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香月从头到尾没说话,只是出了银楼后眼眶湿润。
云婵摸不着头脑,薛老汉抬头看天,缓缓叹了口气。
“当年你娘的陪嫁里,就有一个银镯子,也是牡丹纹样儿的,比这个细点儿,为了给我治眼睛,便当了去。”
“我曾说等以后有钱了,一定给她买个更好的,不曾想到今天才实现,第一眼看到这镯子,我就觉得可真像啊。”
王香月摸摸腕间镯子,破涕为笑:“现在也不晚。”
薛老汉转头看向老妻,憨憨一笑,夫妻二人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银楼旁不远处就是荣记布庄,在布庄他们每人又买了一套贴身棉成衣。一开始王香月不同意,觉得买成衣不划算,不如买棉布自己做。
于是云婵又给她算了一笔账。
一套棉布成衣布庄卖四钱多银子,买回去就能穿。
单买棉布回去,一套要三钱布,做一套衣裳要花好几天,那这几天时间若是拿来织毛毯,又能赚多少银子?
时间就是银子,可不能因小失大。
王香月心服口服,她先前真没想过,自己的时间值这么多钱。
打从过完春耕节,往后老两口再也不和云婵争辩了,闺女说啥就是啥,论聪明,谁能比得上她。
薛家能娶到云婵,真是祖坟上冒青烟!
回家后的两天里,云婵给女工们发了的第一笔月银,然后又精心挑选了两个人加入毛线坊。
忙忙碌碌,越来越有东家的范儿。
随着月银发放,毛线坊在村子里的地位越发高起来,每个人都以能进坊间干活为荣。
每日在家干活的女人们钱袋鼓了,腰板直挺起来,比如白阿嫂,她的日子现在就好过了许多。
以前在家时,每天从清晨开始,喂鸡煮饭,缝补浆洗,家里婆母还嫌她是吃白饭的,只因为她嫁过来三年还没生个孩子。
自从她进毛线坊干活,耳边便清静许多,只因为她不但带回来点心,还能带回肉。
待月银一发,婆母更是再不敢多话,看她忙着坊里活计,还主动揽去了洗衣做饭等杂事。
毕竟不是谁都能每月能稳稳赚上一钱多银子!
毛线坊的事儿逐渐传开,梨山村、梁山村,有不少人都知道薛家开了毛线坊,生意还很不错。
这种事,自然也传到了云家二房耳朵里。
李桂枝不敢来,云天旺敢来,有钱了不想着自家亲戚说得过去吗?
要不来银子那就要土豆,总归砍断骨头连着筋,就堂妹那柔柔弱弱的性子,还能要不来?他前两天打听过了,薛明照最近不在家!
云天旺对着他爹云豪就是这么说的。
云小叔的名字带着豪字,却实打实是个窝囊废,被家里泼辣媳妇和混混儿子压得死死的,平时是说啥听啥。
于是隔天云天旺一瘸一拐敲响了薛家大门,彼时是王香月开的门,见亲家来人,犹豫片刻,还是将人请进了堂屋。
云婵听到消息赶忙收拾利落出来见人。
云天旺正跷脚坐在木桌左侧,薛老汉和王香月坐在右侧。
他见云婵进来,将人从头打量到脚,最后视线落在她漂亮脸蛋上,挑眉吹了声口哨。
“堂妹气色蛮好哇,看来过得挺不错嘛,可哥哥我最近实在是太惨啦。”
半年多不见这丫头出落得愈发水灵,以前确实是个美人坯子,可又瘦又弱,浑身没几两肉,还病恹恹的。
如今肤一见,肤白唇红,脸蛋圆润,气色好了许多,一定平时没少吃好吃的。
那能嫁到这么好的人家,还不是多亏了他娘?
第60章 夫妻相
云婵进了堂屋并不坐下, 就那么站在门前,冷冷瞧着他这吊儿郎当的堂哥。
“所以呢?”
她微微勾唇,露出个姣好笑容, 他说得不错, 自己是过得蛮好呢,夫君疼爱, 家庭和睦, 事业蒸蒸日上。
云天旺伸手挠挠头,咧嘴露出一口黄牙:“所以你不得接济接济你的好亲戚?要不是我娘, 你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云婵默默听完他的话,垂眸捏捏自己葱白指尖,笑得愈发温柔。一个两个的都跑来她这里闹,真当她是没脾气的软柿子?
