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云娘子手艺这样好, 只闻香味就能想象滋味了。”
“谁说不是呢,我家云闺女那菜做得一绝,就前些日子的烧鸭子,别提多想香了。”
“要不是她,老头子我还真不知道调换一下做菜的顺序,那滋味就会大不相同!”
“老伯细说!”
……
浓厚的炖肉香、酸甜开胃的糖醋香,清甜时蔬香,层层叠叠混合在一起香飘满院,引得人饥肠辘辘。
终于,在油灯亮起之时,闻得一声。
“诸位久等了!”
绰绰灯影下,黑色陶盘中的鸡块呈现出漂亮的棕红色,油光润泽。在它旁边,煎得焦黄带着酥边儿的荷包蛋外面裹满红褐色汤汁,诱得人食指大动。
最后一盘清炒菠菜虽很家常,但在满桌浓油赤酱的菜色中一放,看着就清爽解腻。
云婵将白润的大米饭往众人面前一放,笑道。
“大家别客气啊,咱都动筷吧!”
薛老汉闻着味儿就知道今天的菜指定不能差,可当真看到有肉又有蛋,还是干米饭时,脸皮都控制不住抽抽了。
我的乖乖,这就算招待客人,也不至于做成这样啊!搁以前,年三十儿都不敢这么吃!
李友仁家往上数几辈也有泥腿子,看到这一桌子饭菜同样满脸哑然,在农家这样的规格,确实把他当贵客招待了。
“诸位费心了。”
王香月眯着笑眼,口中应道:“咱别见外,快尝尝,都是云闺女做的。”
此时不知是谁的肚子发出一道咕噜声,在饭桌之上显得格外响亮。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哄堂大笑,不再扭捏,全都伸筷冲那最惹眼的鸡块夹去。
云婵夹起鸡肉放进口中细细咀嚼。
鲜、香、咸、甜、烂。
火候到位,鸡肉也足够新鲜,入口一抿即烂,八角独特味道中含着的微微辛辣味,渗入肉里刺激着唾液的分泌。
只一口,李友仁便呆住了,捏紧筷子,眼睛瞪地如铜铃,痴痴看着盘中鸡块。
好一个红烧鸡块。
这,这味道,就是他一直想找的新菜式啊!
好半晌他才找回声音。
“这就是你说的‘法子’吧?不,不用问,这一定是!”
他目光如炬,抬头死死盯着云婵。
“云娘子,开个价吧,你这炖肉方子,多少银子我都买!”
他李友仁志在必得!多少酒楼只凭一道菜便能经年屹立不倒,他汇肴楼缺的就是一道无人能及的经典菜肴!
见他这副模样,云婵面色如常,桌下的手掌却忍不住轻轻攥紧,有戏!
“十五两,十五两我便将这配方奉上。”
“这炖肉方子是、是我家家传的,不止能炖鸡,就是炖猪、炖羊、炖鱼都一样好吃。”
她觉着十五两不少了,买米粮能买好几百斤,把羊毛营生的本钱赚回来就成,家里那点银子还是不动为好。
但李友仁听到她的话,却是大为感动。
这云娘子明知他家酒楼现在遇到难关,这样厉害的方子却只要价十五两,这是把他当朋友了……
当真是清风明月般的人!
云婵是真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觉得十五两已经不少了……
“好,十五两!云娘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你们这朋友我交定了!”
可惜桌上无酒,不能干一杯。
李友仁开怀大笑,一扫近日淤在胸中的阴霾,感觉屋中都光亮不少!
薛老汉见二人谈笑间便又叹下一桩生意,心不疼了,手不抖了。
这鸡杀的值啊!一只鸡换十五两,杀,多杀!
薛明照见老爹控制不住地盯着鸡肉傻乐,眼底浮出一丝无奈,悄悄伸腿在桌下碰了他一下,这老头真是,哎。
红烧鸡块确实好吃,每人都夹了好几筷子后才想起桌上其他菜。
鸡蛋煎好后,云婵将它们切成一块块的才下锅裹酱汁,这样每个人都能多吃几块,摆在盘子里也好看,瞧着多。
有红烧鸡块珠玉在前,李友仁着实没将其他菜放在眼里,简简单单一个酱鸡蛋,总不见得能做出花来。
可当他夹起来刚准备放进嘴里时,轻咦一声,将鸡蛋凑在鼻端轻嗅起来。
怎么有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
紧接着李友仁眼神微僵,缓缓将鸡蛋塞进嘴里咀嚼咽下。
然后呆愣着放下筷子,冲着云婵道。
“云娘子,开个价吧。”
“这糖醋汁的方子,我李某人也要了!”
