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装也要备好才是,娘娘难得这般高兴。”里头又传来另一道稍沉稳些的女声。
王息伸出的手被人拉住,瞥见那袖摆上的金色龙纹,王息一颤,忙收回了手臂,正要请罪,又见到魏越肃着一张脸盯着门上的纸窗。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王息忙闭了嘴,弓着身子退后了几步,悄悄地陪着皇帝一起听壁角。
*
殿内,清英听了这话,心里奇怪,蹙着眉问道:“娘娘平日里总是带着笑啊,桐君姐姐怎地看出来娘娘高兴啊?”
桐君摇头笑了笑,没回答。
清英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但桐君这般反应,倒是引得她更好奇了,当即放下手中的箱笼,腻到桐君身边,扯着她的袖子一叠声地求道:“姐姐,我的好姐姐――”
“好好做你的事,问这些做甚?”桐君被她闹得无奈,假作生气斥了一句。这孩子刚过来伺候的时候可是小心谨慎得很,日子久了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清英知道这个姐姐性子好得很,被斥了一句也没有害怕的意思,仍是缠磨着她不撒手。桐君无奈,最后只是含糊道:“等你跟着娘娘的日子久些,自然便明白了。”
清英觉得自个儿这是被敷衍了,有点不大高兴,撅嘴道:“我又不像姐姐同同玉振姐姐这般有福气,能打小便陪在娘娘身边。”
桐君和玉振都是乔书自陇州带来的陪嫁丫鬟,找常理讲,这些丫鬟都是自小伺候在主子身边的。
可……乔书这边可不合什么常理……常年在外头领兵,哪里来得什么丫鬟?她和玉振也都是出嫁前夕郡王妃匆匆选定的。
不过这里头的种种关窍,桐君却没有细说的意思,只是摇头笑了笑,并没有反驳清英的话。
清英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便抛下了先前的话题,好奇道:“嬷嬷们都说女孩家嫁人前后大有不同。娘娘出嫁前,什么样的啊?”
不同吗?……确实是不同的……
在陇州的时候,姑娘并不常笑,唇角总是抿得平直,周身的势威让人不敢直视……那会儿,她对姑娘是敬仰中夹杂着些畏惧的。所幸姑娘回府的时日不长,便是回来了也极少让人近前伺候。这般说来,她真正在姑娘跟前伺候,也只是出嫁后的这几年。
她瞧着姑娘掩藏起那一身气势,同后院的众姬妾言笑晏晏、在夫君面前温柔小意,连脸上都惯常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
可……高兴?
见过那长.枪甲胄、在乱世中护得陇州一方安宁的少年将军……谁还会觉得她甘愿居于后院、后宫之中?
至于皇帝的“宠爱”,只将这两个字同她家姑娘略一联系,她便觉得是份侮辱。
……
等了半晌都没等到桐君的回答,清英不由又问了一遍,“姐姐?你便同我说说嘛~娘娘出嫁前,倒是什么样的呀?”
……什么样?
眼前浮现出那日远远瞧见姑娘出府的情形,乌发高束、骑装利落,秀丽的面容却被眼中凛冽的寒气压下,桐君蓦地想起那句在茶楼里听到的词曲,“……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清英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艳’?什么‘二’?”