老话说得好,再一再二不再三。
第一次是李桂枝闹婚宴, 第二次是齐婶来闹着进毛线坊, 第三次便是他云天旺来家中打秋风。
很好,算你撞上了。
轻掀眼帘, 红唇微张,吐出三个字:“你、也、配!”
云婵给人的形象一贯是温柔、剔透、如花似玉的。花是杏花,温婉含蓄, 玉是羊脂白玉, 柔中带润。
可此时她周身气势骤然冷下来, 竟让在场三人都愣住了,不想少女也有这一面!
俏脸寒冰, 一双眸子凝霜, 笑容依旧,只是无比森然, 隐隐约约王香月甚至在她身上看到了儿子的影子!
云天旺反应过来云婵说了什么以后,登时怒了!作势便要起身。
“你个小蹄子,长本事了,别以为在这儿我就教训不了你了,不记得以前怎么挨打的了是吧!”
“你怎么说话呢!”薛老汉不乐意了。
听到云天旺的话,云婵胸口起伏,记忆翻奇/饿帬把以四爸乙流救六三还有韩漫日漫等你来看涌,未等他站起来,当即紧走两步,飞起一脚便踹在他膝盖上,只听他一声惨叫就向后倒去。
云婵一进来视线便落在了他腿脚上,见他左腿看起来还好,但右腿却始终翘在左腿上,膝盖不敢打弯,就猜到估计他那右膝盖就是伤处。
打蛇打七寸,她这一脚用足了力道,也不管对方此时听不进得进去,接着说道。
“当初的事若是再提,我听到一次打你一次,现在就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别想从我这儿捞走半个铜板!”
云天旺抱着腿缓和半天,嘴里还在不干不净。
“好、好,臭丫头有本事你打死我啊,你敢吗?”
云婵挑眉,在他的目光下,照着那膝盖就又是一脚,就在她要踹第三脚的时候,王香月忙一把搂住云婵。
“行了,行了闺女!”
云婵伸出手,指着他狠声说道:“有何不敢?你在我家地盘上还敢大放厥词,我就算弄死你也无人知晓!”
“你、你!”云天旺大口抽气,硬是没敢再说出你敢二字。
“你就不怕我报官!”
云婵笑出了声:“哈,报官,你去啊,你就看看是你的嘴好使,还是我的银子好使!”
本县县官是什么货色,难道还有人不知道?这堂哥竟让她觉得有点单纯可爱了。
听到这儿云天旺蔫了,一句话都不敢再说,缓缓扶着倾倒的椅子一点点站起来,垂头往门口走去,浑身是土,满脸菜色。
堂屋里静悄悄,谁也没动没说话,只有他踉跄间脚步摩擦地面时的声音。
进来时趾高气扬,出去时仿佛一条狼狈的狗。
云婵目送他走远,直到看他拐出院门消失不见,才俯身将掀翻的椅子扶正,擦掉灰尘,坐在上面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薛家二老也默默坐回原位,半晌后薛老汉摸出旱烟,点燃后狠狠吸了一口,含糊道。
“这个,人人都说两个人相处久了就有夫妻相,原本我还不信呐,今日一看这话是有两分道理哈。”
遥想半年前被气得发抖的儿媳妇,和今日面若冰霜直接动手的儿媳妇,真是判若两人啊。
王香月吞吞口水,赞同地点点头。
“可不是嘛……刚刚闺女你那样子,跟阿照发火时的样子,真是一模一样。”
云婵抽抽嘴角,她也不知刚刚自己是怎么了,听着云天旺的话,火气就压不住地往上蹿。
现在冷静下来细想,或许是因为心里有了足够多的安全感,打心眼里知道,若是云天旺想动手,薛家二老绝对会出手帮忙,三对一还打不过个瘸子?
