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琤妹妹不会来。”李瑾状似自嘲实则话语锋利得很,“毕竟我兄长已故去,而我这四皇子也不如以往高贵了。”
李瑾是李琰的同胞兄弟,时年二十一岁,皆是陈慧月,陈玄妃之子。李琰故去,他也曾是储君之位的人选。
怎料,虽陈玄妃出身异姓王,献亲王府之嫡女,其兄陈忠年官至兵部尚书。
但仍不及高皇后与其兄弟一脉的新臣。
再活一世,晏琤琤看得很清楚。
这朝堂是棋盘,而各方皆是棋子。
支持李珏一派的新臣在明面支持,而支持李瑾一派的旧老仍在暗中发力。
一明一暗,朝堂均衡。
如今局面皆是惠帝的帝王权术罢了。
她笑了笑,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宫廷下位礼:“四皇子为何妄自菲薄?”
“您高贵身份已得天下百姓之艳羡,就连臣女也追尘莫及。更何况,您是人中龙凤,才识过人。”
在宫中多年,她见过李瑾很多次,虽与李执同龄,却不如他那般内心沉稳。
许是前半生活在兄长光环之下,后半生又活在母妃哀叹声里。
他敏感且缺爱。
最想得到的是他人的夸赞和肯定。
果然,眼前的李瑾先前那股冷厉的敌意渐消,表情也柔和了点。
“我叫你来只有一件事。”李瑾撇了撇嘴,眼神飘动,语气凶狠,“不要和我二哥走得太近。”
他顿了顿,道:“看在你今日这么懂礼的份上,我好心告诉你,你不要肖想太子妃位的好。”
晏琤琤轻蹙眉头,佯装不解:“为何不要肖想?”
“你…你。”李瑾颇有生气其不成器之态,直接伸着手指着晏琤琤。
又瞬间反应这样的举动实属失礼后,立即收回,走近了小声道:“我皇嫂不是你闺阁密友吗?”
“她为先太子妃,若你为新太子妃,届时你们姐妹二人如何自处?”语气略有焦急。
晏琤琤忽低了眸,鼻尖泛红。石蕴玉不仅是她的好姐妹,也还是在宫里予她温暖之人。
石家是开国赐封的异姓王之一的淳亲王,与晏家同为开国功臣,两家关系密切,后辈交好。
但淳亲王府在京畿并未设宅,而是随祖籍住在江宁。
因此,李珏去世后,石蕴玉便只得从东宫搬进了陈玄妃所在的宝华宫,终日与青灯为伴。
明是二八少女,心却早已苍老。依稀记得自己入住东宫的前日,石蕴玉特意赶来安抚,说“没关系,不用在意我,琤琤幸福就好”。
后来,当她得知自己有孕时,求了李珏的恩典,放石蕴玉回江宁的淳亲王府终老。
却被林乐晚以一句“不符合祖宗规矩”阻拦。
再后来——
那么好的玉姐姐,她死在了林乐晚的毒药下。
享年二十四岁。
“而且!”
李瑾见晏琤琤面上浮现出诡异的恨意,猛地想起这人可堪朝都纨绔之首,保不齐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他结巴补充:“太子已有新上人。”说完又连连后退几步,“你可别说我没告诉你。到时候受欺负了,可别找我皇嫂哭。”
“我知晓了,多谢四皇子好意。”晏琤琤说完,抬眸笑了笑。
许是恨意微消,甜美的笑容里夹着几块碎刀片,吓得李瑾没接话便忙不迭地离开了庭院。
等她们再次同领路宫奴踏上去往御花园的路时,日头已冒出云端。
金灿灿的,照耀得琉璃瓦璀璨晶莹,似能令人迷醉。
身旁的霜竹忍不住地向自己问询,为何会聊到石蕴玉小姐。
晏琤琤没说话。
只面带微笑大步往前走去。
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李瑾都有将玉姐姐放在心尖上,只可惜,前世他不够勇敢。
那今生,她要推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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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熟悉又悠长的宫路直至晨光熹微,金光四散,御花园的繁花锦簇才映入眼。
这些花儿争奇斗艳,嫩绿盈目。鲜活之气让皇宫都暖和不少,也让晏琤琤在这刻透过气来。
皇后娘娘与其他娘娘们还未到。拘谨的各家贵女掩不住天性都随意起来。
有几位年纪尚小又活泼的还追跑扑捉蝴蝶来。
晏琤琤并不像以往那般,喜热闹,涌入人群中心。而是择了一处偏僻处的石凳坐着。
她佯装望着香蕖湖下的柳叶游鱼,实则在张望着李玉姝和李珣所在何处。
这两个人关系着两件事。
她要一一处理好。
正张望这,忽一阵脚步声响起,晏琤琤转头望去。
“外头传你是新太子妃传得沸沸扬扬,你这人居然独坐在此,真是得了悠闲。”石蕴玉噙着笑,边解掉披风边打趣道。
重复好友,晏琤琤自是开心,恨不得抱着她转圈。
只是一个是旧太子妃,一个似与新太子情投意合,外人对两人关系多有揣测。
此刻,旁人视线都隐晦地聚焦在此。
她不敢大动作,只拉着石蕴玉的手,娇嗔道:“你也知是传言,不可当真呀,玉姐姐!”
