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遥从小循规蹈矩,对于异性间的火花磁场向来迟钝。她一直认为,她跟周慕臣的感情,就如同她与张承宜、吴迪那般纯粹单一。
朋友间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从来也不会当真。
她以为周慕臣的反常,只是出于友谊受到挑衅的危机感,而她从没认为自己专属于某个人又或某个圈子,自然没打算解释。
她不主动解释,周慕臣没让她轻飘飘放下。
下午大课间自由活动,有不少同学习惯在三楼平台踢毽子活动筋骨。
四五层的围栏旁聚拢了不少人头,大家过眼瘾当放松,看着围成大圈的同学不断跳起落下,笑意盈盈。
周慕臣把司遥堵在长廊一角,楼梯间的防火门常闭,这里形成了个半包围的圈子,很适合私聊。
司遥的胳膊撑起,拖着下巴,百无聊赖,也偶尔被某些同学滑稽的动作逗笑。
周慕臣见她姿态放松,瞟了瞟左右,四下无人,防火门依然闭合着。
他佯作满不在意道:“阿遥,高三时间紧张,你别学人玩早恋。”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可语不惊人死不休。
司遥眸子一瞪,诧异地看向周慕臣,再没心思关注那边的热闹。
“你胡说什么呢?”她轻蹙眉。
周慕臣有些不悦,“你跟那转学生走得太近了,班里有不少传闻,都私下问我你们两个是不是有情况。”
他这话说得似真似假,司遥无从辨认,更不可能质问他传闻的源头是谁。
“帮扶小组是李老师定的,我跟他只是互相帮助。而且,大家都是同学,正常来往有什么近啊远的分别?”她不想在异性面前袒露半分少女心事,轻描淡写把疑点归于客观事实。
周慕臣张了张嘴,手指颇有焦虑地搓了搓泛着青痕的下巴,又不甘心地追问:“你们周末还凑在一起答疑,我们其他小组可没这样。”
司遥抿了抿唇,不太喜欢这一刻的质问,稍稍别过脸,嗓音也冷淡了些许:“我连续几次考试数学都有明显进步,但是他的英语没什么起色。出于感激,我也想尽快帮他提高英语成绩,仅此而已。”
她顿了顿,似乎想要尽快结束这令人心慌的话题,故意说反话:“我对他能有什么?才认识不到半年而已,就是普通同学。”
周慕臣被她说服,心底霎时一松,整个人的姿态都缓和不少。
“我只是略尽班长的义务,而且退一万步来说,我当然也会担心你。”他眉目舒展,望着新起一轮的毽子游戏。
“阿遥,他跟我们就不是一类人……其他不提,人家大神走竞赛路线的,我听李sir说,学校打算给他报名北京的数学竞赛冬令营,基本提前批预定了。”
司遥抿抿唇,假装情绪没有起伏:“那是他厉害啊,我们比不了。”
周慕臣笑道:“那你也不用这么丧气,我爸托人联系了理科几门课的大牛,说好寒假来我家补习。他们都是附中退休教师,之前一直都参与出题,吴迪到时候也来,还能差了你么?”
司遥见他主动抛转话题,虽没触动,但仍然顺口问了几句,两人边说边往教室回。
角落复落平静,其他人也掐着时间陆续回班,长廊一时陷入静默。
隔了许久,防火门的把手轻转,门被从里头拉开,一双洗得发旧的帆布鞋移步而出。
简寻遥望着空无一人的走廊,缓缓摘下耳机,眼眸半敛,视线落在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播放器收录的钢琴曲目反复循环。
他捏紧了五指,关节发白,脑海里不知为何骤闪过冯婉萍怨愤的脸,想起她第一次离开南禺,“砰”一声摔门而去,临走前恶狠狠地控诉简烨伟的自作多情,她从来就没在意过这个家,当初只是看中他老实肯赚钱才答应结婚,该死的儿子也只是累赘是没人要的垃圾。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年幼无措的他缩在角落孤零零一个人。
彷如此刻。
第15章
十二月过后, 期末月接踵而至。
整个高三年级都如同一张拉满弦的弓,铆足了劲,想要验收这半年的劳动成果。
帮扶小组是教研组临时想出来的点子, 历经几次月考, 事实证明行之有效,由此保留。
司遥和简寻的关系停留在每晚短暂的同桌交往,司遥内敛,简寻克制,私底下能聊起来的话题却越来越多。
简寻之后再没有去琴房,周末帮扶戛然而止。
彼此都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可司遥满足现状。
期末考定在最后一周的周四、周五,仍旧按照高考规模进行, 过完周末,周一下午返校领成绩单, 各班安排人员大扫除, 随后是短暂寒假。
简寻踏进门的时候, 教室里稀稀拉拉没坐满人。
有部分同学已忙不迭投入了寒假补习, 领成绩单这样的小事便托朋友代劳。还有人赶着难得的假期,跟家里人挤出时间去旅游放松心情, 比如司遥和周慕臣。
两家人见孩子期末月憋得太紧,早已在日常聚餐时商量好,考过期末带他们去趟泰国找个海岛玩几天。
到了领成绩单的周一, 司遥早在热带岛屿喝腻了冰震椰青和冬阴功汤。
简寻瞥了眼空荡荡的后排,司遥的水杯和一个可爱的锁扣摆件还挂在书架上,可位置空空如也。
他稍敛眸, 稍稍回忆,没从司遥的朋友圈发现蛛丝马迹。
期末考后那天周五, 她只在朋友圈发了张餐厅照片。不知道跟哪些人在聚餐,但画面里都是昂贵而精致的食材,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而司遥的重点却是:“化压力为食欲,高三上圆满结束!”
