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再为她忧,也不能越过父亲去,这才允了,不过一直不怎么欢喜便是了。
昨日晚间,紫鹃也跟着劝,“......姑娘何苦惹老太太不高兴,琛大爷和大奶奶那样的名声,谁知真假,万一真冲撞了,身子难受的还不是姑娘,老太太也是为姑娘好……”
黛玉一听,冷声打断她,“快住了嘴,以后再说这话,也不必跟我!”
前些日子,姑妈家里送了喜帖来,这府里流言蜚语就没断过,多是琛大哥哥和未来嫂子命硬,克人之类的。
她心里也曾嘀咕,不过,一次次从姑妈身边的嬷嬷口中得知,姑妈对这门婚事有多期待,对未来嫂子有多喜欢,她就改了看法。
姑妈那般眼明心亮之人,看中的嫂嫂定是不俗的,哪里是这起子小人能懂的,她反而越不信那些话。
林黛玉终于等到外祖母点头,没有丝毫犹豫走了,仪门外,接她的轿子已在等。
才出府门,管弦丝竹之音便已隐约传来。
第二十八回
且说林黛玉乘轿出了荣国府, 离鼓乐声越近,行进速度越慢,轿外声音也越嘈杂。
她透过纱窗往外瞧了一瞧, 见车辆纷纷,人马簇簇, 心中略惊讶。
前几日,她在府中偶闻丫鬟婆子们嚼舌根, 具是贾家哪几房不来观礼、哪几房穷得吃不上肉也不愿来吃席, 林黛玉自想着大哥哥的婚礼热闹不起来,若她也不来,姑妈定伤心,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般门庭若市的情景儿。
马车、轿子有条不紊往府里进, 入府门前,炮声响、喜乐鸣,并伴着叮当哗啦之声, 原是小厮家仆每人怀里抱一大簸箕, 里面堆尖儿的铜子, 正沿街抛洒, 引孩子、行人争抢。
好热闹, 林黛玉心中感慨, 也替姑妈高兴。
进了府门, 行了好一段方住轿,包妈妈打起轿帘, 扶她下轿, 只见仪门外的宽阔空地上, 落了好些轿子马车,各家太太奶奶姑娘们下了之后, 又有序往外撤去。
林黛玉初到陌生之地,见了这许多人,因着有熟悉的包妈妈在身边,不似刚入外家时那般心慌谨慎,也不怕行错说错,举止大方风流,跟着人群往里走。
忽的,包妈妈停住,携她望着一个方向,“姑娘,姑奶奶和小公子来接您了。”
林黛玉抬眼望去,见一女子牵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迎她走来,含笑望她。
林黛玉这才明白,姑妈总说她“合该是林家孩子”是何说法。
只见那女子长得花容月貌,身条儿弱柳扶风,与姑妈和她极为相似,想来,林家姑娘都是这般模样吧,可惜她少回姑苏老家,见的姊妹不多,黛玉这一想,顿觉寂寞又遗憾。
女子到了跟前,黛玉福身唤了声“姐姐”,女子还了半礼,给她介绍孩子。
林黛玉知道,此是姐姐独子,名唤越哥儿,姑妈说是个古灵精怪的。
越哥儿见小姑姑,简直像见到了小版的母亲,小小个人儿学着大人模样打恭作揖,身形还不稳,晃晃当当的,可把黛玉喜坏了。
垂眼望着玉雪可爱的小侄儿,林黛玉想起早夭的弟弟,心中酸涩,若弟弟像侄儿这般健康长大,定也如此灵动讨喜。
直到肉肉温热的小手,攥住她常年冰凉的手指,黛玉方收回情绪,是了,今儿是大哥哥大喜之日,不该想这些的。
随后,姐妹并肩而行,有问有答,伴着越哥儿俏言插科打诨,三人有说有笑,带着身后的丫鬟婆子们进了内院花厅。
临近吴家门口,贾家人开始奏乐鸣炮,身骑高头大马的贾琛,只见被人抱着走在最前方的大雁一惊,发出“嘎嘎”叫声,心中好笑,又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往外冒。
吴家亦如贾家一般,到处铺红挂彩,闻得炮声响,傧相、家仆早已准备好,引着新郎官进门祭拜吴家先祖,见过岳父母及亲眷后,方去接新娘子。
只那堵门的亲兄弟、堂表兄弟们着实不成器,季闻裘良等一众“纨绔”做了万分准备,却连一分都没施展上,颇为遗憾,几人只商量着,等今晚,将这力全使在闹洞房上。
吴家堂表兄弟们也很无奈,吴侍御夫妇千叮咛万嘱咐,做做样子就行,生怕女婿娶不走女儿,不过,想想自家堂表姊妹的名声,也是!万一真娶不走怎办?遂不敢为难。
至于亲弟弟,跟这个姐姐不亲。
