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咏萄竟然会这么好心,事出反常必有妖。舒澄澄坐上餐桌边,“姐姐,你是不是有求于我啊?说来听听。”
咏萄已经习惯她现在这幅猖狂的嘴脸,“是,我求你看着老刘别喝酒。”
老刘运气可真好,他喜欢咏萄,咏萄也喜欢他。
不过她的运气也不错。舒澄澄回了家,把霍止拉上阁楼,她穿上礼服让他挑,柠檬黄,勃艮第红,墨绿,深黑,一一问他:“这条好看吗?”
霍止看她换裙子,最后她都不满意,他示意她看看桌上,“试试那条。”
桌上放着个纸盒,拆开缎带,里面是三只盒子,分别拆开,是礼服裙、高跟鞋和珠宝,珠宝尤其闪耀,项链上钻石重重叠叠,一颗玫瑰红宝石欹斜地挂在左侧锁骨下方,像滴心头血,美丽诱人,铁石心肠的美杜莎看了都要流眼泪。
她提起裙子,在月光下转着衣架瞻仰霍止的品味,裙子的颜色月白风清,剪裁飘逸而有骨,腰部收得很细,几乎像一茎汉白玉竹。
她转到背面,才发现裙子背部几乎是挖空的,惊讶地转过脸,“小说里霸道总裁不都是想让女朋友穿成尼姑吗?”
霍止看着她在镜子前比划,想象裙子背部会卡在蝴蝶骨的什么位置,“可是我怕有人不知道你很漂亮。”
他说话又诚恳又甜蜜,舒澄澄扔了裙子爬到他腿上,“霍止哥哥,你真好,我陪你睡一觉吧,快脱掉。”
她上下其手,把他的衬衫扣子全解了,霍止还岿然不动,挑眉问她:“就这么睡?”
“还要怎么睡?要我第四爱吗?”
霍止叫她:“帅哥。”
她答应了一声:“哎,干嘛?”
霍止笑起来,笑得有点看戏的意思,舒澄澄反应过来了,跳下地指着他,“好样的,霍止,你拆我包裹?”
舒澄澄上次给小狗看衣服,结果给自己买了几件衣服,但买的款式很恶寒,买完之后立刻就后悔了,但卖家发货太快,她一直在想拒收退货,刚才还在琢磨快递怎么还不到,现在才知道是被霍止拆了。
霍止把床底下的包裹踢到她脚下,“没有保密发货,快递员送货的时候问我为什么要买女仆装。帅哥,你为什么要买女仆装?”
舒澄澄低头看,箱子开着盖,里面是黑裙摆白围裙,波浪头箍,还有白色丝袜,又色情又软妹,箱子上甚至还用粉色字体写着“小公主殿下”,后面还有一串爱心,感觉穿这个的女孩年龄不超过十六岁,会在网上跟人吵哪个哥哥才是人气王。
太扯淡了,她都二十六了,而且成天在外面抽烟喝酒,她怎么会买这种东西?
她踢开箱子就跑,霍止起初没追,看着她跑,等她快跑到二层,他才提起箱子下去,身高腿长,三步两步就追上她,把她的头发往怀里一拽,抱进书房放在桌上扒衣服,她连踢带打,“滚,我不会穿!”
霍止完全扭曲她的意思,“我会,我给你穿。”
舒澄澄躺在满桌子图纸上,腰底下硌着那本词典,被霍止拉着腿套上白丝袜、头箍、裙子、围裙、裙撑,从玻璃柜门倒影里看见自己挣扎得脸飞红。
她踹着他骂:“变态。”
霍止握住她的手腕,“这就变态了?”
舒澄澄把嘴闭上了,因为霍止把她的手一铐,然后给她扎了两个辫子。
双马尾,可耻的双马尾,变态的双马尾。
舒澄澄搓皱了图纸,浸湿了桌子,她在玻璃倒影里看,霍止衣冠楚楚,除了一缕发丝微乱落到眉间,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而她层层叠叠的裙摆乱飞,辫子发丝混着泪液咬在嘴里,予取予求,真像大人物和他的小女仆。
画面还挺好看的,窗外树影婆娑,窗里一灯如豆,青苔香,银手铐,黑裙摆,还有系到第一颗的衬衫纽扣,隐秘刺激,古堡地下情的味道。
但为什么是地下情?非得是地下情?