不得了,实在是不得了,上次吃到这样的糖醋味道,还是几年前远赴上京探亲时。
只记得一个名为醉仙楼的酒楼,就是凭着一手糖醋猪排,在那美食云集的地方站稳脚跟,成为京中一绝的。那酸甜讨喜的味道,让他至今忘不了。
酸甜一味,入口醇厚而后转为清淡开胃的香味。多一分醋则酸,多一分甜则腻,咸味太过会压了甜味的风头,总之这么多年来,总也模仿不出记忆里那个味道。
谁承想,就在这农家小院里又见糖醋味道,他说什么都要拿下!
云婵张着小嘴,怔住了。
啊?买啥?糖醋汁方子?这也用买?
“啊这个,这个就不、不……”不用买了吧,就一个六/四三二的口诀,咋卖?
李友仁刚听到云婵吐出个不字就急了。
豆大的汗珠从脑门滑下,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十五两,这个也十五两,两个方子一起我出三十两!以后你家人来汇肴楼吃饭,一律不收银子!”
第33章 远行
云婵见他如此激动忙点头答允, 李友仁这才重开笑颜。
送上门的银子没有不要的道理,只是她总归觉得这糖醋方子不值十五两,默默想着待会儿再送他们一个腌菜方子好了。
薛明照看着李掌柜嘴角大大的弧度, 再次夹起一块糖醋荷包蛋, 嚼巴嚼巴吞下肚,暗道, 真没觉出这味儿值十五两银子, 远不如鸡块好吃啊。
李友仁车上的笔墨,还是上次同韩则一起来薛家时带着的, 忘记叫伙计收好,这次正好派上用场。饱食一顿后,他让王四取来,由云婵口述,自己动笔开写。
堂屋内, 除了王四, 剩下的都是云婵自家人,而王四其实也是他一个远房外甥, 十几岁就在酒楼帮工算是心腹,也无需避着。
这说起来,李友仁才知道薛家又研究出了新糖, 打算明年卖。
今晚的震撼消息实在太多, 如今新糖的事, 竟也让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云娘子能做出第一种糖, 就能做出第二种, 只是这速度可真快。
当讲到八角时,云婵干脆从厨房抓了一把送给李掌柜, 毕竟今天赚了人家太多钱,颇有些不好意思……
李友仁接过八角仔细看后一脸惊讶,称呼其为‘绿满星’,他曾在制香铺子中见过这味药材,却不曾想过它还能入菜。
后来,云婵也一并提了桂皮和香叶,描述了一下它们的外形和味道,希望李掌柜找找看,若是有了它们,菜色味道会更好。
李友仁爱吃也爱做,本就是名老饕餮,遇到云婵这个‘更会做’的,聊了个酣畅淋漓,直到梆子声响起,才止住话头。
临走时他再三叮嘱,这次可万万不能再泄露出去才告辞,并说明日必将银子送来,且把糖也一同取走。
随着王四的吆喝声,马车从薛家门口的土路上缓缓驶离,车子四角处悬挂的红灯笼一颠一颠轻轻颤悠,照亮着前路。
坐在车里的李友仁紧紧捏着袖中薄纸,闭目养神好一会儿,待马车跑到城门口时撩起帘子吩咐道。
“小四,明儿去查查那个江记茶铺,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手段这么下作,非要和我李某人过不去!”
“好嘞。”王四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应道。
“掌、额表舅,她家的菜可真好吃,这方子一准能把咱酒楼生意拉起来!嘿嘿,到时候能不能给我们涨点月银!”
李友人闻言笑骂一声:“臭小子,我缺你月银了?成天摆出一副穷样子!还没赚上钱呢,就跟我提加钱了!”
