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在宿舍的时候,乔衿看过一个小电影,桂纶镁演的,女主角有丘比特的特异功能,看得见人和人之间连着的红线,当时舒澄澄在床上背书,听着剧情就笑了,她是不信什么命中注定的,谁遇到谁,谁没有遇到谁,都是概率问题。
乔衿看看她,也叹了口气,“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这样。”
有的人天生运气不好,不是每个人都能碰上由丘比特安排了一根红线的人。
后来李箬衡跟乔衿表白成功的那天ᴶˢᴳ请她吃饭,她边吃边逗李箬衡,说他身高不如体育生,成绩不如她舒澄澄,但运气怎么那么好,医学院院花都给他追到了。
李箬衡当时还跟她不熟,而且舒澄澄前阵子才调戏过他,两人之间颇有点过节,但当着乔衿,他不好意思发作,一忍再忍,乔衿维护他:“幸运就是大本领。”
不知道为什么,乔衿这句话舒澄澄记到现在,可能是因为她一直不太幸运。
月亮从西边悬上中天,舒澄澄突然想通了,乔衿这话说得太对,幸运是巧合,敢接才是本事,人要是被大饼砸到头,就应该像李箬衡一样抱起饼啃,不问明日,只看今朝。
她在窗口看了半天,东山上的风景真好,房子也真好看,她头一次觉得李箬衡催她买房也有道理,买个房子没什么不好的,27 号是霍止的,霍止说了算,万一哪天吵起架来,她很有可能又要被赶去煮粥。等那边的房子盖好,她打算攒钱弄一套,也许买不起四室一厅,但两室一厅也不错,养条杜宾应该是绰绰有余,不过她不爱遛狗,犯懒的时候可以让霍止代劳,要是实在不行,还可以压榨李箬衡和董秘书。
舒澄澄东想西想,连新房子的饮水机牌子都快想好了,总算困了,关窗睡觉。她懒得开灯,就开着窗帘,这天晚上明月在天,辉光永恒,比丘比特浪漫。
这年舒澄澄二十六岁,脑子里装着一堆愿望,她想造月亮,想买房子,想要一只狗,还想侥幸一直拥有霍止。
她还不知道此后半生的所有波折,都拜这个透支了她一辈子幸运才遇到的男人所赐。
第52章 另一个故事(1)
舒澄澄请了病假,休息了几天,这几天里她被霍止从头发丝管到脚趾尖。
这次霍止倒没有让她加班,只是要求她一天睡八小时,吃三顿饭,以及各色水果和各色甜食,几天下来,舒澄澄脸上有了肉,晚上散步时去半山腰的药店称了体重,她胖了三斤。
霍止像陈傲之一样说:“你胖一点好。”
说这话时是在山路拐角,满鼻子野花香气,路灯不甚明亮,她看不清水坑,弯着腰找水坑的反光,霍止一路都牵着她背在腰后的小臂,此时轻轻一拉,带着她绕过水坑边缘。
散步时霍止喜欢这样握着她的小臂中段,这是个微妙的位置,一半疼爱,一半驾驭,就像兰斯洛特握着心爱小马的缰绳,怕它摔倒,也怕它逃跑。
做的时候他也常这样握着。霍止在酒窖里改了电路,添了几盏好看的灯,舒澄澄被挂高,只有脚尖能勉强着地,无依无凭像溺水,无意识地把霍止握着她小臂的手当作依靠靠近,霍止喜欢她靠近自己,吻一吻她的肩窝。空气里气味混杂,红酒,油墨,荷尔蒙,还有她的香水,古树青苔的味道。
这段日子过得很不真实,一日三餐,散步,量体重,一起看书或者看电影,偶尔去酒窖里荒唐,然后分开或者一起睡觉,早晨时她趴在床上看霍止的手,上次被车玻璃弄破的伤口逐渐愈合了,手依然漂亮,只是在掌心事业线上留下了一条浅色的疤,她有点懊恼,叹了口气,霍止被吵醒了,用这只手罩住她的脸,把她推回枕头,说:“再睡一会。”
人类本来就是群居动物,她在霍止的五指下过回了健康的生活、崭新的生活。
