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音书闭上眼睛不与他争论。
这两人之间水火不容，根本不是她能调和的。
“本王听闻……”萧御辞漫不经心道，“他找了个耳后有痣的死刑犯……不知道有何意图？”
宋音书心头陡然一跳，隐约的一点睡意瞬间散尽。
她就知道，路修远的小动作根本瞒不过萧御辞。
她仍旧闭着眼睛，状似平静道：“是我让他找的……做戏不得做全套嘛。”
“本王早就说过，”萧御辞把玩着她的青丝，语气听似随意，却不容置疑，“不论你有什么难处，都不要去麻烦别人，本王什么都为你安排好了……你只需要乖乖听话就行。”
宋音书觉得自己的手又开始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她听见自己顺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挫败：“……我知道。”
“但愿你是真的知道。”男人抚摸着她的后颈冷声道。
第117章 真心
宋音书没有再回应，却也久久无法入睡。
萧御辞显然已经开始防备路修远了。
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在密切关注着路修远的一举一动。
都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互相较劲，对她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好契机。
她这么想着，对重获新生的期待感也越来越强烈，几乎达到了跃跃欲试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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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锦州太守府休整的这段时间里，宋音书还找机会安顿了余大年兄妹俩。
“京城的宋家书院是专为寒门子弟而设的书院，”宋音书将信笺交到余大年手上，“你拿着哀家的亲笔信去找宋家书院的管事，自会有人收容你。”
余大年自然感激不尽，双膝一弯就跪了下去：“多谢太后娘娘厚德。”
“你不必谢哀家，”宋音书扶起他，“是你自己争气……宋家书院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收的。”
“在下定不会辜负娘娘期望。”
“不辜负自己就好，”宋音书抬眸看他，“人生在世，无愧于天地良心，无愧于自己，足矣。”
“娘娘虽为女儿身，见识却远胜男儿，在下实在是心服口服。”
宋音书十分受用他这样的夸赞，笑道：“你倒是个嘴乖的，将来入了仕，定能混得风生水起。”
“借娘娘吉言。”
“对了，小年不能跟着你去书院念书，但可以拿着哀家的信，去宋府找少夫人周氏，她自会安排妥当。”
“娘娘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宋音书朝他摆摆手：“不必如此客气，哀家很快也不是大梁太后了。”
余大年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娘娘这样的人物，去了晋国……真是大梁的损失。”
宋音书噗嗤一声笑道：“越说越离谱了，哀家再怎么有本事，也不过是个女儿身，难道还能考取功名，战场杀敌不成？”
“若是在下将来能够入仕，定会请奏陛下，求他不限制官员性别，只要是有能之士，都允许破格录用。”
宋音书听他这么说，心下涌过一股暖流，又想到小皇帝连话都还说不周全，忍不住笑道：“你这个梦确实很美……但愿将来能实现吧。”
余大年虽然伤得重，但到底年轻，又有路修远这样妙手回春的医术，很快便行动自如，比和亲队伍提前一日离开了锦州。
兄妹俩与宋音书道别时，余小年哭得格外不舍，一直嚷着想跟太后姐姐走。
余大年哭笑不得，好说歹说才将人哄走。
萧御辞在一旁啧啧称奇：“宋太后也不知哪来的魔力，连萍水相逢的孩子都能对你一见如故。”
宋音书望着兄妹俩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约莫是真心吧。”
“真心？”
“人与人相处，若是用上真心，对方定能察觉得出来。”
萧御辞若有所思：“宋太后对本王……可曾有过真心？”
宋音书愣了愣，然后垂眸笑答：“摄政王既没察觉出来，想必哀家也不曾用过真心吧。”
萧御辞脸色顿时暗了下来：“宋音书，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话。”
宋音书抬起头，朝他淡淡一笑：“摄政王心里既然有自己想要的答案，又何必一再跟我确认？”
萧御辞过去时常被她噎得说不出话，自从为了孩子一事，用宋家人威胁过她之后，她确实乖了许多。
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她的乖巧都是装出来的。
