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她暂时没法、没能力出去寻这个人,提早招安这个人。
晏琤琤皱了好看的眉头。
不能再让木樨拿令牌去府兵营要人办事了,以后的事许是越来越凶险。要想个法子将祖父在府兵营里秘密留下的人整合起来,以后为她所用。
犹记百花宴前夜,父亲母亲曾计划与她认真长谈,严肃询问她属意何人。当时她蛮不耐烦只道“非李珏不嫁”一句后便先行离开。
现在回想,当时应是父母亲提早得知高皇后的想法,所以才会询问自己。
再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
晏琤琤笑了笑。
她笃定,若是当时她不愿嫁李珏,父母亲无论如何都为会自己抗圣旨。
嗯?等等。
伸手仔细算了日子,按理说应是明日便是百花宴了,可怎宫里通传的宫奴并未来信?
莫非因自己的重生,因自己改变了祖母的命运,所以这百花宴也变了吗?
既然为自己宽延了时间,那若她能在婚旨下来之时将婚事定了,届时饶是太子也不能抢亲。
那找谁好呢?
至少得找一个对自己有好感的人。
脑海里闪过的各世家弟子的模样,思绪缠绕成一圈又一圈的麻绳在她脑子里折叠又打结,恼得让她往前小走几步。
骤然脚步顿住。
脑海里定格了一个男子…
“呼——”
若有若无的喘气声忽然从头顶上方逃逸来。
晏琤琤眼前的景色似乎在飞速地漂移,在往下垂坠。
而她那垂落的尾发似被什么东西紧紧缠绕,让她不得已地整个人往后仰,又忽然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双脚似是有一瞬离了地,仿佛如话本子里那些大侠在空中飘着。
自己似被一双手臂环抱,舒适亲肤衣料拂过裸/露的小臂处,如这双手臂正在编织的温柔乡。
后颈处被一股热气环绕,头发丝儿都被恼得打着卷,像极了此时此刻,她心中突然打着的轻颤。
最后,直至眼前的画面渐渐趋于平稳,固定不再变化。
双脚触及地面,安全感从脚底往上涌,她昂首转头看向环抱自己的人。
阳光将他的身形描绘了一遍,肩膀上落下的花叶阴影,添了一抹柔情。白皙的肌肤反衬海棠树叶越发翠绿,锋利的下颚线隐藏在与风共舞的青丝里。
清透的琥珀色眼睛透过正低垂着的鸦羽与自己对视。
晏琤琤瞧见了瞳孔里倒影着自己。
——距离太近了。
猛然往后退,步伐趔趄,却发现环抱更紧,她双手被迫攀上他的胸口,心跳似乎陡然加速。
风吹动树叶哗哗响,斑驳树影下,晏琤琤终是看清了这人的样貌。
“李…李执?”
那一杆将落未落的、茂盛过头的海棠花树枝在这春日暖风的摇晃下,应声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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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踏春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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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
晏琤琤脱口而出,冷着脸急忙从李执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直至奔过来的霜竹开口关心询问才将晏琤琤的神思唤醒。
哦,她不再是皇后了。
她理了理皱巴巴的外衫,扯出一个笑容冷静行礼:“方才多谢襄王殿下相救。”
只有那颗怦怦跳动的还未平静的心脏藏着她所有的慌乱。
“无妨。”李执依旧一脸温柔笑意,一袭白衫显得更加温润如玉,“本王受到护国公的托请,今日起,我便带你精进才学。”
“师者,助其成材,也应护其周全。”
“方才万分凶险,唐突学生实乃为师之不得已,还望谅解。”
他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得体周全,让旁人见了挑不出错来。
毕竟晏琤琤可是闺中少女,免得被有心人传出什么,损了清誉。
晏琤琤自然知晓李执举动所谓何意,顺势回了一个弟子礼:“老师言重。待学生整理更衣,着人布好文房墨宝,再向老师讨学问。”说完转身便先行离开。
挽好的发髻早已松松垮垮,添了一丝慵懒,那枚金丝太平花簪在飘扬的发丝里晃悠悠地闪着光,如星子闪烁。
柳绿色薄外衫清透,隐约可见佳人身姿,特别是那一抹柳腰,环佩的玲珑饰品清脆作响,引人遐想。
李执站在原地无声地笑了笑,直至晏琤琤的背影消失于眼中,他才伸手抚摸上胸前那串玉珠。
低垂眼看去,胸口处那段夹断的几根青丝与玉珠缠绕,又与春风共舞。
他拾起那段放置唇边,如获珍宝那般,轻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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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将近。