舒澄澄被管得连胃疼都好了,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都有好多年没这么舒服过。她在享受被驯服,独立自主久了,野风野太阳吹打得皮肤内脏一片生疼,她偶尔也需要被人拴在羽翼下睡一觉。
霍止也有时会放开锁链。比如有时候他让舒澄澄在上面,让她坐在他的腰上折腾自己,也让她把那条 PRADA 的黑色皮质狗链系在他脖子上,甚至纵容她找来黑猫耳发箍扣在他头上。舒澄澄把霍止折腾够了,拿来单反,拍下霍老师面孔微红的艳照,她相当得意,虽然从镜头里霍止略带笑意的目光来看,他依然是彻头彻尾的主导者。
只有在盖房子的时候,他才会彻底把舒澄澄从翅膀底下推出去。
舒澄澄读书时学的东西在这几年里都没真正摸到,在霍止这里,她终于迈出了酝酿日久的第一步。
东山的项目每周都要例行开进度会,这天霍止在公司,舒澄澄在阁楼,病假还没结束,她从线上接入会议。听着别的负责人汇报进度,她有点挣扎,她的月亮观景中心进度缓慢,暂时不想交稿,给李箬衡发微信,让他替自己混过去,先拖几天再说。
霍止应该很清楚她在试图拖稿,叫她的名字:“舒澄澄,你的月亮呢?”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材质。”
观景中心的进度卡在材质上,舒澄澄想要它有月球的凹凸纹理,似乎应该用褶皱混凝土或者石头之类的材质,但又想要它自体发光,可是透光石或金属穿孔板这类笔挺方正的立面又难免太工业,而且观感太轻,没有天体的凝重气质,休息了几天她就想了几天,想来想去,没有一种常规方法可以实现她那些要求。
理想很丰满,预算很骨感,这种情况舒澄澄见多了,最常用的应对方案是放弃惊世骇俗的方案,哪怕普通,做完再说。
这次她也该这么干,换个普通方案,做完再说,但是有点不甘心。
董秘书打圆场:“常规有常规的做法,别着急,舒老师可以先出个保底方案,有好想法再替换。”
霍止在屏幕里看着她,“她有好想法。说出来。”
这几天她没跟霍止说过关于月亮的事,她肚子里其实有个大胆的想法,但还没想明白,不敢冲动。
既然被戳穿,她也就拿出笔,在奶茶杯腰际画了一圈不规则的灰线,放到镜头前,“我想要分成上下两截,上面用透光石,透光石的中间层材料用羊脂白玉石片,做成曲面,拼接成圆,下面用原始质感的混凝土混粗石头,两种材质的衔接处做成剥脱渐变效果。”
她想来想去,圆月或者弯月都不够灵动,她只想要月出东山的一瞬间,想利用这种剥脱感模拟出动感,就像日月交替的第一秒,黯淡粗重的凹凸月面逐渐露出地表,上半部分先散发出温润玉色,明光泽被江城,下半部分如灰白熔岩,尚在沉眠。
霍止毫不掩饰目光里的欣赏,但反而问艾远:“你觉得怎么样?”
艾远是个公道人,虽然还在记仇,朝舒澄澄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说:“有巨型星体的压迫感,也有飞天的轻盈气质,很好看。”
大家的意见差不多,霍止这才问她:“大家都觉得很好,为什么不是你的首选?”
舒澄澄说:“施工难度高,也费材料,”她揉了揉太阳穴,“还会浪费很多时间。”
超出常规的设想在霍止那里是理所应当,但千秋接的多数是小项目,成本规模都有限,太奢侈的想法在她这里,只会显得不合时宜不自量力。舒澄澄习惯为甲方节省时间金钱和心情,也习惯为自己留足余地,就像她避免去那些会碰到老熟人的社交场合一样,她尽量避免争议,避免冲突,避免扯皮,盖循规蹈矩的房子,小心驶得万年船。
但霍止的目光让她有种心虚,仿佛店主被顾客诘问为什么不拿出最好的货的心虚。
果然霍止问她:“浪费时间会怎么样?”