此刻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她的语气和神情都很顺从，可言语间分明流露着浓烈的反抗情绪。
“宋音书，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本王？”他到底还是忍无可忍地问了出来。
宋音书自然矢口否认：“怎么会呢？摄政王运筹帷幄，谁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萧御辞知道她这是在讽刺他盯着路修远的事，心里没来由一阵烦闷，沉声道：“你知道就好，别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宋音书没有回嘴，转身往太守府后院而去。
“快传午膳了，你去哪里？”萧御辞跟在她身后问。
“今日是路师兄的生辰，我答应给他煮一碗面的。”
她说得十分随意，像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萧御辞不知为何，忽然想到她方才说的真心。
他心里陡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憋闷：“你还会煮面？本王生辰怎么没见你这么能干？你……该不会连本王生辰是几时都不知道吧？”
宋音书有些尴尬。
说起来，萧御辞到底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两人之间经历过世间最亲密的时刻，可大约是因为她从未设想过两人的未来，所以也不曾关心过有关他的一切。
萧御辞见她沉默不言，心头的怒火沿着血脉缓缓蔓延至全身，最终怒极反笑道：“……好得很。”
宋音书能感受到男人周身勃然的怒意，想要说些动听的话去安抚他，却又觉得无论说什么都过于贫瘠。
萧御辞见她沉默，心里的火越烧越旺，忍不住用力拽住她的手腕，垂眸怒视着她：“你当真，对本王没有动过片刻真心？”
宋音书眸深似海，波澜不惊：“如果我说，每当我将真心捧向你时，你都会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来作贱我的真心……你能理解我一直以来面对你的心情吗？”
萧御辞定定地看着她，脑中不知为何，竟恍惚想起她在青钱别院时，伏在自己床头隐忍着低泣时的画面。
宋音书见他一直拉着自己的手腕不说话，不自在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虽说如今锦州太守府大多都是萧御辞的人马，但她毕竟是一个身负和亲使命的人，若是和萧御辞在外还这般言行亲密，叫晋国使臣看到了，难免落人口实。
她试着挣脱开萧御辞的掌控，揉着手腕道：“摄政王还有什么话想问吗？没有的话，哀家要去煮面了。”
萧御辞见她还是心心念念要去给路修远煮这碗生辰面，心里苦闷难忍，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怒意，只好拂袖而去。
偏偏才走几步就迎面碰上了路修远，两人的脸色皆是难看至极，竟连维持表面礼仪的耐心都没了。
萧御辞故意嘲讽道：“怎么？面还没下呢，十七皇子就上赶着来了？”
第185章 生辰面
路修远一听这话就知道萧御辞定是在宋音书那里吃了瘪，原本还阴云密布的脸色顿时雨过天晴：“都这个时辰了，摄政王还忙着去何处？不妨留下来一起吃面？”
萧御辞简直要被他眼底难掩的得意给气到吐血：“本王可舍不得累着宋太后……一会还请十七皇子别忘了好好为宋太后把下脉，看看她……脉象，是否还稳固。”
宋音书远远瞧着两人气氛微妙，忍不住开口喊道：“师兄，我许久不曾下厨，手艺都生疏了，你来帮我打打下手？”
路修远双眼微眯，冷冷地在萧御辞脸上转了个圈，到底没再说话，转身朝宋音书走去。
“荣幸之至。”
萧御辞眼睁睁看着两人结伴而去，垂在身侧的手暗自握成了拳，步伐一转，竟又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这下真轮到宋音书哭笑不得了。
都说君子远庖厨，这两人的身份又如此尊贵，压根就对膳房的构造一无所知，除了像两根柱子似的杵在宋音书身后，什么忙也帮不上。
膳夫和厨娘们亦是没见识过这种阵仗，齐齐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盯着为首的宋音书。
宋音书干笑道：“你们把下面条要用的食材准备好，就可以先退下了。”
厨娘们赶紧取出面粉和泉水：“回娘娘的话，锅里正炖着老母鸡汤，可以用来做汤底。”
宋音书虽然有那么些经验，但也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出洋相，了解了各式厨具后就挥退了众人。
偌大的膳房顿时只剩下了三个略显局促的人。
宋音书清了清嗓子问：“你们……真决定要帮我打下手？”
路修远故意道：“从前在凌云山，师兄也不是没帮你烧过火。”
萧御辞轻哼一声：“烧个火而已，有什么了不起？从前本王行军打仗时，猎得的野雁都亲自烤了吃。”
宋音书暗自在心里长叹一声，友好地朝两人笑笑：“那就麻烦路师兄去烧一锅热水，再麻烦摄政王帮忙洗一点青菜吧。”
