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司遥的朋友圈总算有了动静。
【今晚开始收心!】
附图是九张精选的度假照,其中有几张他拍,她穿着清凉的小背心,极具异域风情的亮色长裙,长发编成一股麻花辫蓄在胸前,捧着椰子对镜头笑,俨然浸泡在爱意里无忧无虑的公主。
其中并没有周慕臣的身影,简寻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很久,久到面前的那碗青菜鸡蛋面热气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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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遥回到家,洗去一身假期的余韵,这才发了朋友圈。
她这次出行来得突然,家长们私下做的决定,或许周慕臣从中参与,可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周五晚两家聚餐,她还没彻底从期末考的高压下缓过神来,忽然被周慕臣塞了张机票,明天去香港,晚上的航班,落地签直飞泰国。
她问都来不及问,回家马不停蹄收拾行李,这回度假只有两家妈妈随行,走得悠闲又自在,司遥倒真放松了不少。
周一领成绩,她委托张承宜代劳,顺便一起拿寒假作业。
她想过要不要找简寻聊天,可总觉得没有恰当的理由,尤其,他也没有主动找过她。
在他从南禺回来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奇妙。
表面上看仍是一对一的帮扶小组,一双克制而友好的同学。
而他们私底下的闲聊愈加频繁,偶尔也开始记得帮对方打热水。司遥平时投喂的小零食没有中断,简寻照例会收下,偶尔向她表达喜好,更多是无所谓好坏的态度,他不挑食。
他们聊肖邦,聊电影,聊文学,聊科技,有些话题司遥不懂,却听得聚精会神,感叹天文和科技的深奥。
甚至发展到夜里会聊电话,偶尔有过一两次,起因是司遥遇着难题,简寻三言两语说不清,一个电话拨来,两人居然聊了大半夜,最后都以司遥困得无意识睡去告终。
有过两次短暂升温,司遥对简寻的心态变得有些别扭,她说不清道不明,更不敢对外流露半分。
她有时会看着他发呆,最后被冷不防敲脑门,回过神来,听他冷冰冰地叫她的名字,也没有其他责备。
有时见哪个漂亮小学妹大胆上重点班要微信,或许遇着他心情好,会亲自出门说上几句,最后小学妹俏脸晕红地离开,也不知有没有加好友,司遥没立场过问,心底滑过一丝酸涩。
两人都克制着保持礼貌的距离,可司遥知晓平静之下的惊涛骇浪,总有一日,这艘船会被风浪吞噬。
少女的心思弯弯绕绕,憋着在社交媒体失踪几日,好似故意赌气,看谁先低头。
最后小心翼翼地试探,在幽静的湖面轻轻投入石子,企图在激荡的涟漪寻找蛛丝马迹。
朋友圈很快收获了无数赞评,张承宜在打趣。
【我们的周大公子居然不配露脸,可怜~】
吴迪配合发了个心碎的表情,周慕臣在四人群组不依不饶,倒似真介意那般要求重发。
司遥敷衍了几句,看着安安静静的置顶对话框,有些负气地叹了声。
不过,有时候勇气来得很突然。
年级群组弹出了新消息,冬令营名单正式公布。
她想起简寻将要去参加数学竞赛,好似总算有了合适的话题,她慢悠悠地点开文档,本打算截图说声恭喜。
谁知她囫囵扫了一眼,下意识“咦”了声,以为屏幕滑动太快她没看清。
再仔细核对了好几遍,她才最终确认,简寻的名字并不在文档之中。
司遥再管不得什么儿女情长,察觉到事情不太顺利,直接退出微信。
嘟嘟——两声提示音,简寻沉缓的声线从听筒扩散。
“司遥,怎么了?”
她有些急:“他们把你的名字给漏了,你快跟李老师说!”
简寻默了几秒,终于拿起了筷子,忽然有了饥饿的知觉。
他慢条斯理地卷起面条,细嚼慢咽,低声说:“是我不打算去冬令营,这件事我跟老师确认过。”
司遥怔然,捏着手机不知该从何问起。
到最后,只能小声说:“那你假期有什么打算?”
她听出来他似乎在吞咽,下意识看了眼时间,不免又暗怨他生物钟不健康。
简寻说:“你还愿意帮我补习么?”
他瞥了眼似乎已没有多少提升空间的英语试卷,眸色沉静深邃。
司遥肯定的答案脱口而出,面对简寻,她好像很少有拒绝的想法。
何况,他们彼此帮助合情合理,不是么?
