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卫兵远远地看见乔书过来,立刻挺胸立腰,“见过将军!”
乔书挑眉看了这两个卫兵一眼,喊这么大声,这通风报信的意思也太明显了。她本来还想问一句“副帅回来了没”,这下子连问话都省了。她冲卫兵略一点头,便径直掀了帘子进去了。
一进帐子,就瞧见司元正正手忙脚乱地藏东西,乔书估摸着,又是他那宝贝春宫图。
先不论军纪如何,这大白天的……
乔书眼角抽了抽,她觉得自个儿是不是太惯着他了。
司元正一瞧见乔书这表情,就知道她想到的什么,他想要解释,但只想了想,又闭紧了嘴――大不了挨一顿军棍,躺他十天半个月,起来以后又是一条好汉……
乔书对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甚是无语,沉默了一阵,便假装没看到他方才的举动。毕竟司元正身上还带着伤,真的一顿军棍下去,少不得得丢半条命,她总不能指望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将领来接手这些士兵。
乔书看了他几眼,径直说了来意,“广宁有事,我要回去几日。想来张骥自个儿内里的事都有够忙的,暂时抽不出手来南下。你替任主帅,在这儿守着,想来……”
乔书说了半晌,见司元正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当即脸色一冷,连名带姓地叫了一句,“司元正。”
司元正一个激灵,忙接口道:“我听着呢,不就是守着北口么?张骥吃了那么大一个亏,怕是求爷爷告奶奶地离着陇州远点呢。再说他就是要打也得有兵啊?这次他手里的士卒折了一半,这陇州周边,他便是想征兵也没人给他征。至于他主子昭王那……”司元正说着自己都笑了,昭王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有闲散人手再给张骥?
他抬头就看见乔书锁紧了眉头,似乎对他这话不赞同得紧,“张骥最擅攻坚,过往以少胜多的……”
“行行行,我知道。”司元正一听乔书赞别人,心里便别扭,虽然他自个儿心里明白,能在这世道安安稳稳活到今日、还混出些名堂来的将领都各有不凡,但由乔书嘴里说出来,他就是心里酸溜溜的。
――他擅攻坚,老子还长于守险呢。
不过,在乔书面前说自个儿“长于守险”,他自觉还是有几分脸皮的,当即颇不情愿地将这话咽了回去。
乔书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不过这不耐的语气、敷衍态度……她可是正正经经地给人交代军务呢。
――还是欠揍了!
乔书磨了磨牙,右手攥拳、想也没想就往司元正身上抡去,瞥见他身上的绷带,又忙收了力道……等他伤好了……
司元正一瞧见乔书举起拳头就知道要遭,他身上带着伤,躲的动作顿了一瞬,只来得及抬手去挡,心中已经做好了右胳膊暂废几天的准备了。依他家将军的力道,这一拳真落到实处,他手臂断了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司元正龇牙咧嘴的闭上了眼――自个儿怎么就看上这么个姑娘?一言不合就动手,力气还贼大!
他表情狰狞地等了半晌,预想中剧痛没有传来,手里反而攥了什么……
他有些意外地睁开眼,便看到了攥在自己手里的那粉拳。
娇小又白皙,一点也看不出它能使出那么大的力道。感觉到那只手欲要抽回,司元正下意识地攥紧了,他顺着那手臂往上看去,四目相对,他眨了眨眼,倏地正色道:“……放心罢,这陇州,我总会替你守住的。”
司元正平日里嘻皮笑脸惯了,甫一正经,倒是看上去很有几分可靠。乔书怔了一瞬,愣愣地点了点头,过了会儿又意识到不对:什么叫给她守?陇州又不是她的……
乔书觉得他这语气并说辞都怪得很,但“守好陇州”才是正经事,得了司元正这般保证,乔书也无心追究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只又交代了几句,便会她自个儿营帐收拾行装去了。
而再一次得了一句“好好养伤”的司元正,却不由盯着帐帘发起了呆。
……他家将军……是不是、可能……大概也对他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好感?
想着,他不由又将刚才手忙脚乱藏起的那东西翻出来。
――却不是乔书猜想的春宫图,而是一个雕纹繁复的木盒,他打开盒子,内里的锦垫上静静地躺着一只做工精致的金簪。
他眼神落在那簪子上看了许久,满脸懊恼地叹了口气――
又没送出去……
等她这次回来,一定、一定要送出去。
第3章 议事
(修)
乔书所料不错,家中唤她回去,确实是为了选择新主的事儿。
像是约好了一般,几大势力几乎同时来了橄榄枝,陇州不知何时竟成了一块香饽饽。
李父见她抬手把玩着昭王送来的玉佩,不由一笑,“看来咱爷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可……可咱们刚刚……不是才同昭王打过么?”一直安静坐在一旁、听着两人谈话的少年有些吞吐地开口。
乔书转过脸来,笑看了弟弟一眼,李父也转头去看自个儿的小儿子,眼中倒是无奈多些。
长女领兵打仗,对各方势力如数家珍;可幼子却被拘在身旁,整日家读书写字,竟养成这么单纯的性子。
――他这一双儿女,性别反一反才好……
被两个人这么看着,李景安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不敢去看上首的爹爹,只将目光往乔书身上落,嗫嚅道:“阿姐――”
乔书还没应声呢,李父便先气道:“像什么样子?!”他平日最烦看见儿子撒娇……堂堂男儿,自该顶天立地,每每像个妇人似的,哪有半分气概?……可偏偏妻子女儿又很吃他这一套。
果然,他话音刚落,就听乔书道:“安儿还小呢,这些事儿又不是一生下来就懂的,总要慢慢教才是。爹爹做什么这般凶他?”
