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过这种日子?我有什么错!哈哈,疯了,疯了!谁都别想好,谁都,别想——啊!”
事发突然,云婵只来得及用手腕撑地,此时手腕受挫,传来一阵阵钻心疼痛,腹部也在被撞的瞬间发出坠痛。
毛线团滚落在地,两腿间传来湿意,看着血色红霞,花娘和婆母的话在耳边回响。
“婵儿,你莫不是有了?”
“闺女,你……莫不是有了?”
王香月抢上前蹲下半搂住她,六神无主:“闺女!闺女!哪儿疼你说话!”
云婵哆哆嗦嗦将手探到裙底,再拿出来时,血沾湿了葱白的指尖。
眼泪一颗颗从眼角滑下,从眼角滑向鬓角,带着哭腔颤声道:“娘、娘,有血……”
其实没等她开口,王香月看见云婵手上血色时,便已惊叫出声了,大声喊着薛老汉,快点喊人,快点去找郎中!
齐婶还在疯狂大笑,而黄西早已双腿瘫软,跌坐一旁。
薛老汉额头的汗珠子往下渗,往门口奔去。
这村里哪有郎中!最近的郎中在高义村,因为这儿离县城不远,大家伙看病都是去城里,赶驴车进城最快,可眼下村里却一辆车都没有!
跑,就算跑着去,也得把郎中找来!
薛老汉踉踉跄跄往村口跑,就在即将跑出村时,远远地,两辆驴车晃晃悠悠地跑了过来。
跑了一路,他的胸口、嗓子都火辣辣地发痛,忍不住撑着双膝喘了两口粗气后,嘶声大吼。
“快!快!云婵出事了!”
领头的那辆车不知是听清了,还是看清了,速度陡然加快,等奔到近前,薛明照失掉了一贯的冷静,连声追问。
“你说什么?婵儿怎么了?”
薛老汉老眼含泪,往家的方向推儿子,口中道。
“婵儿被人推了,流血了,快带她看郎中去,快啊!”
男人双眼猛地瞪大,当即狂抽驴子,向家门口狂奔而去,后面赶来的吴大虎和林劲,将薛老汉捎上车。
云婵忍着身上剧痛,半躺在地一动不敢动,摆脱刚开始的慌乱后,她不断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
不可以乱动,万一,万一还能保住呢。
院子里一片混乱,齐婶夫妇瘫坐在门口,王香月哭着搂紧云婵。
小媳妇发着抖靠在阿娘怀里,面色如纸,眼尾通红,乌发被冷汗黏在脸侧,不断深呼吸。
这就是薛明照闯进院子里看到的景象。
“婵儿!”
他一把从王香月手中搂过云婵,大手擦过她额角冷汗。
少女感觉自己身子轻晃,被搂进一个结实的怀抱里,鼻端闻到熟悉的草木味道,视线缓缓对焦。
待看到男人焦急的脸色时,一股无法言说的委屈爆发开来,抬起染血的手,脸上水痕无声蜿蜒。
“肚子、肚子好疼,好像、孩子……呜。”
门口吴大虎的驴车也到了,林劲在路上已听薛老汉说了个大概。
待车停稳,掏出小刀就把薛家驴车上绑着的货物的麻绳割断,几人胡乱把车上东西往下扔,同时冲院内高呼。
“快!阿照!快上车!”
男人轻轻将手臂穿过媳妇颈下和腿弯,抱着她站起身往驴车上走,脚步极其平稳。
走至齐婶身旁时,用森冷至极的目光斜睨她一眼,恰好此时齐婶也在看他,两相对视,她瑟缩着挪动身子后撤两步,竟似清醒了些。
吴大虎坐在赶车,男人抱着云婵坐在后头。
驴车跑动的瞬间,他看向林劲,冲院中扬扬下巴。
驴车扬灰而去,林劲攥拳咬牙,转了转脖颈。
……那么好的云嫂子,那婆娘也下得去手!