她这样自我劝慰。
班里不少人得知简寻退出了竞赛,纷纷猜测原因,也有人脑回路清奇,想法跟简寻不谋而合,说什么大神就是大神,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能第一个稳稳冲线。
周慕臣消息比任何人都灵通,彼时,他不屑地在群组分享关于简寻的贫穷,更贬低他不可一世的傲气。
司遥之前本就隐有猜测,直到从周慕臣口中确认此事,不由心情复杂。
假期结束回归正轨,司遥忙得不可开交。
上午练琴,下午到周慕臣家参加额外补习,晚上约好跟简寻在琴房碰面。
一整天下来连轴转,几乎没有消停放松的时刻,这才两天循环就已累得她叫苦不迭。
简寻按密码进琴房,见司遥叩在钢琴上闭目养神,他蹙眉垂眸,独自走到休息室看书,任她继续休息。
司遥不久后醒来,怨他为什么不喊醒她,哈欠连天地拿了纸笔到书桌前跟他做作业。
简寻瞥了眼那张自印的试卷,知晓这是周慕臣请来的大牛编写的模拟卷。他没说话,继续写题。
“好难啊……”司遥双手捧着脑袋,本就因疲惫无法集中注意力,看着满眼的公式像在打架。
“前年高考倒数第三大题跟你这题是同一个原理,公式通用。期末前我跟你讲过,不记得了?”他只瞟了一眼,语气平淡。
司遥杏眼微瞪,不免有些心虚,“老师讲题进度太快,我没跟上。”
她吐了吐舌头,忙轻拍着脸颊打起精神,努力睁大眼,认真投入到试题中。
简寻搁下笔,将她手底的试卷往面前拉,“哪里不太清楚?我跟你讲。”
他坐近了稍稍,两个人挨得很紧,司遥眨眨眼,瞳孔微微扩展,伴随着那阵清淡的薄荷香,她呼吸绵长滞缓,心底却分外愉悦,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
这晚简寻照例送她回家。
两人轻车熟路去了地铁站,琴房跟学校挨得近,仍是同站出发。
临近过年,扬城变得空旷而安静,这座几十年来包容万千的大都市,是许多外来打工者的不二之选。街道行人渺渺,连路面行车也随着游子归家的渴望急速锐减。
司遥没开口说要打车,密闭的空间,还有司机这样一个陌生人,再亲密都有距离。
而地铁不同,两个学生仔挨在一起,没人会在意他们在说什么,也没人会在意他们在做什么。
空荡荡的车厢,每个人都拥有私密而独立的空间,沉浸在各自的世界互不打扰。
简寻的便服款式不多,连日都穿着简单的深色卫衣,搭配休闲舒适的运动裤,于学生来说,这样的装扮百搭而实用。
司遥倒有认真打扮,穿小裙子,又或剪裁妥帖的牛仔裤,平日束起的马尾披散在背,温柔袅娜,少女美好的身材勾勒出青春年少时最独特的美。
在地铁上,他们分享同一对耳机。
有时连着司遥的钢琴大师曲目,有时连着简寻的科技电台,彼此听得津津有味,不断碰撞交融,好奇地探索着对方的世界,企图有朝一日成为对方领地的永久居民。
转线后两站到了目的地。
简寻拎着书袋徐步往前,司遥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拢住。
他把她送到小区大门外,气派而宽敞的围栏装点一新,大拱门张灯结彩,早有了浓郁的广府年味。
保安披着制服大衣,对每一位进出小区的业主微笑说声新年好。
司遥冲他弯眸笑,“你快回家吧,今天好冷!”
简寻点头,又在转身的间隙迎来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
“简寻同学,新年好。”田悦的脑袋探出车窗,笑意盈盈地冲着两人打招呼。
“妈妈。”“阿姨新年好。”
“要上楼喝杯水么?放假了还这么认真学习,给司遥带了个好头。”
“谢谢阿姨,我先回去了。”简寻礼貌地婉拒,随后又跟司遥作别,背着书袋步入冷风。
司遥坐上车,小声嘟囔:“妈妈你就不能换个说辞?每次都问人家要不要上楼喝水……”
“我看你不也挺想他来家里做客?”田悦半真半假地开玩笑,惹来司遥一阵倒呼。
车子驶入地库,田悦又说:“每天上午练琴,下午还要上课,晚上又麻烦人家给你答疑,你能忙得过来?”