晏琤琤索性着人留了李执和飞羽在聚福院吃过小厨房后才请人进了小书房。
许是多了层身份,吃饭的规制从简。
春日昭昭,阳光透过花枝窗,将阴影拉得很长,投射在书桌上的白纸上如作了一副水墨画。
久未使用的小书房经人匆忙打扫后算是亮堂不少,但像是砚台背后小角落里仍然落有灰尘。
这让贯是“须母仪天下”做派的晏琤琤陡然羞愧不已,“蹭的”脸红微醺,眼神示意陪读婢女借着拿书册的时机挪动物品将那些灰尘藏好。
却见李执神态自若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月白色手帕,将细微处的灰尘擦得一干二净,才坐定。
而后手持一本启蒙的三字经,扬起一个笑容,琥珀色的双眼满是温柔。
可这样的温柔,晏琤琤无心感受。
许是屏风的另一头坐了一个于自己而言只算得上是“朋友”的李执,她并未有以往的处之泰然。
经过多方打听,李执与她的关系应是极为要好,甚至在他的熏陶下,她也爱上了字画。即便品鉴能力有限,她仍私下里偷偷买回许多字画
——这也是为什么她将那副质朴字画放入藏星阁,霜竹会开口询问的原因。
从生活里的细枝末节处,她可以感受到李执对她的影响力。
“…春日暖,秋水长…”
耳旁,李执的话忽戛然而止,回过神的晏琤琤疑惑地回望,似乎模糊可见其深邃眼神里透出一丝丝不满。
“我见你走神,可是觉得三字经无趣?”他问道。
“不…”晏琤琤刚想解释,忽顿了顿。
上一世成了太子妃后,她为了李珏勤勉学习;当身居后位时她的学术造诣已过常人,而到了后期,她已厌倦内斗,成为林乐晚的“手下败将”时,她的字画已是登峰造极。
这些都不能坦陈传出去只会让人觉晏二小姐失心疯。
更何况还有一个“晏二不识字儿”的谣言在外。
她委婉道:“倒不是无聊,只是先前的教书夫子已教过我三字经。”
“噢…”
剩下的话,李执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从门外奔跑进来的霜竹彻底堵了回去。
霜竹小声道:“小姐,方才太子殿下遣了宫奴传信,说是今日事务繁忙,午后不能陪您去椿山踏青了,还望您理解。”
对于这约定,晏琤琤并未有印象,也不在意,只淡淡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可她陡然感觉身旁人的脸色似是越来越不对劲,那种若有若无的强迫感、不爽感让她心里没由来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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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晏琤琤是怕李执的。
且不说。
上一世,常阳殿上的那一剑。连滚烫鲜血都遮挡不过那一剑闪烁的寒光还历历在目。
就说最为重要的是。
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李执在世人面前永远是温润如玉小郎君,不争不抢只醉心山水书画的模样,可后来他居然敢起兵谋反,居然敢单枪匹马地闯进常阳殿当众弑君。
身在高位,晏琤琤知晓朝堂后宫千丝万缕相牵连,更是知晓李珏夺嫡成功有多艰辛,更莫说新臣旧老为皇帝架构起的铜墙铁壁。
即便皇帝算不上好皇帝,他们依旧无条件地顺服、臣服。
可偏偏连母族都无法倚靠的李执破了这铜墙铁壁,足以见其城府多深,足以见其多擅攻于算计。
她咽了咽口水。
她对李执这个人了解不深。
只知他年幼时过得并不算好,成年分府后也不过空有闲散王爷之名,只听飞羽说他有心上人,但后来却不曾娶妻。
依稀记得,当年她与李珏大婚后,他曾在常阳殿上敬与她酒。
独独他与旁人不一样,不叫她“皇嫂”而是唤她“小皇嫂”。
的确,论起年纪来,李执比自己年长六岁有余,因此倒也没人刻意纠正他的叫法。
自大婚后,似再也不曾见过他,他如一只游鹤在红墙外过得潇洒。也正因此,他才能在夺嫡混战之后全身而退。
再见他便是常阳殿上那一剑了。
重生后,仅仅在府中见过两面。于自己而言,他更像是一池深不见底的潭水,难以揣测。
而现在的自己不过是提前知晓未来发生之事罢了,甚至可能未来的事都改变了走向。
若与李执相对,不过是螳臂当车。
但…自己是不是还撒娇耍赖央求他带自己去宝云山?
思及此,她忽地打了个寒颤。
不过——
晏琤琤瞄了一眼认真地在论语上用朱砂圈圈点点,慈眉善目,一脸柔和的李执。
心中跳出一个想法。
既然李执与自己交好,眼下他还成了自己的夫子。
不管未来李执是否会变成敢起兵谋反,大殿弑君那样。她不如就顺其自然,讨其欢心,说不定届时还能借力扳倒李珏。
“你在想什么?”低沉嗓音从另一边传来,语气中意味不明,“因为李珏不来看你,所以不开心、生闷气吗?”
“什么?”
从未想过的询问从耳旁跳了进来,懵然不知的晏琤琤眨巴着眼,微张着嘴,满面显露着无措。一时间舌头打结,她甚至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李珏爽约不见,她其实并不生气,根本也不在乎?
其实方才她只是在想一些其他的事,与李珏无关,与你有关?
