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顺便把文校长拿给他们的袋子从地上起来,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掌先他一步从他视线里把袋子提走。
他直起腰来讶然的看着走下来重新站在他面前的解言,她脸上没什么便表情只看了他一眼就提着袋子继续往上面走。
解佑为看着她提着袋子往山上走的身影,不禁怔怔心想:怎么世界上会有这可爱的女孩子。
一边对你表示愤怒与生气,一边又不忍心看着你吃苦受累。
他从前为什么不懂得珍惜?
他扛着箱子默默跟着她走过的脚步往山上走。
他到的时候,解言正拿着一个瓷碗接了水给巴克喝,那黄狗喝完水一直往解言身上扑,解言抱着他眼睛里才有点笑意。
解佑为之前还奇怪为什么巴克为什么要日复一日的往返文校长家和这里?如今他才明白为什么原来它在等解言回家,在守着它最爱的小主人回家。
解佑为和她搭话:“它还是最喜欢你,我给它水它都不喝。”
解言没理他,等巴克喝完水她把碗洗了放到水龙头旁,走到解佑为身边拉过行李箱就往自己房间走。
巴克也跟着她进去,解佑为很快听见一声关门声。
他无奈走到水龙头边洗手,心里却在想,看来想要讨得她原谅还需要很久。
解言回到卧室,她看着一尘不染的房间站了很久,巴克在她脚旁边打转,被她轻轻用脚拨到一边。
她坐在床边,看着顶上的蚊帐,床上的凉席薄毯,都是干干净净的,就连旁边床头桌上都放着一个装满了水的大搪瓷碗,那种姜黄色的印着牡丹花的搪瓷碗,还是以前解耀宗在的时候买的。
解言从搪瓷碗里倒了水喝着,想起几个月前她还在这屋里自怨自艾,哀怨解耀宗离去家里再没有人陪她照顾她,她回家都没有水喝。
可是谁曾想不过一眨眼,她身边有了游逸生悉心呵护照顾她,待她如至亲。
她以为她已经足够幸福,没想到现在解佑为现在回来了,她回家也有人给她烧水喝了。
她擦去脸上流下来的泪水,她不应该哭的,她应当感到高兴,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吗?
可她还是难过,她拿过她和解耀宗的合照捧在怀里,她抚着解耀宗慈和的面容落下眼泪。
她怨解佑为,比怨毕敏君更厉害,解耀宗是她心中最重要软肋,她怨解佑为伤害他十几年。
要是解佑为早点回来该多好,至少让解耀宗不是带着遗憾走。
现在斯人已逝,他做的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她下意识遗忘自己也是需要父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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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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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言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的时候发现还紧紧抱着和解耀宗的合照,枕头上也有些微湿。
眼角发涩,是在梦中哭过的痕迹。
她起身把相框摆回原地, 匍匐在床底睡觉的巴克听见动静也起身把前脚搭在床边, 她呆呆地伸手去挠巴克的下巴。
想起陈守爱对她说过的话:“妹妹, 你是思想成熟,情感脆弱。”
她是一语中的的, 解言也无法辩驳,在她成长历程中, 父母这两个角色的长期缺失, 不可能对她没有影响。
譬如现在, 她倒宁愿解佑为像小时候那样对她漠不关心,也好比现在他对她好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她怨他,但他一张笑脸讨好的看过来, 又叫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憋屈。
再憋屈也要面对, 她不可能一辈子缩在自己这间小小房间里, 她穿上鞋子拉开门走了出去。
和她房间一样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是堂屋, 墙壁上解耀宗和文秋叶的遗照并排擦得明亮,下面八仙桌上摆着正燃的香烛灯油。
解言默然的看着这井井有条的一切, 知道这是她一直期盼看到的景象, 她要读书不可能每天一日三餐供奉新丧的解耀宗,更不可能让家里永远维持一个干净整洁的状态。
这个家里是需要另一个人的, 解佑为的出现刚刚好, 她没有理由去拒绝他的出现。
只是, 她仍然做不到接受。
她跨过门槛出门, 看见一个熟悉的短发人影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 是文思思。
她正往盆里掰着四季豆, 扯下来的长须堆在脚边,几只小鸡崽正在啄食,落日余晖照耀,这个家里是时隔几个月再次透露出勃勃生机。