停车熄火,田悦揽着女儿进电梯,“我让你爸去跟老周说个情,反正都是同学,让简寻也一起上课,晚上你还有时间能放松,没必要把自己逼这么紧。”
司遥意外地望着老妈,忽而觉着这倒也是个好办法,就怕周慕臣有异议……自从上回在微信群因简寻家事的问题闹了些不愉快,他俩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说过话,现在田悦说要做个人情喊上简寻一起补□□归有些古怪。
她没发表意见,只说看看周家那边是否方便,进了房间洗澡。
这件事她也没提前跟简寻透露,一来怕希望落空,二来怕简寻拒绝。
只不过事情比她想象中还要顺利。
司嘉年隔天打了通电话给周父,对方家大业大,又是世交好友开口,自然轻松答应。
司遥忐忑地问简寻的想法,没料到他轻飘飘地说了句好,颇为直接地询问补习地址,把她惊得半晌没说话。
最后,司遥跟他约定每天在小区门口碰面,两人打车去周慕臣家。
两地离得并不远,司遥家在临江大道边上,往前面一点就到周慕臣家所在区域。而那座岛上并没有通地铁,那里居住着这座城市最顶尖的财富收割者。
简寻跟随司遥站在恢弘气派的别墅外,眼眸稍敛,那扇漆黑的闸门扑进他眼瞳里,吞没了那一点隐约的刺痛。
闸门驱动朝两侧延展,宽敞的前院停了两辆车,都是班级男生传阅的汽车杂志里足令人叹服的车标。
右侧是门闸紧闭的地库入口,底下停放着周父收藏的一众名车,非必要鲜少露相。
周慕臣兜着拖鞋,穿了一身光鲜的名牌,站在门廊朝司遥露出笑脸,最后视线落在简寻身上,笑意渐淡,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进门。
学习区设在地下一层,安静隔音,乘电梯往下,入眼是硕大的三围沙发,满墙的红酒,大理石茶几上搁了几根雪茄,玻璃杯中残留化开的冰。
周慕臣扫了眼,也不知在跟谁解释:“我爸跟顾总谈了些事情,两人刚走,好像打高尔夫去了。”
司遥默默点头,并没应声。
长廊那边是扇半阖的隔音门,周慕臣领着他们拐进书房。
电脑投影,讲台桌椅,一应俱全,俨然是个微缩版的教室。
吴迪被爸妈临时抓去走亲戚,今天缺堂。下午是数学和物理辅导,物理老师先上课,留好作业,还给每个人十五分钟的答疑时间。
他们休整了十分钟,有个帮佣阿姨模样的女人给他们端来水果和饮料。
周慕臣拎起硕大的车厘子咬了口,问司遥:“我点奶茶,你照旧?”
他今天对她的态度格外热络,不再像前两天,憋着股气那般总是欲言又止。
司遥正在埋头演算,模糊地应了一声,又转头问简寻:“你要喝什么?”
简寻倚在靠背,缓缓摇头:“不用,我喝水。”
“那我也不要了。”司遥回正视线,继续解题。
周慕臣沉着脸,嘬了下舌头,只觉得没劲透了。
数学老师提前进门,如同李天铭一样,他对简寻的天赋感到意外,随后很快便估摸出他的能力,不由也生起了爱才之心。
他得知简寻没参加竞赛,智者寡言,并不点破困局。既有缘做一场师徒,他也会倾囊相授,更何况他在南方名声不俗,资质水平绝不比冬令营的指导老师逊色。
每天的辅导从一点开始,四点结束,主要侧重物理和数学。
他们结束今日的课程,送别了数学老师,正好逢上周母回家。
司机从后备箱拎出大包小包购物战利品,一水儿黄澄澄的纸盒,脚步匆匆地跟帮佣一起拎进储藏间。
周母保养得看不出年纪,对司遥十分热情,刚打算招呼大家到客厅坐一会儿。
简寻冷淡地拒绝:“谢谢阿姨,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家。”
气氛骤然一僵,周母笑:“同学留下一起吃晚饭吧?”
她对这位忽然出现的陌生面孔并不了解,也无甚兴趣。她的言谈举止克制而有礼貌,可这只是教养使然,简寻能清晰地察觉到,这位贵妇人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与司遥妈妈对他的态度截然不同。
“不用了。”他已站起身,将面前的热茶一饮而尽,搁了杯子朝众人稍顿首,转身朝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