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澄澄坐起来揉眼睛,人还没醒,嘴先醒了,“我不喜欢一个人开房,今年秋招,你记得招个小男生陪我。”
李箬衡认真考虑起来,看本司男员工一个个不思进取不修边幅的样子,他还真想招个帅哥前台卷一卷。
舒澄澄看穿他的心思,很高兴,举手补充:“师兄,我要体育生。”
李箬衡没好气,“你这人真是,成何体统,闭嘴,去洗脸,别误事。”
舒澄澄爬起来洗脸刷牙,喝着咖啡刷昨晚的朋友圈。昨晚加班的人都挺有智慧,生怕老板和甲方看不到自己的努力,临走时纷纷在楼下拍照发朋友圈,配文“越努力越幸运”,小林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才,还不忘替舒澄澄邀功,在自己朋友圈的评论里添了句“舒老师辛苦啦”,俨然是替舒澄澄也发了一份。
她看得兴致勃勃,再往下刷,看见老刘昨天发的活动通知,是个国际设计峰会的开幕酒会,举办日期是今晚。
舒澄澄这才想起来,这个会上有个建筑设计模块,她好像还要在酒会上代表千秋发言,难怪李箬衡刚才说“别误事”。
她连忙离开公司,去洗头发换衣服,卡着时间来到会场,下了车走向宴会厅,迎面碰上一顿闪光灯,足足被拍了三分钟,她才搞清楚状况:东仕公关部门最近太闲,竟然真打算把她“打造一下”。
舒澄澄虽然虚荣,但不太爱出风头,圈内人多的场合她一向都是能躲就躲,当下僵笑着拍完,正要走,又被公关拉回来,“舒老师,正好霍老师来了,你再跟霍老师拍几张啊。”
霍止拾级而上,停在她跟前几步外,“舒老师今天很漂亮。”
舒澄澄说:“霍老师也不错。”
为了呼应这次东山项目的调性,舒澄澄穿的是一件新中式的黑色吊带小礼裙,长发利落地束起,霍止则是一贯得体修身的手工西装,为配合活动,把头发向后梳去,露出一张优越冷淡的脸。两人身上都带着东方式的清隽,倨傲锐利都引而不发地收在骨头里,站在一起,有种水墨与青山般默契的观感,但互相称赞的语调却都像在说“地球是圆的”一样,缺乏真情实感,全凭理智客套。
东仕的人也知道这二位私交不睦,好声好气地哄:“老师们担待一下,很快就拍完,天有点暗了,我们马上就调好光。”
霍止在舒澄澄身边站定,两手插进西装裤口袋,一副急着走的姿态。舒澄澄也差不多,低头提裙摆,不愿意让裙子碰到他身上。
霍止先开口,“接个电话会死?”
舒澄澄理肩带,“怎么,这么大了还需要我哄你睡觉?”
以前他们一度打着电话各自在家写作业,等到写完,霍止也不挂电话,要舒澄澄背滕王阁序和莎士比亚给他听,当睡觉背景音。当时霍止纯情且粘人,对现在的他而言,应该是段不堪回首的上当经历。
果然,她此言一出,霍止周遭气压都低了几千帕。
舒澄澄很满意自己的发挥,把碎发整好,“笑一笑吧。”
摄影师摆好机位,按下快门。一束霞光适时地钻出云层飞向地面,绚烂而且刺目,他们都微微眯起双眼,在镜头里,看起来是个真诚的笑容。
摄影师比了个“ok”,“郎才女貌,很好看。”
舒澄澄和霍止都没耐心听完,各自抬腿就走。
到了酒会上,舒澄澄没资格跟霍止再坐同排,霍止被簇拥去长桌那端落座,舒澄澄在末端坐下,晃了晃红酒杯,正要喝,听到耳边传来声嗤笑。
她闻声望去,“你笑什么?”
女记者欧夏的前男友劈腿过舒澄澄,所以欧夏一直看舒澄澄不顺眼,“我笑这活动野鸡,什么人都配来。”
“我再说一遍,我跟他玩的时候不知道他有女朋友。而且你不是都跟他分了吗?还叽歪什么?”