“……”
“如果不浪费时间呢?”
“……”
“舒老师,你想给东山做一栋‘保底’的建筑吗?东山应该有一颗普通的月亮吗?这也是你的开门之作,你真的希望它是‘保底方案’?”
她好像知道霍止要说什么了,定了定神,她如实回答:“不。”
“时间不会被浪费,好东西值得等。”霍止目光看着她,“难度和材料问题你去解决,月亮就这样做。”
她和霍止的理念不同,在很多地方都针尖对麦芒,但不可否认,舒澄澄在霍止身上学到了只有霍止能教的东西。这是霍止教她的第一堂课,现在不把时间花在卓越的想法上,将来就要花更多时间对抗平庸,与其畏首畏尾,不如把野心昭告天下,要做就做真正卓越的东西。
霍止下班回家时,舒澄澄已经重新画好了草图,躺在酒窖的沙发里,对着新落地灯的光修修改改,看他进门找过来,她咬着笔杆说:“老师好。”
霍止把笔杆拿出她嘴里,“师生恋可不好。”
他应该是怕她又咬断铅笔,心这么细,真招人喜欢。舒澄澄把草图拍到他手上,“那我画得好不好?”
他接过图看,看得很认真,“当然。”
霍止看图时的赞赏表情无异于春药,舒澄澄噌地爬起来,高高站在沙发上,拿铅笔抬起他的下巴,“有多好?”
霍止扶住她的腰,抬头ᴶˢᴳ对她微笑,“至少比我好。”
她是个小设计师,正经房子还没盖过几个,但眼下,这个做了好多扎眼地标的知名建筑师说她比他好。
原来霍老师也会罔顾事实甜言蜜语,舒澄澄听得很受用,拿铅笔把他的扣子全解了,“那老师要送我几朵小红花。”
霍止送了她无数朵,舒澄澄躺在他腿上,蜡滴上皮肤,胸口,脖子,锁骨,肚子,背脊,大腿,脚踝,到处都是梅花一样凝固的红点,碰一下酸一下,他掐着项圈皮带,舒澄澄掐着身下的草稿纸,纸被打湿了,有汗也有泪。
霍止不喜欢看她哭,以为她是疼坏了,把她眼泪擦掉,“好了,不弄了。”
舒澄澄突然抓住他的手,五指插入指缝攥紧,把他拉低,生怕他听不见自己说话,直到他跟她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她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霍止。”
“怎么?”
她说:“这八年,你有没有回过榕城?”
霍止静了一会,才说:“没有,怎么问起这个。”
“我庆幸。”
她庆幸老刘跑回了榕城,庆幸她去老刘家捡到一片春联碎片,以及舒磬东和咏萄把她彻底打趴下,然后霍止把她找到、打捞起来,给她买十条新裙子。
舒澄澄一字一句告诉他:“我很高兴。”
酒窖里光线昏暗,舒澄澄身体诚实,心也诚实,这次她说得诚心诚意。
舒澄澄在东山客一直很高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霍止身上有大把八年前没有的东西待发掘,比如他会修理电路修理地板,会一点泰拳,有潜水证,会开机车,但平时他喜欢追求实际效率,如果有司机和外卖伺候,他就不会碰方向盘和除了咖啡机之外的厨房用具。
这人是有点少爷脾气,不过只要他给她也泡一杯咖啡,舒澄澄就觉得挺可爱。
闹心的是发过烧之后,她嗓子又哑了,一半是烧的,一半是被霍止折腾的,从榕城回来的头两天她都是哑巴,之后几天嗓子像破锣,和李箬衡打电话聊老刘的八卦时,她又点起烟,于是霍止拿走了她的打火机,搜走了散落在犄角旮旯里的烟。
霍止搜查抄家,舒澄澄挂了电话,趴在床上看,“霍老师,我读书少,你别骗我,你说我这几天变哑巴,是抽烟抽的?”
