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欢聚一堂其乐融融,背后是一排排高挂的红灯笼,廊柱上贴着书写的对联,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江娴笑着笑着,视线被朦胧的白烟模糊了,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自从家人去世,每一年的除夕,她都孤零零的过。而今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关怀与幸福温暖,令她忽然不舍。
年夜饭没有持续太久。
天气冷,江娴身体不好,需要早些休息。一家人酒足饭饱,便散了筵席。
江娴喝了徐嬷嬷送来的药,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廊下的灯笼彻夜不会熄灭。
随风摇曳,斑斓刺眼。
秦衍风洗漱了回屋,披散着半干的长发。隔着珠帘纱幔,听见拔步床上的人时不时咳嗽,不禁问:“夫人?你哪里不舒服?”
江娴身形一僵。
她下意识抬手,抚上怀里的玉簪。
“秦衍风,我睡不着。”
她心里太多疑团。
恢复记忆后的秦衍风,总给她似曾相识的熟悉。
他知道她叫“江娴”,身形身高和“宋七”一模一样。宋七脸上戴着面具,也许不是因为毁容,而是怕她知道真相……如果秦衍风是宋七,那每一件事都能串联,有了合理解释。
江娴想试探他。
不停地试探。
“我想出去。”
秦衍风愣了一下,皱起两道剑眉,温言道:“外面天气太冷了,风大雪大,你的身体受不住。”
江娴孤行己见,“我偏要出去。”
她说完,一咬牙,强忍着胸闷的感觉,翻身下床。
秦衍风见状,立刻快步上前,一把扶住她胳膊,问:“夜已深,出去做什么?”
“出去……出去看月亮!”
江娴找不到借口,脱口而出。
秦衍风无奈地揉了揉额角,指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夫人,你看看,外面怎么可能有月亮。”
她喜欢看月亮这个爱好不知哪儿来的。
“我就要去。”江娴抿了抿唇,“去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
她喑哑着嗓子,好像要哭了似的。秦衍风拗不过,只得同意,“好,我带你去。”
他给她披上厚厚的狐裘斗篷,揣了暖手炉。怕她受凉,还找出一顶兔毛毡帽给她戴上。江娴被裹得密不透风,活像一颗毛绒球。
“这也太难看了……”
江娴对着镜子一照,颇为无语。
秦衍风却十分满意,摸了摸下巴,“夫人甚美。”
江娴的意思很明确。她点名要去一个高高的地方,如果秦衍风是宋七,肯定会带她爬房顶。
岂料秦衍风压根儿没有这样做。
他牵来马车,让江娴坐进车厢,驾车带她往东边儿奔驰。江娴疑惑不解,忍不住问:“你带我去哪儿?”
秦衍风道:“你不是要去一个高高的地方么?飞仙楼乃京城制高点,可以眺望整座城池。”
江娴急了,不禁提醒他,“我们裕国公府的佛堂屋顶也很高!”
秦衍风一边驾车,一边优哉游哉地解释,“夫人,佛堂那边有闹鬼的传闻,大半夜还是不要往那边去了。”
“你害怕?”
“我怕你瘆得慌。”
江娴一时语塞。
佛堂闹鬼?
如此说来,秦衍风对佛堂多有忌讳,是不是可以证明他不是宋七?
马车在道路上行驶。
大年夜取消宵禁,天色虽晚,街边还有行人。或是孩提聚在一起玩耍炮竹,或是大人三五成群站着聊天。
江娴好奇地张望了一眼,随口说了句:“今晚还挺热闹。”
“这不算什么。”秦衍风告诉她,“到了十五元夜,朝廷举办灯会,那才是真正的热闹。”
“灯会?”
“嗯,到时候带你出来逛。”
江娴垂下眼帘,摸了摸始终绞痛的心口,未曾作答。
怀揣着疑虑,她随秦衍风登上飞仙楼。
飞仙楼属朝廷搭建的瞭望台之一,处于城池中轴线。从这里凭栏眺望,可以将京城的景色尽收眼底。
寒风凛冽,连片的屋顶、纵横的巷陌街道、路边茂密草树,皆覆满银霜。落雪飘飘悠悠,如这人世不定,忽然聚散,一片茫茫。
秦衍风拢了拢江娴身上的斗篷,问她:“这里景色如何?”