那条朋友圈收获了无数赞评,可见她人缘极好。
他默默坐在位置上,兀自陷入沉思。
学生逐一前去办公室听李天铭分析,再回来教室喊下一个人的名字。
简寻没等多久,张承宜的帮扶搭档叶家豪捏着成绩单走进门,张望几眼,声音不高不低:“简寻,到你了。”
叶家豪露出善意的笑,习惯性扶了扶眼镜,跟他错身而过。
办公室里开着暖气,烘得各位老师的脸红扑扑。
李天铭照例泡了杯茶,见得意门生进来,乐呵呵喊他上前。
先是简单说了几句,又夸他英语进步明显,分差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年级第一的地位自然无可撼动。
李天铭这回叫简寻谈话,主要还是商量寒假前去北京一事。
学校的竞赛名额已初步拟定,每位同学领一份申请表,回家找监护人签字递交资料。而鉴于简寻家庭特殊,他可以委托班主任和年级长共同签名确认,由学校作保前去北京参加冬令营。
现在比较复杂的是生活费,李天铭向来爱才,想过自掏腰包,可被学校拦下,说免得日后有纠纷隐患,最好还是以集团奖学金的名义资助。
但这样一来,对其他同去参加竞赛的同学并不公平。
当然,这些学生未必需要这笔钱,集团也并非无法额外提供这笔援助,只是事情要落地执行总比想象复杂。
李天铭问简寻的想法,年级组商量的对策是公开募捐,如此是自发自愿行为,可能存在的纠纷隐患最小。
简寻脸色稍白,剑眉只轻轻蹙了蹙,很快止息,整个人恢复了原本的冷淡。
李天铭劝:“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其实这很正常,现在的境况不代表一生。要说真的,我想以募捐的名义,自己出钱算了,还搞得那么复杂……”
他笑得很和蔼,神态里有旁的学生从来没见过的慈爱。
简寻下颌绷紧,缓慢地垂下眼,黑色帆布鞋倏地落进眼帘。
他眼眸一刺,舌尖在齿间施力,最后挤出一句话:“李老师,我不打算去冬令营,申请表不用签名了。”
李天铭错愕,嘴边的笑不及收拢,不可置信地望着简寻:“你说什么?这可是几乎保送的机会,多少水平不错的学生想要去冬令营都被刷了。”
简寻无所谓地耸耸肩,“老师,你也知道我的情况,寒假我不打算去北京,所以也不必麻烦大家募捐,谢谢领导的好意。”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望着李天铭,“而且,我不靠竞赛升学也能考京大。”
李天铭有些意外,他反复确认,还让简寻回去再考虑清楚。离截止申请还有几天时间,不要脑袋一热做决定。
他隐约猜到募捐的形式刺激了简寻,他为人师,自然也懂这个年纪的孩子盛烈的自尊心。
简寻没再解释,拿了漂亮的成绩单走回班里。
今天不上课,大扫除由自愿抽签决定,同学们姿态闲适,前后聚在一块儿说闲话,聊补习,聊寒假,聊过年,吱吱喳喳,好不开心。
有一些拿到成绩单的同学已打电话跟家人分享成果,想来考出了满意的名次,甚至开始畅想几个月后的志愿。
简寻捏着那张单薄的纸,心底弥留一声冷笑,他从来没有可以分享的人。
无论于外人看来多高不可攀,凭借着傲人的成绩和出挑的模样,被捧得犹如云巅之上,可他心知肚明,他只是一个被人唾弃,卑微的拖油瓶。
如今简烨伟一死,那所谓的牵挂霎时崩断,风筝的这头遥遥看不清,他凌空升起,飘飘摆摆,无处可栖身。
他慢慢走回座位,见叶家豪拿了张试卷坐在一旁,那里本是司遥每晚写题的位置。
他稍蹙眉,走上前没动,居高临下望着叶家豪。
眼镜男嘿嘿笑:“大神,数学最后那题我连思路都没有,能问问你么?”