桐君自觉失言,随口搪塞了两句,便刻意转开了话题。
*
听着里面的两个宫女已经将话题扯针黹等事上了,魏越眉头蹙了蹙,转头看了王息一眼,同来时那一般,悄无声息地又折了回去。
堪堪第二日,长乐宫便降了旨意,此次秋A皇后随行,后宫诸事由卫、徐两位贵妃暂代处置。
莫说是长乐宫内的人了,整个后宫都对这道旨意没有半分意外,依着皇帝平日的态度,若是真召了他人随行,那才是奇事呢。知道这其中波折的,也只王息一人罢了。
这道旨意宣罢,王息又在心里将中宫的地位提了又提。陛下当时说不带妃嫔同去那般果断,可这会儿单单只听了宫女一句“高兴”,就改了主意――
这皇后娘娘在陛下心里可真是……有够份量的。
第8章 兄长
(修)
乔书自从离了陇州之后,安安稳稳地装起了她的大家闺秀,出门的机会寥寥。
得了魏越将去秋A的消息,她倒是真有几分欢喜,到时候便是不能骑马打猎,在一旁看着过过眼瘾也好啊。
谁承想,这日魏越过来时,突然提起前些日子并州送来的贡马,“乔乔若是有兴致,随我去看看。若是有看中的,秋A之时带过去也好。”
乔书品了品他这话中的意味,有些讶然地抬头看向魏越。
魏越似乎明白乔书的疑问,挑了挑眉,语带调侃道:“乔乔身手这般好,想必骑射功夫也是了得,朕也好奇得紧……不若趁机让朕领略领略。”
新朝初立,律令官制大都沿袭庆制。按照前朝的规矩,秋A之时,虽有女子随行,但都在行宫安置,万没有进入猎场的情形,乔书着实没想到自己还能得了这机会。
她这几年是憋得有些狠了,确实想出去放放风。再者瞧着魏越的态度,好似对她身手过人这事儿并没露出什么不喜的意思。
既然如此……乔书自然没有再拒绝的道理。
*
魏越是个利落的性子,乔书既应下了,他当即便将人往御马监带去。
立朝之后琐事甚多,魏越也没有亲自到过御马监,是以,御马监里伺候的诸多内侍、不少还是第一回 见着帝后二人。
乔书看着跪在地下的众人,眯了眯眼,总觉得不对,纵使是第一次面对御驾,这些人也不安得过了……
魏越此刻心思俱在乔书身上,对这些内侍的异样倒是没怎么注意,只是催着人去将前段时日并州献的贡马牵来。
瞧见魏越提起贡马之后,这些人好似松了口气的模样,乔书微微扬了扬眉,也不知这里有什么故事。
皇帝的吩咐自然没有人敢怠慢,不多时,就有人牵了几匹高头骏马过来,毛色各异,但一水儿的皮毛油亮、四肢健壮,可见被照看得不错。
良驹在前,乔书也将方才发现了那点异样抛至了脑后。马俱是好马,乔书最后相中了一匹对她格外亲昵的枣红色的马匹。一旁便是旷地,她本欲上去试试自己这坐骑,但低头瞧了瞧身上的罗裙,最终还是作罢。
乔书选的这匹马,身躯俱是枣红,只在额间有一小撮白毛。魏越盯着这那撮白毛看了一瞬,心中莫名生出些满足来――他的“照夜”额上也有一块白色的斑纹。
这般巧合总是让人心喜,魏越眼中含了些笑意,冲一旁的人吩咐道:“将朕的照夜也牵过来罢。”
他这话音方一落下,御马监的内侍们俱都惨白了脸色,秋日的凉风瑟瑟,竟有数个人鼻尖额头渗出汗珠来。
这般明显的表现,魏越自然不会察觉不到,他缓缓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又沉声重复了一遍,“朕的照夜……”
“奴、奴才遵旨!”一个小太监哆哆嗦嗦地领了命退去,剩下的人脸色更白,也不是哪一个领头,稀稀拉拉地全都跪了下来。
魏越眉头皱得更紧、脸色愈沉,仍忍着没有发落。
乔书瞧见这情形,也缓步退回了魏越的身旁,轻声劝道:“陛下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柔和的嗓音漾入耳中,将他连日来攒下戾气扫去,魏越的神色也稍稍缓和了下来。
未几,方才退下的小太监重又返回,手里牵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黑色骏马。这马被那小太监牵着,倒没什么反抗的意思,只是那一步步踱得慢慢悠悠,消极的意味也甚是明显。
那小太监急得汗珠顺着面颊往下淌,但却不敢硬拉这马大爷……这可是皇帝的坐骑!可比他们这群奴才金贵多了。一个闹不好,整个御马监的宫人都要给这畜牲抵命……
那马似乎瞧见了远处的魏越,转了转脑袋,骤然加了速度,那小太监一个不防,被拉得踉跄了一下,还未缓过神来,就瞧见魏越走到了跟前,吓得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魏越皱眉从那小太监手上接了缰绳,安抚似的将手在马鬃上捋了两把,手下却是硌人的骨头。他眉头锁紧,沉声问:“怎么回事?”