江娴沉默片刻,说:“没有屋顶的景色好。”
秦衍风不知她怎么总惦记着房顶。
或许,她心里惦记的人是“宋七”……
两人遥望着雪夜下的京城,彼此静默无言。
四下忽地响起零星的鞭炮声。
又过一会儿,鞭炮声愈来愈密,城边冲起烟火,“砰”“砰”,炸开一朵又一朵绚烂烟花,装点漆黑的夜空,照亮琼楼玉宇。
秦衍风有感而发,“这样的景色,你在屋顶看不到。”
一如你和“宋七”的点点滴滴,已成过往,再难追寻。
江娴抬起湿漉漉的眼,看着烟火转瞬即逝。
风髻露鬓,娇靥如玉。
秦衍风心下一动,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了抚她苍白腮边的碎发,低头去吻她。江娴想躲,鼻尖却嗅到了熟悉的寒雪清冽。她微不可见地皱眉,在男子俯身的瞬间,主动咬了一下他嘴角,舔了舔他唇瓣,尝了一下,两下……
和宋七真的很像。
江娴第一次主动,秦衍风心旌摇曳。他压抑着激动,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惊喜。
他拥她入怀,久久不愿放手。
楼下城池繁花,爆竹声声,辞旧迎新。
璀璨耀眼的烟火腾空,更吹落,星如雨。
第两百四二章 做梦
夜幕深深,飞雪连天。
秦衍风执着江娴的手,一起迎来新年。
他沉浸在甜蜜的喜悦中,没有意识到身侧的江娴,脸色凝重。
“夫人,等你病好些了,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泛舟游湖如何?可以带上小毛团子。”
“夫人,有你相伴,此生无憾。”
就这样吧。
忘却曾经种种,他们重新开始。
明亮的烟火在浓稠夜色里炸开一朵又一朵,夺目耀眼。江娴觉得这烟花无甚新意,语气平淡地道:“秦衍风,我困了,走吧。”
“好,早些回去,免得吹风。”
秦衍风以江娴为首是从。
回到马车,江娴躬身在车厢内不住咳嗽。嘴里蔓延开一股铁锈味,她强忍着不适,唾沫和着血咽下。
车帘外传来“驾、驾”的声音。
江娴迟疑片刻,轻轻撩开车帘。夜色映着雪光,衬得秦衍风衣衫透着暗暗的深蓝。
他背对着她,挥鞭策马,动作娴熟利落,简直和宋七一模一样。
世上真有人如此相似?
无论身量外形,动作语气,薄唇的柔软清冽……
江娴伸手,悄悄丈量了一下他劲瘦的腰际,神思不定。
二人瞒着府里人跑出去,回来时偷偷摸摸。简单的洗漱之后,江娴坐在床上,抱着被褥,默默盯着剪灯花的秦衍风。
屋子里燃着两个炭盆,江娴感觉十分温暖,但这个温度对于正常人有些热过头。
秦衍风换了身夏季穿得丝薄中衣,透过昏黄的暖光,布料下线条流畅的背肌若隐若现。
他好似背后长着眼睛,放下铁剪刀,转身挑眉,“夫人,看什么?”
江娴思考了片刻,拍了拍床沿,“你过来。”
秦衍风眼睛睁大,仿佛天上掉馅饼了,惊喜交加。
江娴催他上榻,这说明什么?之前在飞仙楼,她还主动吻他!
想到这点,秦衍风生怕江娴反悔,三步并作两步地跑来,边跑边蹬鞋子解衣带,一跃上床,把江娴都吓了一跳。
纱幔和珠帘因他的大动作而微微摇晃。
江娴皱了皱眉,命令道:“你把裤腿挽起来。”
“挽起来?”
挽起来干什么,干脆直接脱了吧。
秦衍风衣襟敞开,胸前垂下的两缕长发,略微遮掩着胸膛,但依旧能看出精壮平坦的薄肌。
江娴苍白的小脸裹在棉被里,脸颊透着淡粉。
她移开视线,看向伫立在床侧的锦纱灯笼,“……衣服先穿好。”
秦衍风心思恶劣,非但没把带子系回去,一把给脱了扔地上,赤着胳膊,盘膝而坐。
“热。”
他理直气壮。
江娴看了眼屋子里两个炭盆,到底是没说什么。她垂着眼,露出半边姣好的侧颜,灯光朦胧温柔映照着,宛如一支水莲楚楚动人。
秦衍风口干舌燥。
他放下床幔,凑近了江娴,“夫人,我准备好了,你呢?”
江娴莫名其妙,“那你把裤腿挽起来啊。”
宋七当初右腿受过伤,被山匪用匕首刺穿,还中了毒。就算他有灵丹妙药,也不可能这么快恢复如初。
没猜错的话,那里应该有道疤痕。
秦衍风理解的意思完全不同。
他以为江娴猴急,在催促他快点行事。秦衍风既欢喜又担忧,惆怅问:“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行不行?”
听说女子初次总会痛楚,他毫无经验,江娴身娇体弱,万一加重她的病情怎么办?
秦衍风俊脸上爬满纠结。
江娴越听越迷糊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秦衍风反倒面薄,没曾想她直接拿出来说。
“夫人,你不是要和我……同房吗?”
江娴脸色大变,羞窘成怒,抓起旁边的枕头往他头上砸,“你想得美!”
第两百四三章 伪装
秦衍风差些被枕头给砸懵了。
他第一反应是江娴不能情绪过激,连忙捉住她纤细的手腕,温言求饶:“夫人,是我会错意了!你别生气!”