驴车之上,男人伸手不断擦拭着云婵的泪珠,无数碎吻落在她的额头和眼眸处。
云婵右手腕处已高高肿起,底裤上的血渍逐渐沁透洇出,红得刺眼。
“快点儿,再快点儿!”薛明照听见自己低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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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寿堂后院中弥漫着一股苦苦的汤药味,屋内炭盆烧得极旺盛,可云婵的手还是一片冰凉。
“……从脉象上看也才半个月左右,此时胎象本就不稳,受到大力冲撞,自然是保不住了。”
“刚刚服下的是活血化瘀的汤药,腹痛是正常的,须得将体内残血排干净,回去时勿要着凉。等下我再给你开个方子,回去再吃七天,益气补血固本培元。”
长胡子郎中与男人在角落里说完这些以后,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有些恍惚的俊俏娘子,低叹。
“最主要的是调养情致,莫要过于伤怀,你们还年轻,小娘子身子底子也还可以,还会再有。”
男人衣袖下的拳头攥紧,躬身谢过郎中。
郎中掀帘离去,门外又进来两人,鹤年堂的总管事韩则和王香月。
韩则今日本不在这家分铺,但他的小厮在,且是认得薛家夫妻的,便忙差人喊了他来。
他上前搭脉,也暗自摇头,低头冲着云婵道:“好好调养。”
云婵恍惚回神,勉强勾勾嘴角。
王香月是来送干净衣裤和毯子的,夜里风凉,要多捂着点。
她瞥了榻上的儿媳一眼,张张口,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二人有意让她们清静清静,只逗留片刻就出去了。
男人掀起被子,露出云婵笔直纤细的长腿,在腿间垫上干净白布,而后又给她套上干净厚裤子。
要是平时,云婵不会由着男人给自己换裤子,定会绯红着小脸,咬唇瞪他,可此时却像一只木偶一般任由他摆布,呆呆木木。
掖好被角,薛明照蹲下身,抚着媳妇姣好侧脸,低低安慰。
“再也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孩子会再有的,好吗?”
云婵眨眨眼,想说话,却感觉喉咙被一团棉花塞住了,又感觉是被胶水黏住了,好半天才找回声音。
“是我,没保护好他。”
“如果,我早点、呜、早点知道,我不会去开门,不会见她,不……呜。”
泪珠把睫毛黏成一簇簇。
半个月,半个月前她跑跑跳跳,打拳、跑步,甚至男人离开前的缠绵都没能让他走掉,说明他的生命力真的很顽强。
他很想留下!可自己却没能保护好他。
虽然理智上,他连胚胎都不是,那只是一团小小的细胞,但……
第62章 养伤
二月夜里的风很冷,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驴车赶在宵禁前出了城,云婵裹着羊毛毯子被男人揽在怀里。
薛明照一手覆在她小腹上, 另一只手轻轻捧着她受伤的手腕。好在手腕只是挫伤, 看着吓人实际不严重,只要回去热敷静养即可。
薛家此刻灯火通明, 侧屋床铺已铺好, 灌好热水的汤婆子放在其中,等他们一到家, 即刻便抱着云婵进屋,换上亵衣捂了进去。
流产、失血、受惊、伤心。
几重打击下来,待沾上温暖软和的被子,回到熟悉安心的小窝,云婵眼皮上下颤动, 握着男人的手, 不一会儿就陷入浅眠。
睡梦中她回到了下午那个黄昏,轻轻飘在半空中, 眼见着自己去开了院门同黄西讲话,她落到院中,着急地去拽那个自己, 想告诉她快跑。
可伸出的手却怎么都拽不住自己, 更说不出话, 急得满头大汗。下一刻,画面如瓷器落地般碎裂成块, 橘色灯影晃人, 浓香的鸡汤味隐隐飘来,碗碟细碎的碰撞声在耳边回响。
云婵盯着床帐看了许久, 恍如隔世。
侧头看去,只见男人将木桌搬到了近前,桌上摆着几个碗碟。
她吞吞口水,湿润干涩喉咙,嘶声道:“我不饿,不想吃。”
晚间她只喝了点粥,一番折腾到现在却没有半点饿的感觉,只是浑身没力气、没精神。
薛明照俯看媳妇苍白惨淡的小脸,和红红的眼眶,心底阵阵发疼。
搂着她靠坐起来,伸手端过鸡汤,凑到唇边轻哄。
“娘特意熬的鸡汤呢,少喝几口。”
汤水浓郁鲜香,热气熏人,云婵低头望着汤里自己的倒影,沉默半晌喝下一口。
热汤润过喉咙直暖进胃,没有恶心的感觉。她抬手在被子里捂紧小腹,眼泪啪嗒啪嗒掉在薛明照手上。
“对不起……”
这句道歉她不知道是说给男人听的,还是说给那个没有缘分的孩子。
男人放下汤碗,双手捧住云婵的脸抬起来,盯着两颗碧水涤荡过的琉璃珠子,一字一顿道。
“何故道歉,对方有意要害你,又怎么躲得得过?”