见魏越还有心问缘由,而不是上来直接便发落,这小太监悄悄松了口气,连忙将这匹马的情形细细道来。
照夜是魏越的坐骑,在魏越破宫门而入后,它便被安置在了御马监。新朝立后,魏越被诸多琐事缠身,也没什么要用到坐骑的机会,故而,照夜便一直被养在这儿。
头一段时日倒还好,毕竟是新帝的坐骑,御马监的人都拿它当祖宗伺候着:马厩是最干净的、草料是最金贵的……梳毛、擦洗……一应活计都有专人照管着。
可日子渐长,照夜的胃口渐渐削减,草料轮番地换,这位大爷吃得愈来愈少,等到了今日,近乎都绝食了。
“奴才斗胆猜测……照夜殿下,是不是被拘得难受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这般先例的,马儿被拘得久了,便不爱吃食。
虽是这般说着,这小太监自个儿也心里犯虚,他们又没将这马给锁在马厩里,每日都给这祖宗放风……虽说御马监因处宫中,内里的草场小了点,但好歹也是个草场啊?
他们虽有猜测,但也不敢真将照夜带出御马监。没养好御马是大罪,但擅动皇帝坐骑可更是死罪……这般下来,事情倒成了死结。御马监的众内侍只得每日担惊受怕、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伺候这马祖宗……但却收效甚微。
自己的爱驹变成这般模样,魏越自然再无好心情,他勉强柔和了面色,向乔书道:“今日是朕的疏忽,竟忘了待你换上骑装。这般打扮倒是不便了……乔乔莫若先回宫歇上几日?改日朕再带你过来。”
――他向来不爱在乔书面前发落人的。
这御马监的气氛压抑得紧,乔书在里面也呆得也不畅快,再加上魏越如此说,她也顺势应了下来。
……
等围猎出行之时,乔书才又瞧见了魏越的那匹坐骑,虽还是有些瘦弱,但到底是比那日看得瘦骨嶙峋的模样好多了。
瞧见乔书隔着帘子去望照夜,魏越笑道:“这畜牲也是不会享福的,在御马监里被人伺候着还不愿意,非得找块旷地自个儿觅食去。”他虽这般说着,话语中却没什么嫌弃的意思。
魏越本就是个极念旧情的人,改朝换代的时候总会出些战功卓著的功臣来。而这些人往往在新朝立初便被新帝以各种理由降罪,金钱权势转眼皆是一场空。而到了魏越这里,起码迄今为止,乔书还未瞧见他对那些人生出些处置的意思。
也便是因为他这念旧的作风,乔书当年才能放心父亲倾整个陇州之力,助他夺得这个江山。
脑中转过这种种思绪,乔书柔柔一笑,“照夜虽陛下征战多年,自然是不凡的。”
“乔乔可莫要夸赞它了。”魏越摇了摇头,顺着车帘缝隙,又瞧见一匹枣红马跑到了照夜身旁,他瞧见那场景,心中莫名柔软了起来,转而看向乔书道:“说起来,乔乔这马可有名字?”