“你也太拿男人当盘菜了,我就是单纯的看你不顺眼。”
舒澄澄耸耸肩,“那你真挺单纯。一会不会又是你采访我吧?”
欧夏点点自己的工作证,“不好意思,我也不想采访你,但今天除了霍止不接受采访之外,在场所有人都归我司采,你没得挑。”
舒澄澄喝口红酒,拿出手机玩,其实心里有点忐忑,她一向都没什么怕的,只怕欧夏采访套话。
欧夏也喝起酒来,杯口跟她一碰,“舒澄澄,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舒澄澄这人有时候脑子会短路抽风,还以为欧夏要跟她谈和,惊异地看着欧夏,“我?你不是富二代吗?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欧夏狞笑,“我羡慕你有本事,多少人梦寐以求跟霍止合作,你光靠当交际花都能搞到手啊。这次你跟谁不清不楚了?厉总?小厉总?设计院?……”
看来霍止那个变态在别人眼里是朵高岭之花,连潜规则联想都直接跳过他。
舒澄澄无奈比出一根手指,示意休战,“你别说话了,我给各路大佬当三陪很辛苦,现在需要休息。”
话不投机半句多,欧夏端起酒杯走去应酬。舒澄澄刷了会新闻,桌对面的李箬衡发来消息:“一会演讲之前还有个采访,你记得吧?准备点万能句式,别到时候抓瞎。”
李箬衡比她更不爱出风头,这种活只能推给舒澄澄,但又不放心,百般叮嘱,殊不知舒澄澄碰上了老仇家,千秋没准要被写成靠下作手段博出位的黑心公司。
她想了想,纠结半晌,问他:“几点?”
“饭后,八点二十,1307 室。”
舒澄澄复制了这句话,又翻了翻列表,找到霍止的对话框,发了句:“别生气了。”
长桌尽头的霍止三分钟后才看手机,回了个问号。
舒澄澄又发:“我昨晚胃疼才没接电话。”
霍止没回复,她往那边看了眼,见霍止刚放下手机,显然是看过了,而且对内容不甚相信。
她接着发:“我补偿你。”
霍止终于回了句人话:“不劳大驾。”
舒澄澄锲而不舍,“我裙子里没穿。”
霍止那边又没动静了,舒澄澄抬头看去,有人找霍止签名,他一手接过笔,另一手迅速把手机屏幕向下扣在桌面上。
她把李箬衡发来的那行字粘贴进去,改了个时间发给他:“饭后,八点十五,1307 室。”
第16章 第五章玫瑰香灰(2)
酒会的厨子似乎不开火,上的全是冷餐,一顿饭吃得凉飕飕的。舒澄澄吃了两口就放下餐具,八点十五,她准时乘电梯抵达 1307。
一分钟后,霍止推开门,看到已经布好的打光ᴶˢᴳ灯和摄影机,皱起眉,“舒澄澄,你来这里拍戏?”
舒澄澄翘着腿坐在沙发椅里,信口雌黄,“对啊,诚招男优。”
霍止知道又着了她的道,面不改色,转身就走,舒澄澄拉住他,“主人,我辛辛苦苦当狗,你一点互帮互助精神都没有吗?”
霍止连她要他帮什么忙都不想问,食指顶上她的眉心,把她抵开,“等你当狗的态度也这么好时再说吧。”
他扬长而去,舒澄澄想追,鞋却掉了,等她再穿上那只绊扣复杂的高跟鞋,欧夏已经到场,远远见她蹲在门口,扬眉微笑,“哟,迎接我呢?礼数挺大,平身吧。”
欧夏采访角度刁钻,哑巴路过都要被她套出点话,她上次采访舒澄澄的文字被热心网友剪辑成一段建筑圈妲己上位史,上了短视频平台热榜,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本地业内都知道说的是谁。不管舒澄澄到底是怎么上的位,她的确作风稀烂,看起来似乎就是那样,所以简直无可辩驳。
舒澄澄实在怕了随流言而来的一串麻烦,当即想给欧夏服个软,但狗嘴吐不出象牙,脱口而出:“我把你前男友帮你追回来,总行了吧。”
欧夏铁面无私,走进房间,“我是记者,不是收废品的。来,让我采访一下舒大设计师最近又睡来了什么大项目。”
舒澄澄无奈,站在原地,盘算着要怎么才能不被她牵着鼻子走。
身后的门又被推开,有人在她肩上一拍。是霍止大驾光临。
欧夏和摄影师都没料到会近距离遭遇霍止,满脸惊讶。
霍止看了看舒澄澄那张愁云惨雾的脸,像是心情很好,向欧夏微笑,“趁着采访舒老师的机会,厉总想让我也一起跟媒体聊一聊东山项目,不知道是否可以?”