再者说他现在就站在昌义村里,自己就算拉开门跑出去喊一声,就能有无数人跑进来帮忙。
而且最关键的是,无论她做了什么,自家男人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顺了顺气,她开口道:“爹娘,以后再见到云家人莫要再开门。我与他们之前,无半点情分,往后再见就是陌生人。”
薛家二老点头应下。
毛线坊这边近两日没再研究出什么新纹样,齐婶目前来看也还算老实,除了偶尔嘴碎惹人不快以外,倒没出什么幺蛾子。
也得亏她老实,不然以云婵最近的脾性,就要闹得难看了。
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她总感觉情绪起伏甚大。
一会儿看着门前花儿开得好看,摘下两枝插在瓶子里,看着便开心。一会儿觉得今日晚饭略咸了一点,心情就又不爽利了。
每日清晨不想起床,就懒懒窝在被子里昏睡,直到将近午时才下床去做饭。
薛家二老贯会宠人,只当她是被最近的糟心事闹得心情不好,便随她去了。
见她这样困倦,王香月想着毛线坊现在人手也够了,干脆只每日下午过去半天,上午便在家做做杂务和午饭。
如此四五天,云婵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颓废,已经好几天没对过账目,套上件浅蓝色袄子,去毛线坊转了一圈,叫上花娘和庄雪儿抱着新做的织物到了薛家。
云婵坐在桌子左侧,花娘和庄雪儿坐在右侧,床榻上铺了块干净麻布,织物统统放在上面。
少女磨好墨,打开自己装订成册的账目,听二人口述,蘸着墨汁记账。
“张巧辛,平纹毯子一张,合格。”
“白阿嫂,水波纹斗篷一件,合格。”
“许兰花,水波纹斗篷一件,合格。”
……
村里人不识字,但也不蠢,每个人上交织物时都会做一个小小的标记,方便花娘她们辨认。
比如白阿嫂会在织物里夹一根枯树枝,张巧辛则是用毛线头将毯子一角系上。也就是现在人少,还能这样干,人多了就记不住了。
所以云婵打算过段时间等坊里不忙了,就教她们计数和认字。
“齐采芬,平纹毯子一张,合格。”
云婵给木笔好蘸墨,刚要在齐婶名字下画上一横,突然听到花娘道:“诶,等等。”
庄、云二人一齐抬头看她,目露不解:“怎么?”
只见花娘将齐婶的毯子叠起来放在一旁,又找出别人的毯子叠起来放在一旁,最后同时抓在手里拎了拎。
“这、我怎么感觉齐婶这张毯子比别人的要轻些?”
庄雪儿皱眉,接过毯子放在手中也掂了掂,有些吃不准。
“我感觉,好像也差不多。”
云婵起身,将齐婶织的毯子拿到手里细看,针脚还算密实,与其他人的毯子差别不大。
接着她将两床毯子都抖开铺在床上比对,这才发现端倪。
齐婶的毯子,竟然比别人的短了半指长!这点长度不明显,重量差得也不多,要不是花娘够细心还真叫她糊弄过去了!
庄雪儿怒了,圆脸浮上一丝怒气,拽起毯子就往外走,被花娘一把拦下。
“雪儿你别急,咱们上一批送来的织物里,还有她一条毯子,先找来看看。”
“花娘说得对,若发现是残次品,现在马上挑出来。”
云婵站起身推开屋门,领着二人往后院仓房走去。羊毛原料存放在毛线坊的仓库内,方便大家取用,织好的则全放在薛家。
几人抱着将近三十件织物回到侧屋,找出平纹毯子一一比对,还真是又找出来一张少了半指长的!
庄雪儿狠狠将它丢在桌上,指着道:“这张肯定也是她织的,我就知道这人满肚子坏水不安好心!”
“一张平纹毯子要用到多少线毛线,我和花娘提前分好卷成一团发给她们的,齐婶的线每次都是用完了的!”
花娘单手蹭蹭下巴:“这样看来,那就是她把毛线贪下了。”
听到二人这样说,云婵反而笑了。
“若只是这样,那我还放心了。”
“让齐婶进毛线坊,我存了两个心思,一是万一,她真能好好干,算是给她一个改过自新贴补家用的机会,我听说她家日子确实也难过。”
“二就是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更放心,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云婵想过她进坊间以后会做什么,把花纹纹样偷学去再卖给其他布庄?还是暗中挑拨人心,让大家离心争利?
却不想齐婶真真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村妇,混进来做的事情居然只是暗中偷毛线。
“经由她这个事,我们要吸取教训,以后验收时要更仔细谨慎才行,从针脚到重量,再到长短、宽度,都要一一比对。”
花娘和庄雪儿点头记在心里。
然后云婵抬头望望窗外大亮的天色,觉得事不迟疑,现在去解决了就刚刚好。
拿上那两张缺斤短两的毯子,向外走去:“走,咱先找村长去。”
让村长在旁边做个证,好叫全村人都知道,薛家没有故意苛待她,是她坑了毛线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