霍止走过来,抽出她被子里藏着的一条烟,用烟盒拍拍她的脸,“你要是不这么抽,也不会总变哑巴。”
原来她两次变哑巴,责任全在万宝路方,跟他霍老师一点关系都没有。
霍止没有说“戒烟”两个字,只说“最近少抽”,但实际行动则是连一个打火机也没留给她。
不抽也没关系,她有别的兴奋剂——霍止答应她养狗。
狗又吵又臭,霍止本来并不想要这种东西,但舒澄澄软磨硬泡,他只好答应了,但答应得很不情愿。舒澄澄以为他在糊弄她,但那天晚上她爬上床时,他的手机亮着,她瞟了一眼,发现他在手机上联系狗舍,想找条漂亮不臭的小杜宾。
陈傲之也嫌狗臭,不准她养狗,她小时候走在街上,总去骚扰别人的狗,现在她终于要有自己的狗了。
霍止洗完澡出来,看她在床上边玩手机边笑,“你笑什么?”
舒澄澄在选购狗衣服,挑着挑着,又给自己下了几单情趣内衣,是挺好笑。
病假最后一天是良辰吉日,舒澄澄的大学室友秦汶结婚。
江城大学是混宿制,室友都不是同年级专业,很多人毕业后就再也不联系了,舒澄澄跟室友关系都淡,也就只有乔衿算得上熟,秦汶在微信上给她发了好几次婚礼邀请函,舒澄澄看是群发的,更没打算去。
到这天早上,秦汶又发了一条,舒澄澄吃完了早饭,正边看书边犯烟瘾,快憋到极限了,这时看了手机,她终于想到能抽烟的地方了,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回复道:酒店地址再发一遍。
秦汶可以说是非常意外,舒澄澄很少参加这种有老同学的场合,她邀请归邀请,压根没指望舒澄澄来,发消息只是想暗示她包红包。
霍止今天在家办公,正在书房开视频会,舒澄澄走到他门口,用手势示意自己要走,他指了指她的脚,示意她穿上袜子,想去哪都自便。
舒澄澄却不走,她刚找到现金,还没找到装现金的红包,于是光脚猫腰溜进书房,跪在他腿旁边,在他抽屉里翻箱倒柜,找了个信封,把现金塞进去,包了个大红包,又鬼鬼祟祟地摸出笔,抓过霍止的手,在他手心里飞快地画了个爱心,趁霍止看手,她偏头在霍止的膝盖上咬了一口。
楼下就有信封,她非要进来拿,拿完还要顺便骚扰他,这一出声东击西,最后才是她想干的事情。
霍止没低头,眼睛看着屏幕,让工作室的下属继续说提案,手掐了掐她的脸,又拿手背拍拍,表示驱逐,她这才猫腰出门。
舒澄澄到了酒店礼堂,见到乔衿,两人先找到露台,狠抽了一阵烟。
乔衿是刚下夜班,人困马乏,舒澄澄纯属是憋坏了,两人一言不发抽了半天,乔衿才仔细打量她,“李箬衡说你在生病。”
“是啊。”
“那怎么还胖了。”
舒澄澄嘚瑟地笑,“幸福肥。”
乔衿又点了根烟,“哦,你谈恋爱了。不是不谈吗?”
舒澄澄笑得很欠打,“一般不谈,不跟一般人谈,谈起来不一般。”
乔衿对李箬衡心狠,对舒澄澄却没有底线,见她想显摆,善良地配合她:“有哪里特别?”
舒澄澄确实是想炫耀,掏出手机相册,翻出自己背上那张画给她看,“特别变态。”
乔衿嫌她辣眼睛,把屏幕关上,“这是肌肉挫伤。下次谈个正常的。”
舒澄澄还没炫耀够,依依不舍,又打开图,先放大月亮,再放大 27 号,“这是我画的,这是我住的,我打算养条狗,杜宾。对了,房子里还有个地下酒窖,昨天晚上他把我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