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稻子、卖土豆,这些银钱以后由薛家二老拿着。
撂下笔云婵伸了个懒腰,起身拿着火钳蹲在火盆前拨弄炭火,刚拨弄了没两下,只听院门被拍得砰砰作响,惊得她手腕一抖,差点烫着。
谁人这样拍门?是有什么事?
打开屋门,探出头去,正看见薛家二老也被拍门声惊到了,正往这边走。
她一只脚刚迈出去,岂料拍门声停了,一声哭叫越过围墙,钻进院里。
“云小娘子啊!薛大哥王大嫂,我错了啊!”
云婵眉头一皱,霎时间黑了脸,嫩红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这嗓音,这说辞,不是年前祠堂里的齐婶还是谁?前阵子还消停着呢,怎的这次跑到她家门口发疯了?
王香月也听出来了,眉头皱得能夹住苍蝇,一把拦住云婵将她往侧屋推。
“闺女,你先回屋,我和你爹先看看这齐采芬今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虽说他们与这齐婶交往不深,但也知道这人名声极差,不是好想与的,今天哭天抢地来道歉,别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院门打开,薛老汉和王香月也没请人进屋坐坐,就抱手堵在院门口,问她有何事。
那齐婶哭丧着苦瓜脸弓腰道歉,一把鼻涕一把泪请薛家人原谅,自己先前口无遮拦,说话不过脑袋。
王香月扯扯嘴角,半晌才回道:“没事儿,都过去了,早晨天儿怪冷的,你回吧。”
齐婶等的就是这句话呀!吊梢眼飞起,站直身子一下搂住王香月的胳膊。
“王嫂子,那你让我进毛线坊吧,我也会织,织得可好了!”
不等王香月说话,薛老汉用力将她的胳膊拽开,闷声道。
“我们做不了这个主。”
齐婶右眼狠狠一跳,嘴角抽搐两下:“你们做不了主?你们还做不了主谁能做主?我看你们是没原谅我啊!”
接下来她的动作,让薛家二老齐齐抽了后气,向后倒退半步!
只见齐婶忽然双膝一软,当场跪倒在地,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侧脸被打得通红。
“我错了啊,都是我的错啊,你们就原谅吧啊!你们要是不原谅我,我是真的没活路了啊!”
她一个巴掌一个巴掌往脸上招呼,拍打皮肉声清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哭叫声之大,惹得周围邻居纷纷站在自家院门口瞧看。
“我家那口子说了,你们不原谅我,就让我滚啊,我齐采芬自小没娘,老爹前些年也走了,我是真没活路了啊!”
“啪!”
“啪!”
薛老汉和王香月指着地上的人,手指一阵发抖,脸色发青,这不是无赖吗?怎么她这意思自己没活路了都怪他们薛家?跑这儿来闹!
王香月伸手去拽她:“齐妹子,你有话好好说,先起来,我们已经原谅你了!”
齐婶顶着满脸脏污,伸手撇开滑落的发丝,尖声道:“那你是同意我进毛线坊了?”
“这……”王香月话音顿住了。
齐婶躲过她的手,往泥地里一扑,哭声更惨烈。
“既然原谅我了为啥不让我进毛线坊?别人都去得,怎么就我去不得!啊!”
余光瞥见周围出来看热闹的邻居越来越多,交头接耳,她脸皮隐隐发热,没办法,只能退回侧屋为难地找到云婵。
“闺女啊,这、要不就让她去毛线坊试试?大家伙都站在外头看,瞧着她那副样子,好像搞得我们多刻薄似的,实在是面上挂不住……”
这齐婶与她家这么多年来,其实并无甚大干戈,她确实嘴碎,却也不至于撕破脸做的过分难看。
云婵蹙着眉头,看着王香月尴尬无奈地眼神,想了想点点头,缓缓推开屋门走出院子,对着在地上撒泼的人道。
“你且起来说话。”
“毛线坊你可以来,但我们约法三章,若是在坊中再生事端,管不好你的嘴,任你如何撒泼也不顶用!”
“亏得我夫君今日不在,否则断你根骨头是轻的!”
她这番话说得是很不客气了,但对面人却管不了许多,只听云婵允了她,当即一骨碌爬起来,点头哈腰。
“是是,我一定认真做,好好做。”
“明天早晨去坊中。”
语毕,云婵再没给她半个眼神,啪的一声合紧院门。
薛老汉斜睨一眼院门,有些担忧:“闺女,那人可不是什么好货,她去毛线坊,能行吗?”
他还有更难听的没好意思说出口,别到时候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粥!