“如、如果我不去开门,离、离她再远些呢?”她呜咽出声。
“那么不是这次,也还会有下一次。”
薛明照的眸子深邃,宛如一潭黑漆漆的死水,没有半分波澜,眉宇间森冷杀气似乎快要凝成实质。
可搭在云婵后脑上的手依旧温柔,稍稍用力将人按进怀里,温柔保证。
“但从现在开始,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汤水一口口喂进云婵口中,强哄着吃进两块肉,薛明照才放她睡去。
她倦极了,却睡得十分不安稳,抓着男人的手,头斜斜依偎在男人这侧,怀中搂着汤婆子,眉头皱起。
确认她睡熟后,薛明照站起身熄掉屋内多余烛火,只留下一盏荧光,推门出屋。
走出屋门,男人周身气压低得不能再低,咬牙握拳狠狠砸向院中老树,震的枝丫在月影下不住颤抖。
之前一直压抑着的怒火淤积在胸,灼烧肺腑,再不发泄出来自己怕是要被焚烧殆尽了。
孩子,他薛明照和云婵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没了!媳妇还被人伤成那样,此仇不报,他枉为人夫!
堂屋中的烛火也未熄灭,薛老汉将手中帕子递给正在垂泪的老妻,叹气安慰。
“不怪你,是咱家跟这孩子无缘。”
王香月捏着帕子按向眼角,摇头道:“怎得不怪我,云闺女年岁小不懂也就罢了,我老婆子居然也没发现,嗜睡心情不好,胃口不好,明明、明明就是……”
“哎。”
薛老汉心里也是一阵酸楚,他们难受归难受,却是比不上侧屋的儿子和云闺女的。
翌日起,到了饭点薛明照和婆母便给她来送饭食,汤药一天两顿地灌下去,除了吃喝便是昏睡。
薛家人见此特意请了郎中来看,郎中只说没有大碍,怕是伤了情致才如此嗜睡,云婵自己心里清楚,她是靠着睡梦逃避现实,睡过去了便不多想,心也就不会痛。
她醒时大部分时间男人都在房内陪她,但也有不在的时候,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了,云婵不问,男人也没解释。
豆豆是个有灵性的小鸟儿,或许知道云婵心情不佳,最近总窝在她身边陪着,或是站在膝上,或是站在肩上用小脑袋蹭她脸颊。
等云婵体内残血排得差不多后,花娘和庄雪儿便总拿着针线活到侧屋里做,陪她说说话、解解闷,但没人敢在她面前提孩子的事儿。
黄西带齐婶去薛家赔罪,中途齐婶发疯把云娘子撞倒失了孩子,这件事在村里仿若惊雷炸响,传得沸沸扬扬。
那日在场的几人并无在外多话,闹成这副样子,全赖齐婶那一家子。
“云婶婶,求求你了,放了我娘吧,呜呜!”
“云小娘子,还求你高抬贵手啊!”
听着从院外传来的哭求声,庄雪儿手中织针微停,抬眸看了一眼靠坐在床榻上认真织毯子的云婵。
按理说村人犯事,应当先找村长讲理,如若不行再去找里正调解,可薛家人此次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拉着齐采芬去了县衙,显然是不愿善了。
她听郑大说如果只是伤人,那顶多只是赔银子,可不知怎的这回县衙在打了她十大板子以后,居然判了流放之罪,要齐采芬半旬内离开元县。
听说她被打得皮开肉绽,半个月怕是下床都困难,也不知道到时该如何走。
且她要走,那黄西与他儿自然也留不得,这才有了日日在院外哭求的戏码。
按云婵以往的脾性,是最架不住人求的。
不论是先前救金宝圆,还是后来总给坊里工人发吃食,全村人都知道她温柔心软。
可这次,外面人跪了三日了,她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花娘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耳朵:“真是吵得慌。”
她其实也是心软的主儿,若是搁在别的事情上,没准还会有些于心不忍,但在云婵这事儿上,她也是没法忍的,外面人属实咎由自取,怨就怨他家的女人吧。
云婵的手腕消肿后一片青紫,动作有些不方便,织得很慢,缓缓穿好一针后才抬脸笑笑。
“没事,也就每日上午来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听多了倒是还蛮解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