霍家一向神秘,俨然是未来继承人的霍止更是低调,极少接受采访,眼下天降独家肉饼,欧夏无法拒绝,飞快地拖来第二张沙发椅。
霍止解开西装外套扣,在舒澄澄身边坐下,拿出一副专注姿态倾听,又在欧夏犹豫问题是否合适时,稍微颔首,示意她可以放心问。
他想让人舒服时,对方一定会感到如沐春风,譬如欧夏此时就有点五迷三道。
舒澄澄狗仗人势,在旁边翘腿喝茶提醒:“欧记者,这个问题你问第三遍了。”
欧夏竟然也没生气,整个人沉浸在拿到大独家的飘飘然中,“哦?那下一个。”
舒澄澄完全理解霍止为什么突然之间心情这么好,仇人的好戏谁都爱看,如果能看到欧夏倒霉,她掉光了牙也要哈哈大笑。
舒澄澄默默当绿叶衬红花,送走欧夏,霍止跟她同行下楼,走进电梯,等电梯门关上,他问:“舒老师,你还有什么大项目是睡来的?”
舒澄澄摸摸鼻子,“这个嘛。多了去了。”
霍止想起刚才在走廊里听到的欧夏的话,皱皱眉头——现在再回想起刚见面时他把她扣在会议室里的那次,他自己知道很过分,可舒澄澄接受得堪称熟练。
舒澄澄似乎没察觉他在想什么,在他旁边安静地看着楼层下落。她束起长发时气质偏冷,不笑时更显得清秀单薄,此刻单看这张脸,她跟高中时也没什么区别,谁都看不出她诈骗成性。
她终于意识到霍止的视线,回过神,又微笑起来,“主人,怎么谢你?”
霍止手背碰了碰她的裙子。果然是骗人的,穿了。
他摇摇头,“你觉得呢?你今晚骗了我两次。”
舒澄澄看了眼电梯上方的摄像头,“别在这里。”
霍止取消掉一楼按键,改按亮 B2。他牵着舒澄澄的手腕走进停车场,拉开车门,脱下外套挂在座椅上,“请吧。”
舒澄澄隐约知道他要干什么,开始打退堂鼓,看看表,“……我还有演讲,就剩五分钟了,要不回家再说吧,行不行?”
“不敢劳驾舒老师回家。”看来霍止对合影时她旧事重提很在意。
舒澄澄也不知道怎么讨好他,“我回,我回还不行吗?五分钟够干什么呢?”
霍止不慌不忙抽出皮带,对折成两股,在她腿上比了比,“是不够干什么,”跟她目光对上,他笑了笑,“打一顿算了。”
霍止的惩罚手段也不是第一次了,舒澄澄趴在他腿上,攥紧安全带挨打。霍止下手不轻,舒澄澄出了一层汗,熬到最后,终于忍不住,惨兮兮地喘息了一声,霍止抬腕看表,“很疼?”
她这人就算煮熟了嘴都是硬的,死死把声音憋回肚子里,撑起腰,用高跟鞋踩住他的腿当支点,用力爬起来,头昏脑胀地骂:“霍止,你妈知不知道你是个变态?”
霍止听她提起霍女士,神色丝毫不变,由她骂着泄愤,系好皮带,推门下车,站在车门边穿上外套、系上纽扣,恢复一副衣冠楚楚模样,“演讲多久?”
