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末尾:“佑为过的很苦, 言言过的也很苦, 可是又有谁不苦呢,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互相依靠了。真希望能有一天看到佑为回心转意,能看到他们两个像普通父女那样相处。”
她看到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眼泪可以流了, 只是沉默心想像普通父女那样相处是什么模样?
她没经历过, 自然也想象不出来。
解佑为在她生命里缺失的时光和情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弥补的,她做不到马上就能待他像别的女孩对父亲那样, 她只能……暂且说不怨他。
苦笑, 爷爷真是给她出了一个难题。
却也是这辈子唯一一个难题。
她去看手机, 游逸生还没回她, 两个人聊天的信息还停留在他她问的那一句:小叔叔, 他回来了, 我该怎么办?
解言猜想或许他还在飞机上。
她起身从房间里出去,堂屋只开了一盏昏暗的灯,灯光下解佑为躺在解耀宗生前最爱的一张藤椅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解言盯了半响,然后从卧室给他拿出来一张薄毯盖住身子。
她心想:我可不是关心他,我只是怕他生病了还要麻烦我去照顾。
解佑为睡觉睡得浅,解言出来的时候他就醒了,他不敢有所动作,他知道只有自己在这种沉睡的状态下她才能无所顾忌的穿梭在这个家里,如果他醒过来她一定又会躲回她的房间去。
他听见她脚步离开的声音,正松口气,冷不丁脚步声又临近,他又紧绷起来,但一块泛着干净洗涤剂香味的薄毯盖在他身上。
这个家里还有谁能给她盖毯子,他喜悦的享受这一切。
他才恍觉,原来她是一个柔软心肠的女孩,他因为自命清高钻牛角尖错过这样一个珍宝十几年,如今终于失而复还。
第二天一早解佑为就精神抖擞的起床,他趁着清晨温度低去地里忙农活,解耀宗有一块地在山下,他在地里除草的时候的时候被隔壁村民塞一大堆自家种的蔬菜:有茄子,辣椒,西红柿等等。
文思思家的母水牛最近下了小牛崽,文爷爷看见解佑为后忙让他进来挤一碗水牛奶带回去。
解佑为知道他们家最近又多一个小女婴,怎么好意思拿:“您自己留着就行。”
文爷爷佯装生气:“那么多小娃娃怎么喝的完,以前老解每次都给解言带一碗回去的。”
听见他这样说,解佑为很是感动,他端着碗回去的时候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原来大家都这么好,只是除了那一个人。
他的眼里闪过的愤怒情绪夹杂着悔恨,他自然是知道文贵生的事的,很多年前他在外面碰到一个同乡,对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说:“佑为,你怎么还不回去,你家里出了那么大事情你不知道吗?”
他当时顶着烈日铲搅着水泥,冷冷问:“什么事?”
对方告诉他:“文贵生把你闺女欺负了你不知道?”
他一听这话,身体一下子僵直在原地,大脑宕机之下只觉得手上的铲子重若千钧,半点也铲不动了。
同乡还在告诉他:“你说你也真是交友不慎,以前和文贵生那小子关系那么好,谁知道他竟然那样一个变态,在外面搞了人就算了,还回来搞自己村里的。”
“要不是文美林她小叔子当时在,你闺女这辈子就毁了。”
后面的话解佑为没有再听下去,他匆匆扔下铲子跑去和工头请假,正值工地赶工期,工头不放他走,而且威胁他要是他离开,以后他就不用回来了。
他记得自己当时只是深深看了对方一眼,那一眼让对方怯缩了一步,也让他下定了决心回头就走。
他把自己的其他东西寄放在在一个认识的工友那里,只带着身上所有的钱就回了家。
他回去的时候解言已经出院,她躲在不远处看见她紧紧拉着解耀宗的手,脸上有很多伤口还没愈合,他当时看着不由心痛如刀绞。
他反应过来,揉搓着脸笑,原来他心里是有这个孩子的。
他以为自己对生活充满灰暗,可其实从这个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起,他被冰封的心已经有一块地方因为她而柔软温暖。
后来他藏起一把匕首在怀里去了审判文贵生的法庭。
解耀宗和解言自然没有来,只有一位代表他们的唐律师,唐律师很有能力,解佑为能够看出来他是真切为受害者着想,法庭上字字珠玑,据理力争。
审判长宣判的时候,他紧握着刀柄的手松了下来。
有期徒刑三十年,文贵生现在已经三十几岁,等他三十年后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个垂垂老矣,他到时候绝不会再让他再接近解言。
正如他悄悄的来,走得时候也是悄悄的走。
像是赎罪一样,他愈发卖力工作,赚来的钱大部分被他打回家,他装作很冷淡的样子。
其实他知道自己自尊自傲的性格下隐藏起来的是他怯弱的一面,他怯弱他才不敢面对现实,也从不打电话回家。
他渴望却也畏惧家人的声音,他更不愿回家,也许是怕有了想念才会更痛苦。
他逻辑上出现了错误,让他一步走错步步错。
直到后来,父亲的死讯惊醒了他。
如梦方醒,他匆匆赶回家发现解言已经被人接走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一切都晚了。
他只能尽力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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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去推开门的时候,解言已经在院子里煮好了鸡饭,正拌了些玉米粒和谷糠进去喂小鸡。