见状,石蕴玉似想到什么,安慰道:“我知李珏因他人斥责你,你心里难受。但李珏应是喜欢你。”
晏琤琤不愿谈论李珏,只扯开话题:“他喜欢……”谁与我何干。
嘭——!
话语未落,晏琤琤猝不及防地被人冲撞落水,她只下意识松手,怕将石蕴玉也拉下水。
她有一瞬的慌乱。
好在湖水并不深,她竭力站稳后,湖水刚没过自己的小腿。
湖水湿寒,她连打两个喷嚏。
见周围视线聚集,她当机立断地让石蕴玉将披风扔给自己,裹盖着。
湿答答的襦衫贴在身上并不舒服,晏琤琤拎着衣角,捂着胸口,在宫奴的搀扶下,上了岸。
待思绪回笼,肇事者早不见人影,晏琤琤紧皱眉头,忽觉这场百花宴许是要比上一世热闹得多。
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大杀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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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庆宫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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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同我去宝华宫换上我的衣服。”石蕴玉的声线有些抖。
她在宫内已居住半年有余,已历练得遇事不慌,颇为老练。可见到晏琤琤这般模样,她思绪突然乱了。
“旁人离得太远,不知真情。玉姐姐你同我去了,若被有心人编造出大不敬罪名,没人为我解释一声。”
游目四周后,晏琤琤拉紧披风婉拒道:“宝华宫太远,怕来回耗时太久。也怕这湖气冲撞潜心修行的玄妃娘娘。”
“我记得御花园西边有一空殿。劳烦玉姐姐唤宫奴搬几盆地龙来,我烘干即可。”
“若皇后娘娘到了,我也能及时赶来,不落人口舌。”
晏琤琤口齿清晰地向她将主意娓娓道来,若非一旁的吓得面色苍白的霜竹着急忙慌地将人护着,石蕴玉还恍惚方才一切都是幻觉。
“好妹妹,长大一岁,你都比先前沉稳不少,你的主意好。”
石蕴玉夸了一句,赶紧招呼其他宫奴过来,将事情安排下去。
直至目送晏琤琤离去才收拾眼下残局。
“小萤。”她唤来贴身侍女,眼神锐利,低声道,“借助襄王的人去查查推琤琤落水的人是谁。”
-
那处偏殿一直无人居住,曾有闹鬼的传闻。后来晏琤琤当了皇后之后才查清,原只是年久失修导致的怪响而已。
霜竹揽着她的肩在宫路上快步走着,身后跟着几个提地龙的宫奴。
两人这样步步走着,仿若回到了上一世刚入宫时,两人也是这样彼此搀扶,彼此依靠。
晏琤琤内心笑了笑。
一手得了空闲,替霜竹抹去了眼泪。
“没事儿,别老哭。以后比不得以前,咱们以后不会受欺负。”她安慰道。
霜竹压着嗓音抽泣:“小姐这样好,我觉得我太没用了,都护不住小姐。”
“傻瓜,不碍事的。你瞧这偏殿近得很呢,不过是湿了衣服。”
比不得前世丢了性命。
只行走片刻,一扇镂空雕花的垂花门矗立在一旁。上头的彩画斑驳褪色可见岁月之久,而庭院内秋日的落叶还堆积在院墙角下,可知已久无人打理。
晏琤琤驻足,转过身对宫奴们吩咐道:“劳烦各位抬进内房里后,守在大门,若是来人请各位通传一声。”
霜竹此时已收回眼泪,听了晏琤琤的吩咐,先推开了掉漆木门,待宫奴将地龙安置好后,才关上。
又将屋内的几扇屏风搬来,放置在内堂中心,围挡成一处隔间。
一切妥当。
许是许久未有人打理过,整个房间里弥漫的薄薄一层灰尘将房里染上暗色。
但顾不上收拾干净,晏琤琤解开了早已湿透的披风。
垂滴的湖水缠着灰尘,在晏琤琤的脚下的地板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泥印。
她飞快地将衣衫一件件褪下,只剩下菊蕊白色抹胸和小衣,再双手撑开披风,形成了一个简易被罩。
整个人贴近地龙,温暖的热源让她不再发颤。
霜竹赶忙将衣物摊开挂好,拿出帕子道:“小姐,你的尾发也湿了,我来帮你吧。”
可是屋外宫奴人影绰绰,引起细风阵阵。
晏琤琤见状要过手帕,只吩咐道:“我自己来,你去守着外堂。多给点银子封嘴,别让他们在外头晃荡。”
霜竹了然,抬脚去了。
晏琤琤这才终是放下心来,她解下半湿的披风,围着地龙舒展着身子,一缕缕擦干垂下的秀发。
洁白无瑕的肌肤如同一张画布,腰间那道疤痕似无意打翻的墨水,留下绮丽的一笔。
细微的水珠闪耀着光,直至隐入空气中,朦胧之间,只剩虔诚的画痕。
地龙熊熊烧着,火息与窗外四散落下弥漫的光尘纠缠。
她全身回了暖,这才得空打量这间屋子。
统一的似小山状靠背品字椅,靠背上皆雕刻马缨花纹。所有的房帘上均绣了微茫的孔雀纹。
每一处都在告示着——不是朝都的风格。
“小姐!”