可现在在所有人的眼中,她是非李珏不嫁。被爽约,她不可能不生气。而且“方才想的人是你”这样的话断然是说不出口。
思绪回笼,晏琤琤蓦地紧闭了嘴。
不否认,也不承认。
略有僵硬的表情,情绪不明。
而忽朦胧可见李执露出了一个浅笑,红唇白齿,笑眼弯弯。
“古籍枯燥无味,不如随本王去踏春山,感春日暖?”
-
两辆马车缓缓前行。
车后一群奴仆小厮跟着走。
因内院的婢女惯例是若主子不出门,她们也出不了府。距上次出府已过了一周有余,眼下,霜竹坐在另一旁面露兴奋,时不时地悄悄撩开车窗帘往外看一眼。
全然并未注意坐在后头的晏琤琤。
倒也是这片刻的自由,能让晏琤琤平息这涌上来的,难以压抑的悲伤情绪。
许是上一世时,去廷尉狱那段路太过刻骨铭心,总觉得连车窗外的人声鼎沸都与那时如此一致,让她不由得想捂住双耳。
车轮滚滚往前走着,她专属的马车上镶嵌着许多宝石,琳琅相撞之声,像极了那时锁在她脖子上的铁链。莫名的寒冷穿进襦裙里,贴在她的身上,激得她一身鸡皮疙瘩。
她紧闭上双眼,整个人紧靠在车内座背,双手紧抓宽椅。坐垫的绵软触感从掌心传来,一直蔓延到心里,安抚了难受的心。
常用的熏香也终熊熊燃起,充盈这宽敞的车厢内。
呼吸渐渐平稳,她开始能感受到些许的轻松和快乐。
“小姐,到了!”
马夫的一句话陡然打破了愈将平静的情绪。
耳旁的寒风呼啸而起,周遭变得寒冷,寒风侵肌像是那日的一堆一堆的永不会化的雪落在她的身上,如坠冰窟,令她堕指裂肤。
从大脑深处发出的轰鸣声嗡嗡不绝,鼻间涌动的黏腻咸腥的血腥味久久难消。
雪地的血痕,破烂的板车,林乐晚的嗤笑,霜竹的哭喊。一一闪过她的眼前。
呼吸一滞。
晏琤琤猛然喘不过气来,她颤巍地僵硬地伸手抚上喉咙处,攀上空中,挣脱无形的枷锁。
“小姐,宝云山好美啊!”
霜竹稚嫩欢快的呼唤从耳旁传来,宛若一道阳光让紧闭的双眼亮了一分,身子也暖了一分。
她缓缓地、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
一双好看的大手正好掀开了车帘,李执眉清目秀,面如冠玉,展笑颜。他的身后一片绿意盎然。
一头青丝被春风吹成了卷儿,掠过了白鸟,碧空如洗,云蒸霞蔚。
不远处,鸟啼虫鸣。
随着车帘的彻底掀开,阳光彻底冲撞进来,融化了那堆无形的雪,驱散了满身的寒意。
僵硬的身体再次灵动起来,还有那颗被春意染上颜色的心,开始重新跳动。
“见你迟迟不下来,春日倒是请我来催。”李执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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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云山地处大越国国都的东边,素有“千乘之国,宝云独占一鳌”之称。山顶有一座古庙,唤宝恩寺,自大越建国以来便矗立在山巅。
而宝恩寺后方有一池潭水,据说千百年来皆清澈见底,池中鱼儿宛若空游无所依。更为一绝的是明是陡峭山峰,可池水旁却罕见地有一处刀削平地宛若江宁平原。
珍稀花草树木,珍稀动物乃至独独大越国才有的竹雀都栖息在这一处。谓之“宝云明境”。
往日里,宝恩寺香火旺盛,跪拜的百姓络绎不绝,今日却是异常僻静,连一人影都不曾瞧见,一行人便也安静地走着,无人打破这宁静。
沿路可见嫩绿红花,蝴蝶游翩,间闻鸟鸣声,间闻树木簌响。
这鲜活的一切,让晏琤琤渐渐卸下重生以来负有的压力——自认二十三岁应有的成熟与曾身居皇后必有的稳重,以及谋划的复仇——渐渐唤醒自己的少年心性。
她不自觉地露出柔笑,真正做回了豆蔻年华的少女。
直至山程行至过半。
霜竹悄然附耳过来,小声道:“小姐,你觉不觉得那马车颇为眼熟得很?”
顺着她伸手指向望去,不远处的密林里的另一条路,隐约可见一辆正往上攀爬的红木马车,车身上的金饰璀璨闪烁,悬挂的金铃作响。
的确很眼熟。
似在哪见过,可又怎么都想不起,最后归于这朝都里的马车大抵都是相似的。
“朝都城的富贵人家素来爱攀比,许是见过太多才觉眼熟。”她随口回道后继续欣赏沿途风景。
并未看到同样望着那辆马车的李执,露出了一个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