他连忙把东西放到桌子上,然后去帮她道:“爸爸来就行,你去看书就好。”
她看着就被照顾的很好,一双手像白白嫩嫩没做过活的,他怎么能让她来做这种事。
解言固执不肯松开,一只手从兜里拿出手机给他打字:我会做,你别担心。
以前每次放月假回家,她都会力所能及的帮解耀宗做一些家里的事,解耀宗不想让她做事,她就撇嘴跟他生气,他也就无可奈何了。
解佑为笑了一下,因为她终于对他有了回应。
他说:“好,那我去准备早餐。”
她喂完鸡,解佑为的早餐也好了,她洗了手坐到他对面。
桌子上是水牛奶和鸡蛋饼,解言平和地坐下来和他同桌吃早餐,他们好像一对没有从没有过间隙的平常父女。
解佑为感受到她态度软和,笑容中终于轻松起来。
吃完早餐,解佑为带她去给解耀宗扫墓。
提了篮子,里面装了香烛纸钱,到地方的时候,那座新坟上已经长了些杂草,看着和旁边的旧坟倒没什么不同了。
她去用手拔草,解佑为就点了香烛和纸钱,燃起的浓烈火焰刺的解言眼睛有些痛,一转头发现解佑为已经双腿跪下泪流满面。
他说了什么她全都没注意听了,无非就是些忏悔的话,等他说话她才忍不住问:既然有心,当初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从她手机屏幕前抬起头,闪着血丝的一双眼满是痛苦,他指着他头上那道疤道:“因为这个。”
“那时候我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脑出血,在医院ICU里整整七天都是生死一线。”
大家都不知道他家里的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家人,最后还是工友和工头凑的钱帮他垫的医药费,出院后他把银行卡里的钱都取出来还给了人家,再后来破损的手机被修好,他这才从里面看到了几十个未接电话。
他给家里打电话没人接,后来给文校长打电话才知道那对他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的真相
听他把事情都说来出来,解言这才如释重负,她对着那坟包想:爷爷,这下你听见了吧,
他不是故意不想回来见你的,他是受伤了差点死了,好在他现在回来了,你终于也可以放心了吧。
微风把香烛青烟吹得袅袅弯曲,像是一种回应。
解言的心结解开,她上前拉着解佑为的手起来,在他手心上写字:他原谅你了。
“那你呢?”解佑为小心翼翼的看向她。
解言犹豫半响,还是点点头。
解佑为如蒙大赦,终于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和她说:“爸爸跟你保证,从今以后再也不抛弃你,再也不和你分开。”
他伸出手要和她拉钩。
解言看了半响,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她伸出手勾住他的小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就是猪八戒。”
解言想了无数次,终于在十五岁这年完成和父亲的第一个起誓,在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她就认为这是全世界最稳固的约誓仪式。
只要完成这个仪式,那么谁也不能破坏他们的约定。
而她终于,也得偿所愿。
回去的时候,解佑为走在她后面问她:“文美林的小叔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解言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文美林是游沅的妈妈,那她的小叔子自然就是游逸生。
解言第一次从别人口中以这样的关系来称呼他,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
她转过他朝他微微一笑。
然后在手机上欣喜打字告诉他:小叔叔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救过我还帮我,我在港城的时候他还帮我过生日送我孙悟空,还带我坐游艇。他真的很不错!!!
最后一句话用了三个感叹号,可见她有多欣喜。
解佑为的注意力却被她手机上弹出来的几条信息吸引,“如果他令你失望与痛苦,你有选择不原谅他的权力,港城的家永远欢迎你。”
“如果你心里仍然对他还有一丝留念,你或许可以尝试去重新接纳他,至少以后了你也不会后悔。”
“只要有小叔叔在,你就有不断试错的权力。”
解佑为自然知道了这就是文美林传说中的小叔子,他没想到解言是这么信赖他,看起来她已经把自己和她的事告诉了对方。
他表面上很是淡定,心里却想道:嘿,这人是真不错。
至少他是真心为解言着想,更是希望解言接受自己。
他手机还给解言后,果不其然看见她抱着手机兴高采烈的看起了回信,脸上的笑容是永远不会对他展现的
他又吃醋又有些欣慰,吃醋的是在女儿心里自己还没一个外人的地位高,欣慰的是这个世上有人比他更爱她。
她是值得被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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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啦~
达成初印象好感up成就!