她哑声说:“二十分钟。”
霍止点头,“我还要半小时,结束后你在北门等我。”
舒澄澄待人流氓多年,终于在霍止这里遭了报应,蔫巴巴回到会场,时间正好来得及,她又看了遍稿子,站上台,打起精神侃侃而谈,除了没按活动导演说的走位,好在没出别的纰漏。
李箬衡等她讲完下来,端来杯子给她,“喝点热水。怎么连你都紧张了?我看你一直在台上站着没动。”
舒澄澄接过热水一口干掉,叹了口气。
她倒是想动,可是屁股好疼。
工作结束,舒澄澄去卫生间,拿出化妆镜,撩起裙子照了照。
霍止抽皮带时用了巧劲,当时很疼,过一会倒也好了,只是大腿上红成一片,印记纵横交错,难看极了。
舒澄澄洗着手,强行进行阿 Q 式的自我安慰:反正她是要回东山客,又不出去玩,好看也没用,越难看越好,没准能把霍止吓跑。
她正乱七八糟想着,旁边隔间里有人走出来,拧开她旁边的水龙头。她视线余光看到那是个高挑纤瘦的中年女士,不由多看了一眼,那个女士也看到舒澄澄,过了好几秒,终于眼熟起来,诧异了一下,不太确定,“你是陈傲之那个女儿吧?”
舒澄澄也想起她的名字,“秦老师?”
秦韫是个舞蹈家,陈傲之是秦韫最得意的弟子。其实一开始秦韫就不同意陈傲之和舒磬东结婚,更不同意她生小孩,但陈傲之先斩后奏,不仅领了证,还怀了孕,秦韫脾气大,把门一关让陈傲之滚蛋,陈傲之便跟舒磬东滚去了榕城。
结果到十二年后,陈傲之又回到苏镇,上门拜访秦韫,还带着舒澄澄。
和秦韫警告过的一样,舒磬东这人不能托付终身,陈傲之飞蛾扑火一趟,又回来了。
陈傲之做过舞蹈老师,开过舞蹈课堂,底子还在,但身体条件和当年那个好苗子早不可同日而语。秦韫没说什么,留下她当助教,给她开一份工资,还在学院里给她空出一间一居室过渡,半年后陈傲之找到新工作,才带舒澄澄搬出去。
舞蹈学院里全是一心练舞的小孩,那半年间舒澄澄在学院住,秦韫顺理成章地也把舒澄澄当弟子,叫舒澄澄早起练功,但舒澄澄完全不是跳舞的苗子,骨头硬得出奇,脾气更加难搞,连压个腿都要跟人干仗,秦韫很不喜欢她,她也很不喜欢秦韫。
陈傲之也不强求她们和睦,陈傲之从不强迫别人。搬走之后,除了年节时拜访,舒澄澄就没再见过秦韫几次。
舒澄澄最后一次见秦韫,好像是在陈傲之的葬礼上。
第17章 第五章玫瑰香灰(3)
当时舒澄澄刚被开除,正坐在灵堂外的地上发呆,看到秦韫来了,也没站起来,只叫了声:“秦老师。”
“怎么不进去坐?”
“熏眼睛。”
秦韫看她眼圈通红,知道这个孩子爱逞强,也不多问,把一封现金放上登记台,走进灵堂,劣质线香烟气袅袅,的确熏得人眼睛生疼。
陈傲之的黑白相片摆在中央,等待故人瞻仰。秦韫没有多看,把香熄掉,出来就想问舒澄澄怎么不找她拿钱用,低头才看见舒澄澄的细胳膊细腿上全是乌青和血口子,腰挺得笔直,应该是打着绷带。
秦韫吃了一惊。陈傲之向来宝贝这个女儿,连土豆丝都没让她切过一根,更别提动她一指头,谁知道陈傲之一走,舒澄澄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秦韫顿了顿才问:“怎么回事?在学校弄的?”
舒澄澄一点头,碎发滑开,露出额头上的青紫,“下楼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