江娴咬着唇瓣,气冲冲地抽回手。
她指了下他右腿,“撩开,我看看。”
江娴不是那个意思,非要看他右腿,秦衍风饶是再蠢也猜到了缘由。他不知道自己哪一地方露了馅儿,让江娴有所怀疑,此时此刻,万万不能遂了她愿。
秦衍风脑筋急转,少顷,他作势去撩裤腿,突然又顿住,“夫人,我忘了告诉你,咱们秦家人有个规矩。”
“什么规矩?”
“夫妻未能同房,不能互看身体,否则不吉利。”
江娴一脸不相信,“怎么可能有这种奇葩规矩?”
《庶女为后》里根本就没写!
秦衍风一派坦然从容,“有没有这个规矩,你明日去问问母亲便知。恕我这会儿不能给你看。”他说到此处,舔舐了一下后槽牙,眼神深邃,“现在要看也行,只不过……”
江娴才不会跟他同房!
她眉头一皱,裹着被褥翻身,“睡了!”
秦衍风笑意隐没。
他看着江娴的背影,心生一计。
每晚江娴因为咳嗽胸闷,都会在后半夜醒来喝水。
今晚也不例外。
江娴一阵猛烈地咳嗽,无意识咽下了许多血沫。她从床榻上坐起,发现蜡烛燃尽,已经熄灭,屋子里黑漆漆一片。
“夫人,来喝口药茶。”
秦衍风一如既地体贴。
他一手扶着江娴,一手给她喂水。等江娴缓了缓,蓦地道:“夫人,你为何想看我腿?”
江娴睡眼惺忪。
她沙哑着嗓子说:“没有理由。”
“唔。”
秦衍风放下茶杯,叹了叹气,“这样好了,我偷偷给你看,你不要告诉母亲。”
江娴一愣。
秦衍风主动给她看?他心里没鬼?
她表示不会告诉嘉云郡主,秦衍风立马点燃一根火折子,挽起裤腿。
江娴连忙瞪大眼睛。
他双腿结实有力,修长白皙,脚踝处骨骼分明,皮肤光滑,没有任何疤痕。
还没仔细看个清楚,秦衍风便将裤腿放下了,“好看不?”
江娴反应迟钝,顺口就说:“……好看。”
“原来夫人的喜欢看为夫的腿,等以后你病好了,让你看个够。”他语气轻佻,那意思,好像是在讽刺江娴垂涎他美色一样。
江娴顿感无语。
她本想再看一遍,这下也不好说出口了。
秦衍风抬手刮了下她鼻尖,将被角给她掖好,让她快些入睡。
江娴望着头顶水红色的鸳鸯芙蓉帐,再次陷入迷茫。
莫非是她猜错了?
江娴失眠许久,最后实在挨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确定旁边女子熟睡了,秦衍风才蹑手蹑脚地下床,走出门外,用竹片一点点刮去右腿上肤色油蜡,露出一道两寸长的疤痕。方才黑灯瞎火,才不至于让江娴看出端倪,倘若她上手摸一下,立刻就会发现不对劲。
他哪里引起了江娴怀疑?
秦衍风立在院子里,皱眉深思,心头无比忧虑。
第两百四四章 恭贺
年一过,跨入正月。
北风冷冽,偶尔落雪。
江娴的身体始终没有好转的迹象,每日只能靠着杜太医配制的药丸,护着千疮百孔的心脉。
裕国公府笼罩着一层阴霾。
秦随星不想坐以待毙。
过了初三,他连夜动身前往蓬莱,求请白云观仙师。
无论是翠浓徐嬷嬷,还是嘉云郡主秦衍风,江娴发现他们对自己都愈发小心翼翼。
江娴不想这样。
故此,在于蓝桃大婚这日,她挣扎着起床,破天荒地穿上华丽锦衣,让翠浓给她上妆,想去恭贺送礼。
翠浓一边给她梳头,一边挽留,“少夫人,今天天气不好,眼瞧着肯定要下雪,还是别去了吧?”
徐嬷嬷也在旁边帮腔,“可不是。于少监芝麻大的官儿,他嫁女儿,你送礼过去是让他家蓬荜生辉,犯不着亲自去。”
“蓝桃和我朋友一场,她大婚,我怎能不去呢?”
江娴好几日没有照镜子了。
不知是铜镜太糊,还是她当真油尽灯枯,镜中女子身影单薄容色憔悴,眼下两道乌青,用再多的珠粉都掩盖不住。
徐嬷嬷给她围上雪白色的银狐围脖,语气复杂地道:“要不差人去把大公子叫回来?让他陪着您一起去?”
秦衍风今日去翰林院登名册领官印,十五过了才正式任职。
江娴摇摇头,“别。”
她这些天受够了。
秦衍风嘘寒问暖,体贴入微,沉重的关爱让她受之有愧无法适应。他不在,她反而可以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