很温馨的场面,就连原本立誓要冷漠应对解佑为的解言也倍感温暖。
文思思看见她出来,扬着手里的四季豆笑:“解言,你午睡醒来啦。”
“我正和解叔叔聊你的事呢。”
聊她的事,聊她什么呢?聊她曾经有多么渴望期盼别人幸福家庭?还是聊她曾经在大雨天被歹人欺负再藏匿?亦或者就在几个月前,在幽黑的雨夜里,顶着凄厉的雨声,一个人冒着哮喘复发的危险狂奔十几分钟下山,仅仅只是想找人救救当时她唯一的依靠。
如果她会说话,一定把这么多年的苦楚全部倾吐出来,只可惜她有嘴不能发声,所有苦楚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
解佑为听见动静从厨房里出来,他腰上系着一个围裙,是从前解耀宗常穿的一条。
熟悉的身影一下子令解言恍惚,竟然以为解耀宗回来了。
只是一开口,终究让她快速清醒。
“思思和我说你在学校里常常考第一的事,还说你同学老师都特别喜欢你。”
他手艺娴熟的打着蛋,表情很是欣慰,他说:“解言,你这样厉害真让爸爸骄傲。”
解言凝视他,然后又漠然的偏开头去看文思思,安静让气氛有些尴尬。
还是解佑为开口道:“思思,谢谢你帮叔叔了,你去和解言玩吧。”
文思思应下,洗过手就和解言一起出门去,临出门前解佑为特意嘱咐让她们记得回来吃完饭。
只有文思思回头答应,解言一直往前走。
两个人到了屋后的竹林里面,这是秘密基地。
里面有一个简易的矮草棚,还是解耀宗在的时候给她们搭的,两个小姑娘一有什么事就会钻到这里面来。
对于那时候的她们而言是极为宽敞的,现在却狭窄起来。
小小草棚无法再容纳两个大女孩,文思思叹口气:“我们长大了。”
是啊,她们长大了,但如果长大意味烦恼接憧而至,解言倒宁愿不要长大,人人都有规避困难的本能。
手机在箱子里没拿出来,她出门前特意拿上很久没用的纸笔,在她巴掌大的本子上写下:“我该怎么办?”
“从前他没回来我总是想他渴望他,现在他回来了我却又不想见他。”
文思思也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两个孩子面对这种复杂的情绪是讲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她只能肯定她的话附和道;“我要是你,我现在也讨厌他呢。”
“这么好的解言不要,跑到外面去流浪。”
她笨拙安慰的言语让解言笑了一下,她立刻上前握住思思的手摇晃,是亲昵,是感谢。
文思思又说:“但从外人的角度来说,我觉得他也不错的,我爷爷奶奶他们说这几天你爸爸忙着去地里除草松土要种东西,看起来好像不会离开了。”
“如果他要是真心改好,真的回来照顾你,你打算怎么办呢?”
解言摇头,她不知道。
文思思看了一下四周无人,“要不你去问问游叔叔?”
“他那么聪明,又关心你,一定能解答你的问题。”
问游逸生吗?解言迷茫起来,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她又羞于向她提起家事,从前似乎无所顾忌,现在却觉得难为情起来。
是少女青春期面对心上人时的古怪自尊心作祟,她怕他觉得她不好。
可现在,文思思的话又如醍醐灌顶,她身边好像也只有一个游逸生能够帮她解惑。
只有他知道她这破碎家庭,反正他也知道了毕敏君的事,再多一个解佑为又怎么样呢,她破罐子破摔想着。
解言在竹林里打转,就连文思思都看出来她在拖延时间不想回去,她一把拉住她捧起她的脸无奈道:“总要面对他吧,你不可能躲他一辈子。”
文思思拉着她去吃饭,解佑为早就在门口张望,瞧见她们过来之后才绽开笑容。
晚饭摆在院子里,游逸生做了炒鸡蛋和蒸鱼,柴火大锅焖出来的米饭香喷喷。
文思思看了之后笑:“解言,都是你喜欢吃的呢。”
解言没表现出多高兴的模样,只是故作淡然的点点头,当然吃饭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夹了几筷子自己喜欢吃的菜。
却也奇怪,解佑为怎么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吃完饭,思思就要下山回家,解佑为说天快黑了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拍拍巴克的屁股让巴克跟着文思思一起回去。
解言开始收拾起碗筷拿到厨房里去洗,解佑为跟在她身后说:“你放在那里,让爸爸来洗吧。”
解言摇头,解佑为炒了菜煮了饭,碗筷理应她来洗,她这样做不是因为原谅了他,而是解耀宗教导过她这是一个人最基本的礼貌问题。
对待外人要礼貌,对待亲人更加要礼貌,他做了这件事你就要做另一件事,而不是让别人把事情都做了。
要让别人看到回馈,才是维持亲密关系的基本诀窍。
洗完碗后解言路过堂屋,八仙桌的香烛快燃尽,她找了一圈没找到新的香烛,无奈只能去找解佑为。
解佑为正在给鸡舍顶上装灯泡,等电通了有了灯光,就不用赶早小鸡喂食。
解言来,他正好拉下线绳开灯,灯一亮,原本缩在角落里休息的小鸡又扑哧扑哧跑到鸡笼边吃东西。
“有什么事?”