门外的霜竹急促地喊了一声,晏琤琤飞速裹上披风,另一只手抓起哥哥送的小刀。
“何事?”
“肃亲王府,李珣世子爷求见。”
李珣?
晏琤琤愕然几秒,这与前世发生之事不同些……忽又扬起笑容。
也好。
今日本就计划要见他。
她放下小刀,从容穿上已经干透的襦裙。
柔声道:“只让他进外堂。”
-
黑影渐渐贴近。
可见李珣立在屏风另一侧。
他伸手越过屏风的尽头,递来一个香包。
“琤妹妹,玉芸听说你不慎落了水。而她知晓这香蕖湖向来翠绿,湖气腥黏,太过担心你,所以托了我送香包来,遮盖气味。”
听声音,他有些紧张。
晏琤琤飞速回想。
这时,应是郭纯贵妃害病,李玉芸作为其抚养的宗室女侍疾不能走动而托人送香包也无可厚非。
可怎莫名托了李珣?
异样的沉默让李珣立即补充道:“呃,琤妹妹不要多虑。我只是刚巧路过慈和宫,遇上了玉芸的侍女而已。”
“多谢珣哥哥。”
不像以往的娇蛮,她乖乖道谢后伸手接过香包,扯开看了看。
一瞬间。
浓郁的鸢尾花香扑鼻,充盈一室。
但李珣并未离开。
“珣哥哥找琤琤可还有她事?”她甜甜问道。
等了半刻,只听李珣结结巴巴,软软绵绵的话:“我听母亲说赏花推后是因帝后在商议你的婚、婚事。”
他似是深吸一口气。
“我知你与李珏两情相悦,可这么多年,我也、我也爱慕你!”
“你天性烂漫,素来不爱束缚,可深宫规矩又多。我、你,自从上次太子训斥你后,我都不曾见你爽朗笑过。”
“今日见你,果然如传闻那样,变温柔了许多。”
“可、可是,我觉得那不是真正的你了。”李珣咽了咽口水。
“此处并无外人,所以我想问你,你认为我作为男子看,怎么样?”
霜竹听他所言,一愣,又急步走向门口张望,确保隔墙无耳。
而晏琤琤瞪眼——李珣这是在…向自己诉情?
霎时,寂静无声。
“若你也觉我不错。日后,我定待你如初,此心不变如磐石。”李珣这话铿锵有力,认真承诺。
但这番话,晏琤琤并未听入耳,她正冷静沉思。
上一世今日并未发生落水与李珣求娶,看来的确,并未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内。
与李珣定亲才是自己复仇计划的一环。
但届时真要嫁给他吗?
她抬眼,屏风外那人身形微颤着等她回答。
再仔细想想。
把所有的条件过一遍。
要比与父母亲谈心那夜想得更清楚。
李珣的父亲肃亲王李玄锡是陛下同胞兄长,助陛下坐稳帝位,两人关系亲厚。
其母亲梅氏身份高贵,长姐李玉妙已嫁给国子监祭酒、也是哥哥在兰台的老师钟成漱。
家世煊赫,府中关系简单。
护国公府与其势均力敌,出了事,父亲能护住自己,也可邀钟成漱在其中调停。
而李珣性子软,好拿捏,上一世是个乖巧世子爷,后来似是娶了自家乡下庄子上的桑女。
总之,除了婚事未从其父母之言外,一生顺遂,乖巧懂事。
日后,若她真反了大逆不道之罪,他的高贵血脉能免受牵连。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拉他这个无辜之人下水。
李珣是她躲婚的最佳人选。
“珣哥哥性格温柔,又喜琤琤,我自是认为珣哥哥是极好的,作为男子也是极好的。”
“实不相瞒,我有心不愿做宫闱雀。”
定了心思的晏琤琤垂下眼睫,忽略那人的激动,娇嗔道“但珣哥哥的心意也要容我告诉父母。”
“而且我与太子哥哥关系极好,若是日后我俩订了亲,倒也不能避着他,以免我们俩府受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