望。
“事已至此,互相指责,推脱都无用,证据确凿,抵赖不得,我会将此事详细告知你们的老爷,我的儿。”
“周氏管教不力,罚抄女经一遍。”
“竹溪院全都禁足,罚半年月例,箬氏罚抄佛经三遍。”
“至于其余涉事之人…”
晏老太太顿了顿,盯着一旁磕头跪地的骆嬷嬷,终究是心软,她不能抹去这婆子对琤丫头的好。
“各院的人犯了错就归各院的主子管吧。”
“我累了,你们且散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向来精神矍铄的她宛若瞬时苍老十岁,连丝丝银发都在诉说着难过。
“咚——”
手中常抱着的手炉被丢弃,咕噜咕噜滚了一圈,香灰洒在厚厚的地毯上,红灰分明。溅起的轻尘渐渐隐匿在阳光里,正如晏老太太离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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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霞院院内人心惶惶。
不知情的小厮婢女见骆嬷嬷在庭院中心久跪不起以为自家二小姐又恢复本性。纷纷噤若寒蝉。
入了春,最是乍暖乍寒,特别是树荫下。
春风夹着还不肯消散的冷意吹来,让人偶尔直发抖,更莫说出了一身冷汗的骆嬷嬷。
“小姐,老仆真的冤枉,真不知道那福袋从何而来,又为何会在我房间里搜寻。”
“定是有人趁我探亲,趁机栽赃陷害老仆!”
“小姐,老仆恳请您明察!”
骆嬷嬷嘴上不肯歇,心思也活络着。膝盖的疼痛让她实打实地满脸泪水,但心中愤懑不满,让她不肯再说一句好话。
偷瞄一眼自送走飞霜后便安然地坐在会客堂里,再未有其他举动的晏琤琤,狐疑小姐怎么真狠了心。
思索着定是自己害了晏老太太让小姐这般生气。
可她也不服。
在庄子上,她可没少照顾这琤丫头,事事亲力亲为。当年她为了晏琤琤吃苦头的时候,当这亲祖母倒是府里享福呢。
如今为了晏老太太罚她不说,还让她跪了这么久,以后在院子里还有谁会服自己?
“小姐,不论今日老仆被冤枉至此,老仆且不能为自己力证清白。”
“只说从前在庄子上时,老仆对小姐可是忠心耿耿。有关小姐,老仆可是事事亲为。”
“四岁冬天,小姐闹着想吃鱼,老仆不顾严寒入水摸鱼。七岁秋日,小姐发起高烧,是老仆背着小姐走了二里路找大夫。还有小姐八岁那年,隔壁庄子上的胖丫头欺负小姐,是老仆替小姐教训回去……”
骆嬷嬷一屁股瘫坐在地,借机揉了揉膝盖,不顾形象地大声哀嚎哭诉:“老仆服侍小姐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哇。”
“小姐怎可这般冷漠,以后咱们院里还有谁会像老仆这尽忠尽心地伺候您呢?”
说到最后已然略带有半分恐吓半分要挟意味。
晏琤琤怎会听不出?
杯中茶叶随着动作上下浮动,最后听得清脆一声,她放下了茶杯,整理好了服装上的皱褶。脸上依旧是惯有的稳重又温柔表情。
边走出堂内边大声说道:“骆嬷嬷,你是我院中老人了。”
“从庄子上到护国公府里,事事您都亲力亲为,我都念着您的好,将您安排在外堂任您自由。”
“可您谋害我祖母,家仆谋害主子可是死罪。换了别的府,嬷嬷您至少是送官府腰斩。”
大声把话说清楚了,免得不知情的仆人咬舌根出个“晏二小姐不念旧”的谣言。
然后演一个“念旧情”的模样。
已近了骆嬷嬷身旁,晏琤琤挤出眼泪,附身伸手紧紧钳住她的胳膊,哀怨道:“在庄子上时,那些人惯是捧高踩低,我这难熬的日子里多亏了骆嬷嬷。”
“可嬷嬷您糊涂啊,我待您真心,您害我祖母作甚?”
“莫不是您觉得我放您在外堂冷了您?”
