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兀自笑了笑,环顾一圈。
白墙灰砖,陈设很少,就只有床、书柜、床头柜,他拉开抽屉,空空如也。
她生活太过于清心寡欲,东西整齐地收纳后,更显得精简,除了厨房东西多些,各种调味、锅碗瓢盆的,旁处都没有太多物品。
也没有她的照片什么的。
他能够留下的,仅有一张毕业照。奈何像素实在一般,看不大清脸。第一排是老师、校领导,她个子不高,站第二排,半边身子被遮挡。
终归是聊胜于无。
只是后来,到日本收拾行李的时候,照片不知掉到哪儿了。最后一点念想也没了。
-
南方的雪好像很难积深,第二天清早,路面的雪基本消融完了,只剩屋顶、草丛、树梢还残留一些。
许年醒得挺早,开空调太干,她想给自己冲杯蜂蜜水润润嗓,发现陈致已经穿戴整齐,在厨房研究早餐。
“怎么起这么早?”
两人异口同声。
“习惯了。”
又是同时。
陈致扬眉笑笑,“因为工作,平时最多也就睡六七个小时。”
“嗯,开,开店也是得早起。”她看向他找出来的食材,“要做,做什么?”
“不知道,现学。”
许年说:“随,随便做点吧,我早上胃,胃口一般。”
他故意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也不会做什么。”
她好笑,“你,你昨天不是做得挺好的吗?”
“只能说明,我学习能力还不错,就是动作慢了点。”
“也是,毕竟,你不,不需要自己做饭。”
“主要是没时间,真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他又问,“蔬菜饼,可以吗?”
“嗯。”
陈致按照教程,将胡萝卜、土豆、包菜擦成丝,开水焯熟,放一点肉末,加面粉、鸡蛋搅匀,上锅用小火煎。
许年看他,“这样没,没味道。”
他定了定,才反应过来,忘了加调味料,转头问她:“现在加是不是入不了味?”
“嗯,算了,不加也,也没事。”
他屈指蹭了蹭鼻尖,想说什么,又见她“噗”地笑了。
是他手上沾了面粉,蹭到鼻子上了。
“幸灾乐祸。”陈致倒了点面粉在手上,一手按住她,去抹她,“看你还笑不笑。”
“小,小气鬼,”许年笑着躲,“别弄到我头,头发上了啊。”
她从他桎梏里气喘吁吁地逃开,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白,忙提醒他:“要焦了。”
陈致忙去翻面,火开得小,幸好没糊。
她趁此空档溜走,去浴室洗脸。
冬天正是柚子上市季,家里有几个,也是先前王太太送来的。
陈致剥了一个,把果肉分离出来,用碗装着,另又泡了杯蜂蜜柠檬水。等许年洗漱完,正好可以吃。
唐黎不在,许年自己通常比较随便,也很少有人做饭给她吃。
很寻常的三餐,偏偏,因此多了几分热闹的生活气。
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
因为习惯独自生活,习惯屋中冷清,习惯安静寂寞,所以这种感觉格外强烈。
但奇妙的是,并不让人抗拒。
饼上刷了层酱,就不会味淡了。她咬了一小口,他问:“好吃吗?”