第55章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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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游逸生回复这件事让解言兴奋万分。
她一路奔跑在山路上, 带着独特草木香气的微风拂面而来,山间蝉鸣鸟叫欢快,一如少女轻快活泼的心情, 解佑为喊了她好几声没什么反应后, 也就笑了笑由她去了。
回到家里脱了鞋盘腿坐在床上, 解言给他消息:我已经决定原谅他,我觉得既然给了妈妈一次机会, 也应当公平的给他一次机会。
游逸生很快回复她:好,那就好好考察他, 如果他令你不开心随时告诉我。
有她这句话, 解言乐得在床上滚来滚去, 巴克躺在地上直摇尾巴。
不多久他发来一张照片,戴黑色墨镜穿灰蓝色亮面冲锋衣,黄种人紧凑修长的骨架让他和旁边高大的白人比起来显得文质彬彬, 墨镜下露出下半张脸英俊又恣意的笑着。
解言从没见他这样开心笑, 也许他是真的很开心, 抛弃掉世界上一切俗世融入到自然里面, 只要专心探索就行。
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她很想和他站在一起, 如果和他一起的人是她那该有多好。
她想和他在一起做他喜欢的事, 想去体验一下他的热爱是什么样子的,或许也会令她感到快乐。
但是现在, 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只能祝福他平安。
她下了床蹲下身, 抱着巴克的脖子开心笑着拍了一张照片给他, 她说:巴克和言言希望小叔叔平安回来。
发完后她转头才看见巴克正斜眼看着她, 吐着舌头像在说:自己想说就说, 干嘛带上我。
解言摸了把狗头失笑,更加亲昵的抱住它。
臭狗狗,人家不好意思嘛。
游逸生点开看照片的第一眼内心就软了一下,他把那照片放大,看着那纯洁天真的笑容,长发织成辫子,是最自然的美丽。
也是他最强的动力来源,一下子让他坚信,这次他一定会更加顺利。
他关闭手机,开始再一次整理装备,等他背好背包,生物学家安德烈和他的队员走过来笑:“游,这次我们要去的可是被当地人称为恶魔之的地方地,之前从来没有一个亚洲人踏足过那里,你要是现在想放弃我们可不会笑话你。”
游逸生笑:“安德烈,别打击我,我可不是懦夫。”
安德烈拍着他肩膀笑:“既然你准备好,我们就出发吧。”
爱沙尼亚地处东欧,这里有着非常丰厚的森林资源,而且绝大多数还是没有经过人工开采的原是森林。
无人之境,当然美丽神秘,一行人步入森林,高耸入天的橡木树和松树像守护森林的忠诚卫士,繁杂茂密的绿叶灌木偶尔会发出婆娑的声音,那是灰兔和老鼠溜过去的动静。就连横躺在路中间的巨大枯木上都密布着油绿色绸带似的苔藓,更甚至有些潮湿的地带泛涌着无数不知名的美丽蘑菇。
安德烈告诫游逸生:“这种鲜红色的蘑菇有剧毒,你要知道在原始森林里越美丽的东西是越有剧毒的。
游逸生点头,拿出相机拍了张照片就走开了。
他们走过平坦的路面,攀上巨大的岩石后才真正从森林边缘进入森林的稍深的地带。
视线所及,只有一望无际的森林,连羊肠小道似乎都不见踪影,稍不注意,也许就会在里面迷失踪影。
安德烈大笑:“这里面就没有路了,害怕了?”
游逸生摇头笑:“中国有一名作家说过“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很有道理的一句话,我猜想这位作家在中国肯定很有名。”
“是,人尽皆知,中国的孩子从小学起就学习他的文章。”
安德烈对着队员们笑:“同学们,听到了吗,今天通往恶魔之地的道路将从我们脚下诞生。”
他是爱沙尼亚一所大学的生物学教授,他的队员们都是他手下的研究生,他开明,健谈,受人敬仰,总是带着他的学生们去见识真正来自大自然的生物。
这些年轻的孩子自然被他鼓舞,个个鼓掌道:“我们将创造历史。”
他们继续往前走,越到里面手机的信号越薄弱,游逸生拿出指南盘和地图跟安德烈一起讨论该往哪边走。
“附近村庄的猎户说过,在森林腹处有温泉池,那里四季如春,最适合昆虫生长繁殖。”
安德烈往东南方指了路,那是一片桦树区,树皮白灰相间,树叶透着莹莹的润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