两个男人对视间火光四起，暗自较劲般解开袖封卷起衣袖，按照宋音书的指令去了各自岗位。
宋音书无奈地看看两个仿佛上战场一般严阵以待的男人，无端觉得眼下三个人的状况十分魔幻。
明明都是一国举足轻重的人物，甚至还背负着不共戴天之仇，时时刻刻恨不能弄死对方，怎么就能和和美美地在这方寸大的膳房里一起合作下厨呢？
真的不是她在做梦？
宋音书甩甩脑袋不去想太多，开始按部就班地打鸡蛋，和面。
她几乎没有什么厨艺可言，但面条做得还算能入口，全靠在凌云山时闲来无事，跟着师父学了几招。
揉面团的时候加入适量的盐和鸡蛋液，然后再辅以手法，只要发面的时间控制得好，面条就会很劲道。
她不太擅长扯面，基本都是用刀切成细细的面条，即便如此，每每也都会获得师兄妹们的一致好评。
这么回忆起来，在凌云山的每时每刻都是幸福的。
因为凌云山的人总会从各个角度来夸赞她。
夸她记性好，武功心法背得牢，夸她才艺佳，琴棋书画都精通。
甚至连她这点微不足道的厨艺，都叫人夸上了天。
她就是这么被一点点宠坏了。
所以才无法忍受萧御辞对她造成的伤害。
也没办法想象自己被当成金丝雀养在王府的拘束生活。
“阿音，水烧成这样就算可以了吧？”
路修远清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抬眼望去，见锅里的水已经全数沸腾，翻涌着一个接一个的透明泡泡。
“可以了，我再切完最后这点面条，就可以下锅了……师兄，你去把鸡汤舀到砂锅里温着吧，一会儿我再来调味。”
萧御辞见两人互动不断，也献宝似的问：“本王洗的这些菜怎么样？”
宋音书回身看过去，见他竟一声不吭地洗了满满一大筐的青菜，一时有些无奈：“摄政王，你不觉得……我们用不着这么多的青菜吗？”
“你又没说要洗多少！”
见萧御辞脸色变得难看，宋音书又只好柔声安慰道：“我没说你洗得不好……你洗的……就还挺干净的……”
虽然有些浪费水。
三个人虽然不常下厨，但都属于手脚灵活的人，加上两个男人又互相攀比着，到底还是磕磕绊绊地把面条给做成功了。
宋音书叮嘱路修远注意着砂锅的火候，又起锅下油煎了个荷包蛋。
最后三碗金灿灿的鸡汤面端上桌的时候，只有一碗是有荷包蛋的。
“这碗给路师兄，他是寿星。”
宋音书见萧御辞下意识伸手去抢卧了荷包蛋的那碗面，忍不住拉住了他的手。
萧御辞不满道：“太守府就少那么一两个鸡蛋？你肚子里还有个小的，难道不应该吃这碗有鸡蛋的？”
宋音书这才知道萧御辞是想将那碗面给自己，不由笑道：“我天天吃鸡蛋，有些腻了。”
路修远倒是没有客气，一下就把那碗面条扒拉到自己跟前：“谁能料到堂堂梁国摄政王竟会这般小肚鸡肠，给寿星多吃个鸡蛋怎么了？”
萧御辞难得没有跟他针锋相对，低头看了眼自己跟前的面，微微扯了下嘴角：“本王只是……下意识想要把有鸡蛋的那碗给最想要照料的人罢了……因为从前，本王也被人这么悉心照料过。”
忙了这半天，宋音书也饿了，先喝了口汤，又吸溜了根面条，心满意足地眯着眼睛问：“摄政王身上还有这么暖心的故事？一个鸡蛋就把你给收买了？”
“若是本王说，那是本王在晋国做质子时，唯一吃过的一个鸡蛋……你们会不会觉得，其实本王的过去还有那么些值得同情？”
宋音书愣了愣没有说话，却听路修远从热腾腾的面汤中抬起头，幽幽地问了一句：“那个给你鸡蛋的人是谁？”
“是……晋帝一个不受宠的妃子。”萧御辞眼神飘忽，薄唇轻启，“本王听他们都唤她，离妃。”
第119章 你有什么资格问？
路修远握着筷子的手抖了抖。
虽然看得出他极力维持着平静，但筷子还是从他手中掉落了下来。
“吧嗒！”
气氛一时变得诡异而又宁静。
宋音书早就知道路修远对萧御辞的敌意从何而来，自然一下就能猜到他反常的原因。
“师兄……你还好吧？”
路修远用力握紧手掌，指关节被挤得发白，直至清瘦的手背青筋暴起。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晋国那段时光很可怜？”他掀起冰冷的双眸死死瞪着萧御辞，“可你至少还活着不是吗？还活得好好的！甚至成了梁国的摄政王！而那个因为善心而处处关照你的女人呢！她在哪里？！”
萧御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剧烈情绪弄得一头雾水，抿唇沉思片刻后才问：“离妃……是你什么人？”
路修远用力拍了下桌面，素来云淡风轻的眉眼染上了一抹异样的红：“你有什么资格问？”
宋音书拽了拽萧御辞的衣袖，小声道：“离妃……是路师兄的母妃……”
萧御辞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纷繁复杂起来。
震惊，怀疑，纠结，甚至还隐隐含了几分惊喜。
“你……”
路修远别过脸去，似是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将情绪恢复至勉强能正常开口说话：“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她身为一个诞下皇子的后妃，最后竟然是在帮整个后宫刷恭桶时，被倒下的恭桶砸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