解言把摊开的本子递给他:“香烛快燃完了。”
解佑为拍拍手往堂屋走,“我去拿。”
解言跟着他进了原来解耀宗的卧室,看着他从床下面翻出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香烛和几扎纸钱,他把香烛各取了拿出去续上。
续上香烛后,解佑为给父母遗像拜了三下,解言也跟着一起鞠躬。
拜完后她要离开回卧室,解佑为问她;“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菜?”
解言不转头,她倔强的认为只要她不回应他他就会冷下来。
一个黑色皮质笔记本从她身后递过来,解言接住,翻开第一页就知道是谁的笔记本。
“一九九九年七月初七下午十八点二十六分解言在县第一人民医院出生,特以此本记。”
龙飞凤舞的一行字,是解言曾经最熟悉的字迹。
她转过身,看向眼中满是落寞的解佑为,他说:“是在他枕头里面的。”
“你有时间看看吧。”
解言当然要看,而且现在就要看,她马上进了自己房间锁上门。
她翻到第二页。
「秋叶,今天佑为又喝醉了。
如果你现在还在世,一定会难过,生气当时那么聪明那么骄傲的的孩子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也很难过,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去对待他,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可他就是走不出来。
后来想,算了,只要他平平安安不做傻事我也就认了,你也别难过,我和你说一件好事。
我们终于有孙女了,下午六点二十六分出生的小丫头,护士说有四斤三两,体重有些轻了。
但是她们又说,这是很漂亮的一个小丫头,她们接生以来,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我去看了,的确很漂亮,皮肤白,鼻子挺,眼睛还看不出来,但是我觉得都像你。
谁叫佑为就和你长得一模一样,还好他不像我,要是生了个女儿长成我这个模样,那就难过了。
今天就到这里了,孙女刚刚哭了,我得去看看是要换尿布还是要喂奶了。
念你
一九九九年七月初七记」
解言的视线停在最后一个字上面,她唏嘘,原来这是爷爷写给奶奶的,比起说是日记,倒更像一封娓娓道来的书信。
解言仿佛能够想象到解耀宗当时该多高兴,只是一腔喜悦没有人可以倾诉,只能借用书信道给亡妻听。
她继续翻开一页看,时间已经是两个月后。
「秋叶,今天带解言从省医院回来,孙主任说她情况不太好。
说这孩子生下来就没有声带说不了话,而且还有呼吸上面的问题,很多这样的孩子很小的时候就会患上哮喘。
我当时就跪下来求他了,我手里抱着解言给他磕头,我说我宁愿倾家荡产,我只要解言好。
我下辈子给您做牛做马,求您救救她。
你知道了可不要笑我,毕竟你以前就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父母不跪其他人,但这一次希望你能理解我。
孙主任人还是很好的,告诉我这个病目前是治不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要精细照顾,他给我开了一些药就让我带着解言回去了。
家里冷冰冰,敏君出去上班了,佑为喝醉了还没醒来,我回来一口水都没有喝就要去给解言泡牛奶。
解言还是很乖的,自己饿了就吮吸手指头,也不哭,你看她的时候她会对你笑,如果你还在,一定喜欢这个孩子。
要是你还在,也许我也不会这么累了。
念你。
一九九九年九月十五记。」
解言合上笔记本,泪水已经盈眶,她抹了又抹,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掉。
原来……原来他曾经为了她这么卑微,这么辛苦,而从小到大他在她面前却一直没有说过一个“累”字,而做出一副轻松的模样扛起这个家和照顾她。
她现在才明白,她能平安顺利长大,不是自己生命坚强,也不是什么老天眷顾。
而是一个最爱她的人日日夜夜胆战心惊照顾她,呵护她,事事把她放在心上。
爷爷,爷爷。
她流泪,世界上再没有比爷爷更爱言言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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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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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耀宗笔记本上的东西写的杂且多, 长的像之前她看到那些书信一样占据一整页,短的又只有几句话:
如:“言言喜欢吃鸡蛋,鱼肉和蘑菇。”
又如:“言言喜欢看佑为留下来的书, 最喜欢《西游记》的孙悟空。”
他整本笔记本似乎都是围绕她而来的, 她一字一句去读过, 总觉得他就在他身边亲口和她诉说,等她看完已经快晚上十二点了。
她情绪复杂的合上笔记本, 心里面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才知道解佑为的事情,在解耀宗的笔记本里, 有一篇是单独讲解佑为的, 像是知道她会看到一样。
解耀宗说解佑为的恣意骄傲, 说他的梦想,更说他经历一朝偷天换日之后,命运从此跌入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