“嗯。”
他抽了张纸,动作自然地替她擦去唇边沾上的酱,自己才开始吃。
许年心知肚明,他做这些,是想让她尽快熟悉、接受他的存在,或者,准确地来说,是侵略。
陈致这人看似做事漫不经心,从不咄咄逼人,甚至算得上包容大度,其实比谁都有盘算。
高中时,他就是如此,让她不知不觉走入他早已设下的陷阱。
尽管他口头答应,选择权全交予她,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全盘接受,但他这番架势,决计是不欲给她留退路。
现在不过是,一个强势地夺心,一个清醒地沉沦。
吃过早饭,两人一道出门。
陈致的车露天停放,一整天过去,披了件厚厚的雪衣。
“等等,我找人借一下工具铲雪。”
他去和旁边店铺老板交涉,借来一把扫把,叫许年离远点,扫去前后挡风玻璃和车顶的雪。
大团雪扑扑落下。
她忍俊不禁。
哪有人这么粗暴地对迈巴赫的。
陈致见她在笑,说:“回来之后,第一次见你笑这么开心。”
闻言,许年愣了下。
他若不说,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
“希希,我跟你说过,我不信有什么命,什么运,能帮我实现愿望。但我一直都真心祝愿,你这一生是喜乐的。”
就像当年他想的,十七岁的女孩子,该多笑笑。
所有心愿的主语从来都是她。
陈致清理完雪,手都冻红了,坐进车里,先开暖气吹玻璃。
许年低着头,无意识地拨着指甲。
她说:“原,原本,我打算再,再也不回阳溪的,我叔叔突,突然去世,我叔母哭着求,求我回来,我就心软了。”
去年,叔叔突然脑梗,很不幸,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等叔母发现,人都凉了。
叔母当了这么多年家庭主妇,没了丈夫,就如同没了主心骨。尽管叔叔对她不好。但传统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让她半边天都塌了。
在电话里,她哭着喊:“希希啊,你叔叔人没了,我怎么办啊?我就剩你跟许凌了,你不愿意回来,许凌又是个不成器,我下半辈子孤零零一个人,要怎么过啊?希希,你可怜可怜叔母吧。”
归根结底,许年恨的是叔叔。她离开的这几年,叔叔没有找来江城闹她,也是因为被叔母劝下了。
她到底还是辞职退房卖车,回了阳溪。
还有一方面原因,她感觉身体禁不住那么熬。
互联网这个行业性别歧视严重,她找了学长帮她内推,加上她确实够优秀,便留了下来。
尽管各自的薪资是保密的,她也能感觉到,她比同岗位的男性低,而且产出价值高的工作不会交给她,但一些零碎的杂货又总找她,理由是:她刚毕业,年轻,又没结婚,有空闲。
这一切,对她身体、精神的消耗都不小。
她攒的钱虽然不很多,但回阳溪也够花一阵了。
既已做下决定,她就不会再犹豫、后悔。
“你,你说得对,我大,大多数时候,都感受不,不到强烈的喜悦,和你在,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确会更,更放松。”
陈致从来不强迫她做什么,或者给她灌输某些观念。他一直告诉她,她想如何就如何。
他不吝于夸赞,说她漂亮、聪明,也会逗她,故意惹她恼。
可是他总是太想向她索取——她的关心,她的爱。
这会让她隐隐感到压力,她怕自己给不起。
或许,她宁愿让爱情的纯粹与美好停留在记忆里,也不想靠得太近,玷污、破坏它。
所以说,从一定程度来看,他们都是人格有缺陷的人。
这个世上,谁又不是呢?
她不过是一个,最普通的,缺爱而又不敢爱的胆小鬼。
听完她说的,他大致能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也知道,她愿意用类似于,换一种生活方式的勇气和决心,再尝试接受他。
陈致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轻声道:“希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们都在人生这条路上,不断地和人错过,经历跌宕起伏,坎坷崎岖,也要原宥自己的错误,想停歇的懒怠,以及不够完美的结果。
尤其是独行的过程,没有支援,鼓励,纠正,走到今天,已经很厉害了。
许年也好,许希也罢,她灵魂蕴藏的力量,始终如一。
第38章 37.许愿
陈致带许年去了城隍庙。
今天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 不少人前来上香祈福,男女老少都有。
庙外一条街摆了很多摊位,以小吃为主, 还有卖手工艺品的,到夜晚生意应该会刚好。
陈致伸手, 征询地看她,“要不要牵着我?”
她摇头,“没事。”
他也不勉强,将手插进口袋, 和她始终保持着一拳的距离。
许年很少来这儿, 一是她没有求神拜佛的习惯, 二来这边游客太多,尤其是节假日。
他们走走停停地逛着。
途径卖针织品的小摊,陈致看见橙子挂件, 驻足, 问道:“请问可以定制吗?”
老板是个年轻女生,她坐在摊位后, 一边钩一边卖,闻言抬头, “是送人的吗?你想要什么呢?”