王四哼唧道:“今年收成不好,我爹前阵子风寒又吃了药,再过不久我家桃花就要生了,哪儿都要花银子,我当然穷。”
“你爹病是啥时候的事儿了,咋也没知会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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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里,天高露浓,清冷月光洒进小院,薛家侧屋小院亮起幽幽烛光。
云婵从箱底钱袋里拿出二两碎银、一串铜板,塞进桌上已收拾好的包袱内,对着一旁的男人温声道。
“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多带些银钱傍身,一路上好行走。”
松散下来的黑发从少女脸颊边滑落,缀在胸前腰间,樱红色的小嘴张张合合。
屋内的烛光打在榆木箱笼上,反射出莹润的光芒,少女满目认真,眼波流转,点点晶芒倒映在她眼底,千般温婉在她身上漾了个满怀。
薛明照轻轻拽过媳妇,让她也坐在床边,然后长臂一展就将人整个拢在了怀中,将脑袋埋在其颈间,深深嗅一口。
“放心。”
“我快去快回,不用担心。”
片刻,云婵慢慢抬手抓住他的衣角,小声咕哝:“若是遇上危险,钱财不重要,人要紧。”
“嗯。”
当夜,雨打树梢,滴答一整晚。
隔日清晨,蛛丝似的雨脚从瓦沿垂落,被洗刷过的天空,云净天青,云婵只盼着这雨今日下了,往后的半月里就不要下了。
给薛明照送行的除了薛家人,还有隔壁吴大虎,具体知道他此趟出门目的的,也就这几个人。
他这边刚刚走远,不一会儿王四的马车也来了,带来一包银子,拿走一批金梨糖。他与云婵约定往后都是八天一次,直到熬糖的果子下季。
现在好几家酒楼都有金梨糖,催得也就不紧了,今儿一早楼里就着手试方子了。
云婵拿到银子,回身往王香月怀里一放,笑道:“娘,拿去买鸡,多买几只。”
王香月捧着一包银块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买,过两天娘就去大集上买!”
昨天那道酸酸甜甜的糖醋荷包蛋,可正合了她的胃口,现在手头松快,她真想着去多买两只鸡回来养着下蛋呢!
田里的土豆苗,现在已经有云婵小腿那么高了,先前它们就隐隐长出花骨朵,一场秋雨后,也就是薛明照出门的当日,骤然开放,一排排莹润小白花,开得煞是好看。
在万物凋零,黄叶漫天的秋季,这一抹莹白极惹眼,引得不少村民驻足来看,拍手称奇。
不干活闲下来的当间,薛家二老和云婵也会叨念几句薛明照,不知道他在外面顺不顺利,每到这个时候云婵就格外想念手机……
不过闲着时候只是偶尔,忙起来后也就没空寻思那么多了。
除了缝衣被和熬糖,还要分出更多时间去砍柴。因为熬糖,家中木柴的消耗量比以往多很多,冬天不方便砍柴,就要预先多存些。
除去做饭洗澡要烧的木柴,还得砍些烧成木炭,天冷时在屋里点炭盆取暖。
家里两个女人身子都弱,要是她们在外砍柴热一身汗,然后吹冷风再凉着就麻烦了,所以砍柴这活儿就都落薛老汉身上了。
可到底薛老汉也不再年轻力壮,没砍两天也累得手臂发软,云婵当即拍板,多砍了的那些柴烧炭,不够的就买,咱现在手里有钱,大富大贵论不上,买点炭火足够。
买炭是个容易事儿,连县城都不用去,那炭就是将木柴切好扔在土坑里焖烧,有的农家人会专门在秋天烧炭拿去卖。
比如金家这种人口多的大户,有的是人丁和力气,每年都会烧炭去卖。
云婵找到陈莲一说她就答应了,卖谁都是卖,卖给老薛家还省得往外跑腿了呢!
晚秋时节,天一天比一天冷,云婵每日都要去看一次土豆苗。
她站在田埂上,在心中默默祈祷,再慢些冷吧,让土豆们都顺利长成。
第34章 归家
最近小红雀豆豆开始换毛了, 为即将来临的冬季做准备,旧羽毛逐渐脱落,长出更浓密、保暖的新羽毛。
脱落的羽毛随着它翅膀扑棱掉的屋子里到处都是, 就连枕边都能找到它的小红毛, 让一家人很是头疼。
不过它很是通人性,被王香月笑骂不许进屋以后, 真就只在院子和厨房稻草处走窝着, 听话极了。
云婵心疼它,便抽空将松子焙了, 一人一鸟在院子里,你一颗我一颗地嚼零嘴,连吃两天后豆豆变得十分黏人,她去哪儿豆豆就跟到哪儿。
每日顶着一身乱七八糟还没换好的毛,蹲在她肩上一起出门视察土豆田, 见到的人都会夸一声:嗯……好潦草的小鸟!云娘子眼光还怪奇特的!
云婵被逗得嘴角上扬, 摸着豆豆的小脑袋为它辩解:换完毛就好看了。
有时候从衣袖上拈起豆豆的羽毛,她便想到等以后有机会了, 倒也可以多搜集点鹅绒,试着做做羽绒服!想做的事儿实在太多,只能一步步来。
至于庄雪儿, 她熬糖的时候依旧会过来帮工, 虽然看起来她没把上次那事儿放进心里, 可薛家二老心里却有点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