云婵深呼吸吐出一口,摇摇头。
“娘,您在毛线坊里多盯着点她,我嘱咐雪儿姐和花娘,都一并看着她,若是有任何不对劲,直接将她赶了去!”
难不成这乡下刁蛮妇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撒泼的手段和她婶婶李桂枝简直一模一样!让人作呕。
这样的人从根儿上就有问题,云婵是真不信她会老老实实地去干活,不知道憋着什么坏水呢。
只要盯紧不怕她不露马脚,到时候全村人都知道,以后她遍耍花招也无人再理。
薛老汉吭哧半天挤出一句:“也只能这样了。”
他俩是老实巴交的实诚人,遇到这种撒泼打滚的人,尤其是女人,就不知道咋办好了,拉又拉不起来,说也说不动,又不能一起躺下哭,束手无策。
要是他家儿子在,就没这么麻烦了,虽然平时总说儿子过于冷硬,有时候太不近人情,可这种时候,真只有他能冷脸把这事儿干了!
院子外,待木门一合上,齐婶把手上的灰泥往衣服上蹭蹭,伸手扒拉起额前散发别在耳后。
神色一改刚刚的凄惨泼辣劲儿,流露出一丝怨毒,恨恨盯着薛家院门良久,微不可察的吐出一个呸字,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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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织布坊里的毛线织物一经补货,再次不到黄昏便被抢了个精光。
前次订过的毛线毯子的,张玉儿专门差人送去消息,说有新品花纹毛线斗篷,请问需不需要,那自然是要的。
若说刚开始大多数人只是图个新鲜,可最近一阵子用下来,是真觉出好了。
毛茸茸软乎乎,轻轻薄薄一张毯子,比棉花暖和得多,坐在小榻前品茶看书,往腰腿上那么一搭,别提多舒服了。
所以等到斗篷问世,那些觉出好的人纷纷抢着要,不说夫人小姐们,就是老爷也想要。
最近,县城富户最爱叫上三五好友结伴出游,美其名曰:春日已至,外头已见春色,要出门散散心。
可天老爷嘞,入春这才几天?绿芽芽才冒出来多少?顶着凉风在小亭里围炉煎茶,真是……好雅兴!
待风吹来,那组织出游的人,便乐呵呵披上毛线斗篷,在其他人惊奇的眼光中介绍——这是玉织布坊的新品,全县城,哦不,全天下现在也只有十件呢,有银子也买不来!
于是旁人都记住了,玉织布坊,新品斗篷,买!
那若是在场有两人都有,那怎么办呢?
比配饰。
一点点流苏自然是不够的。
串珠银鱼儿压襟,缠丝牡丹香囊压襟,翡翠叶子压襟。
什么漂亮别什么,硬是把木质色斗篷装点出华贵味儿了!
第59章 过节
第二天齐婶到毛线坊的时候, 所有人都静悄悄忙手中活计,无人睬她。她脸皮也够厚,就站在别人后头看, 半天工夫学去不少。
要不是今早庄雪儿嘱咐说别闹太僵, 给她个机会,看看会不会认真干, 大家可就不会像如今这样只是无视她了!
她昨日那手段传出来, 属实让人瞧不上。
土豆马上就能开种的消息传出,全村沸腾, 赋闲在家的老少爷们纷纷扛起锄头,出门开荒!
昌义村人少地多,每家每户中间都隔着点空地,大家平日里会开出一小块儿种点蔬菜水果,但还有大片空着, 现下就准备开出来种土豆。
人丁少的那么一块基本就够吃了, 家中人丁多的开了那一片还不够,转头跑到村尾山脚下接着开。
薛老汉也想多种点, 以后好拿去卖钱,但被云婵拦下了。
薛家人本就少,要种粮食, 又经营着毛线坊, 在未来规划下兴许还有制糖坊, 地开太多,也没时间没精力去管。
要知道他家现下也不靠种地赚钱了, 就是老人家脑筋一时没转过来, 经过云婵一说,才回过味儿来, 拿起准备开荒的锄头,转头松土去了。
往年这个时候村里还静悄悄,大多数人都窝在家中打瞌睡,今年却热闹极了,无论走到哪都能看到努力干活的人,欢声笑语驱散一片寒气。
荒地里有许多硬石头,还有盘根错节的树根、野草,一锄头一锄头挖下去很累人,但所有人眼睛里都有光,满身是劲儿。
庄雪儿抽空回了趟娘家,嘱咐爹爹和兄弟赶紧动起来,在周围开块荒地好种土豆。
去年庄雪儿就跟爹爹提起过土豆,他们都知道那是好东西,二话没说下地忙起来。
薛家并没说不允许外村人种土豆,到时候她多挖些,送个十几二十斤回娘家,能种一点是一点,多点粮食总归是好的!