因年幼的经历,晏琤琤看着柔弱无骨的,实则力气大得很。骆嬷嬷顾着双臂和膝盖的疼,无暇开口回答。
晏琤琤继续演戏:“您瞧您就看错我了。内院琐事繁多,我这是怕累着您。”
“您瞧瞧您!您说说您说说,您这是要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呀!”
眼泪随着话毕一同滚了下来,楚楚可怜得让人只觉这骆嬷嬷不仁。晏琤琤佯装急得不知该如何好那样直起身子,转圈踱步。旁人瞧见更是为晏琤琤感到不值。
骆嬷嬷的情绪也跟着她的脚步变成七上八下,连话都说不利索:“小姐,小姐。”
扑了过去,抓住晏琤琤的脚腕,哭道:“老仆真是冤枉的,小姐啊,老仆遭人陷害,可如今该怎么办?”
“这样吧!”
“嬷嬷跪了这般久了,想必膝盖受不了。”晏琤琤转头招手,唤了一婢女过来,对骆嬷嬷柔声道:“嬷嬷,我让婢女扶您先去外堂耳房休息。”
“您犯了这样大的错,但念着旧情,且等我再问问祖母、主母想法不是?”
骆嬷嬷今日终是露出的笑容,连连道谢、连连说好。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晏琤琤彻底冷了脸。
“木樨。”她小声道。
“你替我告诉她,四岁冬的鱼是霜竹捞的,七岁秋的高烧是她让我洗冷水而患,八岁时,欺负我的胖丫头是她指使的。”
“一切都是为了讨晏家的赏钱。”
“所有的事我都知道,只是念着旧情不戳穿罢了。”
“既然今天她这般邀功提起。”
“那就拔掉骆嬷嬷的舌头,断了她的双脚。以后就好吃的好喝的养在外院那废弃的耳房里。对外就说她自己畏罪了断。”
她语气平淡,一脸平静地吩咐着,让人看不出情绪。木樨诡异地适应了这样的小姐,甚至觉得柔和面孔与残酷手腕并不冲突。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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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琤琤站在海棠花树下,树影漂浮于地面。阳光透过花叶间隙中散射,偶尔会刺了人的眼,她半眯着眼,看着地上自己的身影。
“朝都依旧玲珑地,佳人却换素衣装。”她喃喃自语,轻笑一声。
忽忆起游魂之时。
——当年她悬梁自尽后,因怨气太重无□□回,只得当游魂盘旋在皇宫之上。
似是老天爷怜她孤苦含冤死去,让她不入轮回,从而知晓了许多事。
比如自己的死亡让李珏并非感到难过,而是慌乱。他虐杀晏家满门本失军心,还未安抚,这下,让他再无筹码摆布晏家军为其效忠。
又比如这么多年,自己坚信的爱情不过是玩笑——李珏从未喜欢过自己,娶她为的是晏家的拥护。他所爱之人是他的表妹,林乐晚。
更遑论那年,李珏授意百姓谣传。为的是逼父亲出兵,助其坐稳储位。
种种真相,摧心剖肝。
她却不能手刃仇人。
后来,李珏大势已去。
登基不过三年,就被毫不起眼的襄王殿下李执轻松篡位。
可刀剑之下,李珏竟拿出当年晏家拥护登基一事斥责李执罔顾礼法,罔顾忠臣之心。
怒火在心中烧了起来——
他那时,怎敢再提晏家?
贝齿不自觉紧咬,浑身微颤,又轻笑一声。
上一世自己紧黏的李珏,如今还未见到过。
她不来寻他,他便不来寻她。
见不到也好。
她能多积累更多的筹码足以复仇,也免得自己抑制不住恨意,直接拿剑捅他一对穿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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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阳光暖洋洋,晏琤琤抬头望向蔚蓝天空,浑然未闻不远处霜竹的呼喊声。
祖母的病解决了。
她心中彻彻底底地松了一口气。
后续便只剩这丽春花的由来,这种珍稀的贡品源头无非是从宫里所得,抑或私下从西夏商人购买。
不过暂时不着急,有的是时间。
可再往后走的日子发生了什么?
百花宴之前……
她记得宁州此时正在闹春旱,青州都统郭尘泰也就是纯贵妃娘娘郭妙颖的哥哥不久便会秘密归朝都。
而不久后,春旱蔓延西南各州,届时唯有一人可解。那便是大越最年轻的状元郎,江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