陈致颔首,想了想说:“桔子树盆栽,可以做吗?”
“可以啊,不难,我做过,不过要几天工期。是送女朋友还是长辈领导?”
他说:“算是女朋友。”
“要不你先加我微信, 到时再跟你报价,底盆的话, 你可以自己挑。”
“行。”
许年走着走着,发现身边人不见了,这才回过身去寻,正好看见他拿手机扫对方。
桌上不就摆着付款二维码么?
她走过去,问:“你干,干吗呢?”
女生好似明白了什么,说:“帅哥,这是你女朋友啊?”
陈致摇头,“还不是。”
女生心领神会,笑起来,“那就快是了咯。”
不知道为什么,许年心里隐隐有点不爽。不是才说要追回她吗,怎么就主动加陌生女生微信了。
但也不好表露出来。她站在旁边,没作声。
陈致挑了几朵玫瑰、风铃、雏菊,让老板包成一束,转而送给许年。
他曼声道:“突然想起,从来没正儿八经送过你一回花。”
这种东西,尤其是玫瑰,太过张扬,又寓意昭然,她不方便拿回家,就不让他送。
仅有的一次,他们到河边,他从路边草地摘了一把小雏菊,笨拙地编了条手链,给她戴在手腕上。
歪七扭八的,不好看,一会儿就松了。
但那时年纪小啊,她本就不图他的物质,又是初次恋爱,有情饮水饱,和他一起做什么都好。
傻得可以,也单纯得宝贵。
现在再也无法重复那样的心情了。
东西不贵,她还得起礼,于是接过,“谢谢。”
陈致看出她的想法,说:“希希,我拥有的这些,都是为了让你……”
人来人往的,旁边还有新的顾客来挑拣,许年不想被人听见这些,觉得尴尬,拽住他的手腕就走。
才走出一段路,他蓦地反过手,趁她不防,手指穿过她的指缝。
掌心相对,一热一冷,既是相克,又是相扣。
他说:“要么就这样牵着。”
许年挣了挣,他耍赖般地扣紧,纹丝不动,她力道不敌,微愠道:“陈致!”
他坦然:“是你主动牵我的。”
“你,你什么时候这么厚,厚脸皮了。”
“薄脸皮追不到女朋友——杨靖宇跟我说的。”陈致走到她前面,“这样就不会把你弄丢了。”
她一顿,抿了抿唇,到底放弃了挣脱,跟着他。
男人体温高,本来冰凉的手,不知不觉都被他握热了。
许年望着他的后脑勺,愈发意识到,若她是守擂者,在这样强悍的,连续不断的攻势下,她迟早会告降。
迟早。
她一手拿花,一手被他牵,穿梭在密密匝匝的人群里,不停地与人擦肩而过,没留意包。
等她意识到时,早寻不到偷手机的人了。
许年仍残留一丝希望,打去电话,对方立马关机了。
附近人这么多,就算摄像头拍到了,估计也无济于事。
许年眼带埋怨地看向他。
还不是怪他。
“对不起,”陈致被她这副模样逗得绷不住笑,“我的错,待会儿赔你一台新的。”
“你还,还好意思笑。”她转而心痛不已,“手机里,里面有好多东西。”
她上份工作离职后,有关数据都清空了,开店相关的重要的资料,她都备份了,丢的是聊天记录。
她和陈致的。
分手后,她准备删掉他所有联系方式,却鬼使神差地,将和他的聊天记录都想办法全部导出来。尽管她没有再回头看,但即使她换了两次手机,也一直留着。
但是……
似乎也没有必要了。
毕竟,他人就活生生地在身边。
许年吐出一口气,“算了。”
他们进了城隍庙。
这是阳溪香火最盛的庙,古刹浓香,白烟氤氲,仿若仙境。
他们在门口买了两把香,进去后,正对着一棵百年古香樟树。
树的直径约有三人合抱那般粗,但树冠浓密,生机勃勃,树梢挂满红绸带,上面似有字样。
这是一则收费项目,可以在红绸带上写下愿望,再由人系上去,接受香火熏陶。
陈致问她:“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