在学习话题上,简寻一向不拒绝同学的求助。
表面上看,他对全班一视同仁,所以,司遥跟他私底下的来往外人无迹可寻,大家都以为彼此关系对等,其实暗流汹涌。
这种隐秘的,独属于两个人之间的联系,偶尔会令他失神。或许像南禺那些辍学的混混钟爱的尼古丁,把烟猛然咽进喉腔,挤压到胸膛,闷出一丝异样的疼,再任由烟雾消散,人类在茫然间迷恋那奇妙的化学反应。
他拿了纸笔,洋洋洒洒写下思路和公式,毫无保留地剖析他轻而易举取得的功绩。
叶家豪听得认真,时不时发出恍然大悟的感叹,啧啧不休。
末了,简寻搁笔,兀自整理稍显冗杂的桌面。
叶家豪独自复盘了一遍,总算有了新领悟,他将试卷和稿纸折好,又说了几声感谢,换来简寻一句不客气。
平心而论,简寻礼貌大方,慷慨耐心,实在不讨人厌,甚至因这张好皮囊和寡言少语的性格,轻易吸引同学投来好感。
而论到跟异性的来往,除了每晚跟司遥做同桌,分摊到其他女同学身上的机会很平均。
可是送给他的情书一直没断过,大课间和体育课前来偷看的女生也不少。微信的好友申请没停歇,只是除了四班能名字对上脸的同学,他没加过任何陌生人。
就好比刚刚,有位文科班女生站在后门盯了他许久,没换来简寻回头看一眼,最后依依不舍被同伴喊走。
叶家豪不免好奇,学习搁一旁,开始八卦:“大神,这么多美女,你……”
他话没说完,简寻撩了眼皮觑他:“叫我名字就好。”
叶家豪从善如流地猛点头,继续说:“你就没一个动心的?现在高三不能分心我懂,但你可以先接触嘛,三个月后高考完不就自由了?”
简寻:“没兴趣。”
叶家豪笑嘻嘻:“是没兴趣,还是已经有目标了?”
简寻连眼神也懒得给他,徐徐将寒假作业收好,不经意转眸,瞥见张承宜风风火火地跑进了教室。
她迟到了很久,今天没穿校服,一身针织长裙,披了件厚厚的外套御寒,脸上有明显的妆容,马尾披散,俨然有了女大学生的气质。
她手忙脚乱地收拾桌面的试卷,自己的整理好,又替司遥收纳,显然打算一并带走。
简寻长睫微闪,猜想司遥今天不会露面。
他的目光停留得太久,叶家豪注意到张承宜的动静,下意识八卦:“周慕臣和司遥去了香港,我看到他朋友圈了,定位的餐厅人均五位数,吃黄金啊……”
简寻的视线刹那间回落到他脸上。
“我跟他们也有六年同学情分了,周慕臣那种成绩好家里又有钱的命,生下来就有大世界,这辈子也不用跟我们内卷。”
“羡慕不来啊,我们这种普通家庭,只能靠自我奋斗过上稍微好一点的生活,学人家吃黄金当不了日常,但以后努努力,也能去那种地方开眼界。”
叶家豪轻叹,又见张承宜已收拾好了所有作业,统统塞进那个奢侈品敞口袋里,再度匆匆离去。
“我们只有努力读书一条出路,特别是你啊大神……”他顿了顿,忙改口,“简寻,按你的能力,日后一定心想事成!”
简寻难得开口,他目光熠亮,语气笃定而带了丝傲慢:“我喜欢这个词,心想事成。”
叶家豪讶然地望着他,一时失言,刹那间竟从他眸色里读到了几分陌生的野心,还有隐匿的欲.望。
高三上半程在春节前一周结束,扬城今年又是暖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