长姐幼时长在祖父母跟前,半大年纪进宫,回家后一直“躲”在屋子里,他们除了从她手里哄点儿东西,也没甚交集,哪来恁深感情不舍她出门子,自然应付应付就过去了。
胤礽就如此容易到了吴熳门前。
吴熳这头,天不亮便被叫起,换嫁衣、绞面,听全福人边上头,边念那耳熟能详的吉祥话,明明上辈子演过不少次的场景,本该从容以对,如今却略有几分不自在。
及至喜婆听得屋外人声嘈杂,知是新郎官来了,急忙为她盖上喜帕,牵至门前,帘栊掀起的那一瞬,吴熳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她身上。
红布掩面,她却在无数中寻到那一道特殊,一如那日山上,看似温润实则霸道。
被如此注视着,她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因人多而反射性绷起的手指也松了松。
胤礽自也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伏在喜婆背上,一如当日山上,她被老仆背走,只那时披风裹身,如今喜帕遮面,明明只见过那一次,女子的面容却在眼前清晰浮现。
两人在众人的道喜起哄声中,出了吴家门,胤礽听得喜婆叫她哭,她毫无反应,他忽的想起那日仰面望天时她淡漠冷静的眼神。
女子被送入轿中,傧相赞礼,他骑马绕轿三周,终于回程。
贾家,林黛玉随姐姐林雅茹进了待客花厅,里面坐了许多姑父与大哥哥故交友人家的女眷,只少数贾林两家人。
林家来人少,是因在都中及附近几地族人少,而贾家人少,可能只是单纯忌讳,林黛玉想起荣府中的舅母嫂子,及那些闲言碎语,只恼这些人偏听偏信。
不过意外的,她竟见到了东府的珍大嫂子与蓉哥儿媳妇。
婆媳两个在人群中穿行,似珍大嫂子正在给蓉哥儿媳妇介绍面前的夫人太太,也似两人正在帮姑妈招待人。
林黛玉只看了两眼,便被姐姐引着见了到场的林家人,伯娘婶子姐姐们,无一不夸她长相标致,气质不俗,不愧是他们林家的姑娘,态度亲昵怜爱。
黛玉这才终体会到林家人对幼年子嗣之爱护,即使不知隔了多少辈的远亲,待她,也比亲舅母真心、用心、亲近。
还有,她今儿可算知道了,“像林家的姑娘”是个好夸词,林黛玉边心酸想哭,边又想笑,五感交杂。
贾林氏今日实在忙,亏得亲朋故旧都是体谅人的,都道让她只管忙她的,她们自己会找乐子,这才抽空见了见黛玉。
看她眼里都是笑意,也不嫌闹,心下稍安,带她见了几位林海信中提到的世交家的夫人,那几位也带了家中姑娘来,正好给黛玉结几个手帕交,将这世交之情延续下去。
果然,书香世家的姑娘兴趣爱好都差不多,不一会儿子就聊到一块儿去了。
你问问我读了哪几本书,我问问你那诗何解,见解多相同,可不就欢喜,迅速熟稔起来。
花厅中的夫人太太们也乐见其成,赶了一众咭咭呱呱的小姑娘花房里说去,省的吵得人头疼。
林黛玉似遇到了一群惺惺相惜的知己,联诗作对、讨论学问,将宝玉都暂抛到脑后去了,颇有几分乐不思蜀的意味儿。
不多时,听得外头炮声隆隆,敲锣打鼓,丫鬟们欢喜跑进来知会:新娘子接来了。
小姑娘们兴趣更浓,牵着手一涌而出,观礼去了。
贾家门前,胤礽下马,取过喜婆手中牵红的一头,听着傧相赞礼,引新娘下轿。
此间婚仪少了满人射轿、跨马鞍的习俗,胤礽颇为遗憾,不过又想吴家女身手不错,那虚礼似也不甚重要。
吴熳眼前一片红,耳边人声鼎沸,只跟着手中红绸牵引,跨火盆、踩瓦片,步入正堂。
正堂右边,一众小姑娘们隔着屏风探头观礼,黛玉静静立在一旁,手里温温热热的,小越哥儿又来了,紧紧握着她的手指说,娘亲让他来照顾小姑姑,逗笑了姑娘们,偏他没知没觉,挺着小胸膛,神色严谨认真,黛玉不觉露出笑意,只觉暖心。
新人进堂,林黛玉这才隔着屏风,见到了只从别人口中听说过的琛大哥哥,也才明白宝玉所说,琛大哥哥不似贾家其他叔伯兄弟是何意。
黛玉少见过几个贾家年轻一辈的兄弟子侄,大多眉清目秀、白皙文弱,大哥哥确与他们不同,面容俊美逼人,身材挺拔颀长,站如松,气如竹。
林黛玉恍惚想,似琛大哥哥这般的,才是武将起家的开国国公府子孙应有之样吧。
她目光流转,落在一旁的未来嫂子身上。
一身凤穿牡丹嫁衣,艳丽荼蘼,虽不见面容,但光立在那儿,便有一股子气度在,身量也较一般女子高些,与琛大哥哥正相宜,如此一看,端端是一对璧人。