李父脸皮一抽:还小、还小……你自个儿这个年纪,都不知道领兵打了几场仗了……
不过,他总觉得自己对长女十分亏欠:乔书出生那会儿,他自个儿也是初封陇州。天下那般乱,连皇帝都吃不了好,何况他一个小小的郡王?
莫说掌权了、就是吃饱穿暖有一阵儿都是问题……
他仍记得,当时自个儿的女儿,拿着一杆长.枪过来找他,一字一句道:“爹爹莫要担心,乔乔会护着家里的。”
小姑娘人还没有枪高,因为吃的不好,身子瘦弱得紧,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模样。
这事儿过了也有十多年了,李父其实已经不大记得这场景里的细节了,只是当时的心情还十分鲜明――感动、愧疚、欣慰……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冲得他鼻子发酸、眼中也落下泪来了。
皇族的身份,在某些时候还是十分好用的;在京中那般混乱的情形下,李父都能脱身,能力也是不差的;再加上有个能征善战的女儿……从一个破落郡王到陇州的实际掌权人,也不过是几年的功夫……
不过,李父其实也明白,自己能将陇州攥到手里,大多还是大女儿的功劳:乱世最看武力,谁拳头硬,谁便是老大。
因为这些个缘故,李父对乔书的话甚少反驳,由着乔书在李景安跟前一点点地将事情揉碎掰开了跟他分析,其实说穿了也就是那么些事儿――
昭王虽也有赢面,但却不是赢面最大的那个,缺钱、缺粮、缺兵器……让听着就掬了一把泪。而这些东西,陇州恰巧都是有的……
陇州原不是什么富庶的地方,但如今这世道,哪里不是打得乱糟糟的一片,陇州却因着地势之利,与外头隔了开,唯有的几个缺口又被乔书领兵守得死死的。再加上陇州军向来走得都是精兵路线,兵役倒也不是很重,几厢叠加起来,这陇州成了乱世里的一块净土了。
这么安安稳稳积攒了几年,在外头一片焦土的衬托下,陇州倒成了有名的富地了。这么想来,倒也无怪外头那几方都或软或硬地想把陇州纳入自己的麾下。
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单论日后的好处言,自然是后者的大的。
而昭王这个人,单就他这些年的行事作风而言,乔书还是挺看好的。若是陇州倾力支持,成大事可谓是指日可期……观他以往的作法,也知这也并非“卸磨杀驴”的那等人,到时他们家在陇州内的地位可能不及从前,但尊荣总是少不了的。
李景安听着乔书对昭王的赞扬,当即脸色就不大好看,“他……他不好……”
李景安性子腼腆,甚少在背后说人不是,这会儿憋出这几个字来,脸上就已经是火烧一般了。
乔书挑了挑眉,李景安打小就爱黏着她,从来都是她说往东,这孩子不敢往西的,这会儿竟知道反驳她了。
乔书心里诡异地生出了几分孩子长大的欣慰感,当即柔声道:“怎么不好,安儿同姐姐说说看?”
李景安偷偷觑了一眼长姐,又忙低下头去,讷讷道:“他……好美人……”
乔书还等着自家弟弟的下文呢,等了半天这孩子竟不出声了,她有些费解地蹙了蹙眉。
昭王喜欢美人,这并非什么秘闻,依他的地位,多得是人赠他美人,也多得是美人愿意跟他。乔书对此不甚赞同,倒没什么指摘的,各取所需罢了:昭王爱姑娘们的好颜色,姑娘们或求庇护、或求钱财……总归没传出什么强抢的事儿来,乔书倒也不至于因此生出多大的恶感来。
倒是李父听到儿子的这话,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脸色倏地黑沉下来。
乔书也注意到父亲这难看的脸色,她想了想方才的话题,突然福至心灵,“昭王莫不是提了联姻罢?”
昭王府上虽是养了许多美人,却无正妻……若是用正妻的位置来换个助力,倒也是合算得紧。若是大事既成,这正妻便是未来的皇后了,于陇州也是一桩好事。
她问了一句之后,屋内顿时一阵沉默,乔书即可便知道了,自己定是猜中了。
她心中一喜,虽是脸上的表情还端着,但脑中却忍不住对26道:“任务有着落了。”
乔书在战斗部中,向来是最拔尖的那一批人,考核任务几乎都是一次通过,可这次在任务世界呆了这么久,还是一无所获……她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无从下手的茫然了。
26有些不乐意地哼哼了一句,【可昭王是个大猪蹄子!】
“大猪蹄子?”乔书有些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不是……我是说,昭王他花心得很,乔乔你若是嫁过去,岂不是要吃苦?】
乔书怔了一瞬,心中的不解更浓,“为何会吃苦?”