乔书闻言一愣,微微错开了眼,粉唇轻启,低声吐了两个字,“赤马。”
她极不擅起名,便是她的辅助系统,她录入的名称都是出厂编号。如今这枣红马,她原本想叫“枣红马”便罢,不过略思索了一下,还是减了一字,叫它“赤马”了。
魏越初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落向乔书面上的目光就带出些疑问来。
乔书的眼神只错了一刻,便又直直地对视回去,下意识地就端起了自己这些年惯常挂在脸上的温婉笑意。
这表情乔书早就在系统26的指导下练了千万遍,自然是好看的。便是魏越日日对着那面容,都免不了失神一刻。
车厢内骤然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瞬,魏越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伸手将乔书揽入怀中,胸腔振动,闷闷地笑了起来,“乔乔取得这名字……倒是甚为贴切,颇有乃兄之风。”
乱世之中,各方诸侯猛将都有名号在身,文雅一些有如“飞燕”“昭虎”之流,不讲究的便是“霸王”“猛虎”等语,惟有陇州的李家长子,称谓便是“陇州李校尉”,“陇州”是地名、“校尉”是前朝所封官职名,这称号可谓是十分不走心了。
提起乔书的兄长,魏越不禁又感慨一句,“前些年,朕倒是听说禹王手下有人给各员猛将排了个名……”魏越一面说,一面止不住摇头笑,显然是对这个玩笑般的排名不以为意,但仍继续道,“乔乔的兄长可是高居榜首。”
带兵不是比武,众将各有所长、受的影响也多,哪里这般容易便分出高下,不过是禹王那处搞出的噱头罢了。
不过,李校尉自出世以来,未尝一败,虽说陇州地势易守难攻,但盯着这块肥肉的人也绝不少,这般全胜的战绩着实不易。
只可惜不愿为他所用……想着他求娶乔书后便销声匿迹李家长子,魏越也生出些可惜来:若他手下再添这么一员猛将,这天下早几年易主也未可知。
不过,他也是想想便罢,毕竟他手下人才辈出,陇州在后些年也是倾力支持,魏越虽有遗憾,倒也不至强求。
乔书听着魏越左一句“兄长”、又一声“乃兄”,眼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正待张口解释,外边却突然嘈杂了起来。
第9章 身份
(修)
车架也在这般嘈杂中缓缓止住,乔书耳朵动了动,隐隐辨出了其中兵刃交接的金石之声,她脸色蓦地一变,从魏越怀中挣脱出来,想要去看外边的情形。
只是一抬头,就瞧见魏越愕然的表情。乔书眼神游移了一瞬:她方才一急,推魏越的时候便没收着力气。
不过,魏越还有心思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想来外面的事儿应当在他的预料之中。
果不其然,魏越只神色微妙地盯着她看了一瞬,就回过神来,笑安抚她道:“乔乔莫怕。”他说完,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多余了,乔书仍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哪有半分惧怕的模样,魏越心中蓦地生出些自豪来:处变不惊、临危不惧,不愧是他的皇后。
乔书瞧见魏越脸上的笑意,再思及方才稳稳停住的马车,也彻底放下心来。
不多时,外面的兵戈声止,随即便是一道浑厚的声音,“启禀陛下,反贼俱已伏诛,还请陛下发落。”
说话人显然有些激动,声音透过一层布帘的遮挡仍然响亮。魏越听了这话,微一扯唇,径直打开车帘往外倾身出去,乔书紧随其后,跟着他走了出去。
马车前数丈之远,有两个人胳膊被反扭在背后,被身后的侍卫压着跪在那里。
左侧的那人一身玄甲,看装束应当是禁军中一头目,乔书觉得有些面熟,应当是出宫之时见过几面,此刻他的头低低地垂下,不敢同魏越对视。
而居右的那人却恰恰相反,梗着脖子直直地盯了过来,毫不掩饰自己对魏越的愤恨。若是他眼中能飞出刀子来,此刻魏越怕是早就被扎成个刺猬了。
乔书扫过他的面容,微一挑眉……还是个熟人――单封,禹王手下一员猛将,后被收为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