今年除了她们昌义村情况好点,附近几个村子都不好过。听说有人为了买棉衣,把家里的稻种都卖了。
如庄雪儿一般打算的人不少,谁家没有点要好的亲戚朋友,基本都是周遭村子的,纷纷递了消息去,只等上山多挖点土豆送去。
就连薛老汉都给自家亲戚递了消息去,让他们开两块荒地,到时候带他们上山一起挖土豆。
薛家亲戚在后面的高义村,只有薛老汉在昌义村,至于原因,那说起来就长了,全是陈芝麻烂谷子,老辈人争一口气的事情,现在早就不提了。
至于沤肥,这本就是家家户户一直在做的,但地多了,原本那些就不够用了,毕竟春种也得用肥。
于是薛老汉便突然忙了起来,无他,只因为他沤得一手好肥料,大家纷纷向他请教那沤肥法子。
小老头乐在其中,讲得头头是道,体会了一把先生瘾。
忙忙碌碌好几日,迎来了大燕朝年后的第二个节日——春耕节,前一个节日是上元节。
一家人穿戴齐整溜溜达达走到县城,寻到龙王庙处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
“求龙王爷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啊!”
薛老汉将香插进香炉,口中念念有词。
待出了庙门,云婵却不往城门口走,反而拉着他们向买卖大街走去。
“走,咱逛逛去。”
说起来上次薛父薛母进城还是年前缴税时,而且也只买了些嚼用。自从毛线坊办起来她已赚了不少银钱,便想着带二老好好玩玩。
因着今天是节日,街上很热闹。
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路边有搭台唱曲儿的,有杂耍卖艺的,叫好声和着铺子里的打铁声、颠勺炒菜声,声浪嘈杂。
“甜柿子饼儿~小云糕~麻花酥嘞~”
云婵循声看去,被一家糕饼铺子吸引住,在薛家二老看杂耍的时候钻了过去,再回来手上多了三个裹满白色糖霜的甜柿饼。
她往二老手上各塞了一个,自己也咬下一口,满眼幸福,好甜~柿子味好浓~
薛老汉看看手里柿饼,满眼不赞同:“闺女,你自己吃就行了,还给我俩买啥?别浪费银子。”
云婵咽下柿饼,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爹,钱就是要拿来花的,不花为啥要赚钱?”
接着不等他反驳,便问道:“你知道咱家毛线坊,每个月能赚多少银子吗?”
薛老汉摇头,旁边的王香月却是知道一点:“几十两?”
云婵勾勾手,待两人凑近,悄声道。
“一百两!”
“刨去人工、材料的成本,咱一个月能赚一百两,而且以后只会越来越多!”
听见这个数字,二人一个倒仰,差点栽过去,他们是知道毛线坊赚钱,可没想到这么赚!
云婵舔舔嘴唇:“ 三文钱一个柿饼,你们算算能买多少!”
眼见他们算迷糊了也没算出来,乐着宣布:“咱有钱啦!”
少女月牙眼快乐地眯着,鬓边发丝被春风吹起,难得笑得不那么文静,像只得了便宜的小狐狸。
王香月也跟着笑,眼角眉梢都是喜意,举起柿饼咬了一口:“真甜!”
薛老汉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那腿脚就像踩在云端似的,软绵绵,使不上劲儿。
好半天以后回过神,钻进前排,从腰间破钱袋里摸出两枚铜币,扔在杂耍人面前的陶碗里,跟着人群,大声喝彩。
“好!”满脸通红。
这丢钱的样子,有一句话能形容,穷人乍富!
接下来一路,几人吞下柿子饼,还当街吃了猪肉馄饨,买了几个素包子准备当晚饭,玩得好不快活。
路过银楼时,王香月和云婵走累了,进到里面瞧看歇脚时,被精美银器晃花了眼,一不留神,就花去好几两。
云婵发间簪子从祥云木簪,换做一支银螺钿扇钗,耳上多了副流苏耳坠。耳坠精巧漂亮,从耳垂处坠向脖颈,更添妩媚。
王香月腕子上则多了只银镯子,那镯子比小指头略细一点,精细地刻上了几朵牡丹纹样。
看到这镯子的时候薛老汉眼睛瞪圆,开口便唤伙计把它拿出来看看,随后拉过王香月的手套在上面,细细看了几眼,直接从钱袋里掏出二两碎银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