【呃……】26语塞了一阵,突然发现自个儿确实想像不来昭王给自家宿主苦头吃的场景。
*
不独26,便是乔书这一世的爹娘、弟弟都对昭王有些意见,对他的联姻之说不满得很。
任务完成的希望在即,乔书自然是动力颇足,顺顺当当地说服了父亲、将弟弟说通也没费多少时间,但到了李母这里,乔书却意外折戟了。
李母性子软,平日里总是夫君说什么便是什么,将“出嫁从夫”这一句话贯彻得极为透彻。乔书本以为只要父亲同意了,母亲这里总费不了多少事的。
可出乎意料地,李母的态度极为坚决,几乎一辈子没同夫君红过脸的李母,竟为了这事儿同李父冷战了起来。
“昭王乃是一代俊杰,母亲缘何不同意这门亲事?”对自家娘亲这态度,乔书也是费解地紧。
李母眼神温和地盯着乔书看了半晌,伸了伸手,将乔书揽了过来。乔书生得比母亲还高些,这么凑近了,倒像是她抱着李母一般。
李母也意识到了这点,她松了松手,向后仰了仰,打量着乔书的容颜,一贯温柔的眼神中溢出些伤感来,“娘……真是许久、许久、都没抱过你了……”
乔书最怕她母亲露出这表情,哪怕是对着十倍于己的敌人她都没有这么慌的。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却没能找到可以救场的人来。
她想了想,拉着李母坐在了床畔,把自个儿蜷成一团,缩在了李母的怀里。
李母被她这一系列的动作弄得一懵,待回过神来倒是忍不住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却掉下泪来,“乔乔总是这般懂事……”
她伸手按住女儿,不让她看到自己的流泪的模样,“娘总是盼着……你任性一些才好。”
“娘不懂、不懂这时局,也不懂什么大势……娘只盼着自个儿的孩子能过得好好的……”
“姑娘家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儿,娘的乔乔这般好,合该被夫婿疼着、宠着……司家的那小子,娘看着就不错……”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总不该再拿着婚事来换什么。”
……
乔书听着她母亲这番话,倒是隐隐明白过来原因。她娘这是误会了,以为她父亲是要“卖女求荣”呢,怨不得这几日对父亲的态度这般差。
既是找到症结所在,解决便容易了许多,乔书颇费了一番口舌,同她娘亲解释了半晌,赌咒发誓自己嫁与昭王并无什么可委屈的地方,又在26的提点下,适当地表示了一下自个儿对昭王的钦慕,一阵子死缠烂打下来,总算让她娘亲勉强松了口。
任务有了着落,现今只安安稳稳地等着出嫁了,这几年拢在心头的阴影也已渐渐散去,乔书心情也松快了许多。
她本欲返回营中,但到底被她娘亲的一双泪眼给拦了下来。
这几年来,她在外面的日子多、在家里的时候少,每次回来也都是都是有事要谈,同父亲聊过、再提点幼弟几句。同母亲的见面竟只余下方回时的问安、离去时的拜别。倘若出嫁之后,母女相见怕是要更艰难了。
这般想着,乔书倒是绝了再出去的心思了。况且这都要结亲了,昭王的下属总不可能再打过来,留下几支卫队守着便好。
想起北边的驻营,司元正的脸便映在脑中……这小子,也该回来看看了……
第4章 心意
(修)
乔书这些年在外带兵,那双手舞刀弄枪得惯了,对女红几乎是一窍不通。按陇州的传统,出嫁的嫁衣等物都是新娘自己绣的,但这放到乔书身上,显然是行不通,只好由丫鬟代劳了。
事情既都不必她自己做,乔书一时倒是闲了下来。可她奔忙惯了,乍一停下来,怎么都不舒坦,索性跟着丫鬟学起了绣活。
这日午后,乔书正绣着她那鸳鸯戏水的帕子,忽听外头一阵吵闹。她皱眉放下手中的绣活推门出去,却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元正?你怎么回来得这般快?”
也怨不得乔书惊讶,司元正的调令还是她看着父亲发出去的,这也就三五日的光景,便是送信的人脚程快些,也不过这几日堪堪送到罢了。司元正便是能飞,也是没有这么快赶回来的道理。
这些思绪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乔书也没深究,冲他笑了笑,随口问候了一句,“伯父伯母可还安好?”
一面说着,一面招呼着他进来坐,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到周围的人都没察觉到什么不对。
等房门在小丫鬟们跟前关上,才有人“啊?!”的一声反应了过来――她们竟把男子放进了姑娘的闺房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