黛玉暗道,难怪姑妈那么满意。
堂中,新人在傧相指引下,拈香祭拜神主与祖宗牌位。
林黛玉突觉右边身子一坠,原是越哥儿忽然蹲了下去,正伸头往新娘子盖头底下看,引得姑娘们皆拿帕子捂嘴笑,黛玉也忍俊不禁。
姐姐这才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低声说道,“小笨蛋,急什么,一会子上新房里看去。”
越哥儿嘟嘴委屈道,“现在就想看嘛……”
又引得姑娘们一阵笑。
那头,胤礽低头叩拜,再起身,便见一金光闪闪英灵抚须站在牌位后,望着他和吴家女不住点头,似很满意。
胤礽无奈,每到年节祭祀,逢他上香,这位祖宗就来享香火了。
这也是他为何知道紫气能引来文曲星的原因之一。
离胤礽最近的吴熳,先察觉到胤礽情绪起伏,又感觉前方香案上似乎有异样,轻轻扯了扯手中牵红,似问又似提醒。
胤礽默契轻扯回应。
吴熳一愣,她似明白此是“没事”之意,心中又生怪异。
拜完祖宗,便是正式拜堂。
贾敦贾林氏一身吉服高坐,满脸喜悦,心中欣慰,及至傧相那声“礼成”赞出,夫妻二人方将心彻底落回肚中,儿子的婚事终于成了。
随着新人被送入洞房,外间开席。
新房内,新郎新娘端坐床上,听着全福人指引,丫鬟们捧着莲子花生等物撒帐,然后新郎掀盖头,见了新娘,众人屏息。
眉如黛,肤如雪,唇如梅,这位全福人贾家这边近亲,头一次见吴熳,只满口赞叹、恭喜胤礽,“新郎官好福气啊!”
胤礽见了,也恍神一瞬,她与那日见到又不同。
时她未施粉黛,阴气入体,被冻的唇色发白,只唇心留一点粉,凄楚素净;
今日一身艳丽红嫁衣及红唇,荼靡秾艳,再配上那双清冷淡漠的黑眸,极致对比,胤礽竟像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喉间干渴。
食指紧紧按住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方未露异样。
两人遵礼饮过合卺酒,外间已开宴,他须去应酬,叫来兆利传饭与她,两人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院里就有那群“狐朋狗友”使人来催,“琛爷,您快出来呀,您再不出来,我们爷就要提前来闹洞房了!”
第二十九回
且说“狐朋狗友”们逗趣儿, 故意使人来催请胤礽,胤礽无奈,与已成他妻子的女子默契对视一眼, 方出了新房,嘱咐廊下的兆利好生伺候。
饭菜很快送来, 周婆子用小碟挑拣几样,置于小几上, 将小几搬到新床上, 供姑娘受用。
吴熳看小几上各式菜品就一筷子,饭也只两口的样子,寂黑清冷的眸子无声控诉周婆子。
末世人本就对色香味俱全的新鲜食物有执念, 可吴漫有个小鸟胃, 纵吴熳脑子里不停发出“还想吃”的信号,吴漫的胃袋也装不下,因而, 她每日进食就很少。
今儿, 周婆子竟然连她的小鸟饭量都不能满足了。
周婆子哭笑不得, 姑娘有时候比庄家女还像庄家女, 仿佛八百年没吃过好东西, 对吃的也太执着了, 可今儿确实不能多吃, 忙劝道,“姑娘忍上一忍, 今儿要坐福, 若是吃多喝多了想出恭, 就麻烦了。”
到洞房前,新娘不能下床, 更不能到“污秽之地”出恭去,不见她连汤都没盛,茶水也只倒了一口,就给姑娘润润嗓子。
吴熳无言,默默拿起牙箸夹菜,珍惜地小口小口吃起来。
这些现代人眼中的封建习俗,在这个非物质世界灵验不灵验的,还真不好说,只能守一守,否则,真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带给了贾家,就糟了。
至于那大桌饭菜,吴熳不能吃,也不叫它浪费,命周婆子祖孙用了。
饭毕,黑丫伺候吴熳漱口、盥手。
忽见一小孩蹿了进来,一下子扑到盘腿而坐的吴熳身上,肉肉热热的小手扶着她的膝盖,要不是他嘴里喊着“舅妈”,吴熳就条件反射,把他提起丢出去了。
末世里,可怕的不止是丧尸和变异动植物,人亦很可怕。
吴熳遭亲近之人背叛过,对人很抗拒,更不会允人随意靠近自己。
就连周婆子与黑丫,都是吴熳做了很久心理准备,才慢慢让她们近身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