舒澄澄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
高中时偷偷谈恋爱是为了瞒着家长,现在呢?现在霍止用情欲、权势和好房子结成缰绳把她驯服套牢了,可他从来没有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意思,也许是他的身份地位复杂,有诸多不便,也许是跟她的关系尚浅,不需要郑重其事。
她心里又出现个疙瘩。一个两个,结绳记仇。
这晚开始,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跟霍止一样控制欲强,碰到喜欢的东西,会想要关在酒窖里占为己有。
可是她盯着柜门玻璃看霍止的侧脸,真要命,他耳朵是红的,眼睛是亮的,嘴唇被她亲肿了,这么好看,舒澄澄决定暂时忘掉心里的偏执。
厉而川的派对在江边举行,江水曲折,灯火琳琅,风景比古人更风雅,可惜天气不好,黄昏时,江风渐渐大了,大多数人都转去了室内,霍止在那里把千秋的年轻建筑设计师刘大渝和舒澄澄一一介绍给资本家们。
霍止开口,人人都会给三分薄面,舒澄澄如愿加到了许多身价过亿的新好友。
还有个小老头特别给面子,热情地问她:“舒老师这么年轻漂亮,有没有男朋友啊?”
舒澄澄看着霍止,眼睛笑盈盈,“没有。”
小老头很上头,“没有好啊,没有就最好了,闻叔叔我自从退了休整天游手好闲,就喜欢小年轻没对象,你等我给你安排几个青年才俊的。”
舒澄澄想说“不用”,话到嘴边,觉得这么拒绝老头子不合适,又改了口:“谢谢闻董,什么时候安排?”
老闻走ᴶˢᴳ了,霍止才问她:“什么时候安排?”
舒澄澄笑得很邪性,“我带你一起去。”
四下无人,霍止在她后脑勺上拍一下,舒澄澄被揍了也不在乎,弯下腰从他手里叼梨片吃。
寿星公厉而川带着公主妹妹在旋转楼梯上方招手,意气风发地叫:“霍止!”
厉而川喝多了,又要发疯,霍止走之前把车钥匙放到她手里,“累了就先回家。”
舒澄澄的确有点累,拿了杯白水,到观景天台上,看楼下湖中的黑天鹅游来游去。
暮色四合,有人在她身边点了支烟,又把打火机凑到她跟前,“小姐,你抽不抽?”
她第一反应是摇摇头,随即借着火光看清了这人的脸,往后退一步。
观景台上满是高耸茂密的植物,满地高高低低的花盆,她这么一退,霍川柏就劈手抓住她的胳膊,“小姐,小心别摔倒啊,摔着了怎么演前台呢?”
舒澄澄前阵子还搜过霍家的八卦,合影上的霍家人长得都很像,神奇的是,一样工整俊俏的五官上,长出的神态气质南辕北辙。最老的霍廷凝重,最小的霍止清傲,老三霍川樱有硅谷习气,总穿一身乔布斯式的黑色,老二霍川柏则仗着好样貌不修边幅,府绸衬衫领低低拉开,脸上永远带着宿醉寻欢的倦怠,像最糜烂时期的马龙白兰度。
谭尊在霍川柏面前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现在这个真正的花花公子抓着舒澄澄的胳膊,拿走她的手机,笑着对她说:“舒老师,一起抽根烟嘛。霍止就在楼下,我能把你怎么样?”
穿黑西装的保镖在天台门前守着,舒澄澄看自己走不了,也就不走了,不过对他很警惕,不要他的烟,自己抽出一根烟,但不想抽,没点燃。
霍川柏说:“我和你不熟,上次见面也不愉快,这怎么聊呢?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会感兴趣的。”
天堂鸟的叶片在黄昏的风中来回飘动,混合着楼下的茂盛树木叶片拍击,声音沙沙。
舒澄澄吸入霍川柏呼出的焦油尼古丁,听这个她会感兴趣的故事。
“有个男人十八岁的时候,碰上了他的第一个女朋友,也是那一年,女孩和他分手了。那应该也是他第一次喜欢的人,因为通常只有失去第一次喜欢的人才会那么痛苦,他为了那个女孩第一次跟他的养母吵架,开车往赛车道上撞,潜水时他闭着眼压深度,骑机车走山道,总之做了很多极限运动,他还是没死。之后八年,他都没谈过任何恋爱。”
“为什么我说八年?因为八年后他到了一座新城市,很巧,他又碰到这个女孩了。他们都是建筑师,这个女孩是他的乙方,在为他盖房子,也住进了他的房子。这次那个女孩也给了他很好的爱,他呢,也把她照顾得很好,她缺乏机会,他给她机会,让她建造一颗月亮,她的公司不能失去这个项目,他就为她抢回来,虽然代价是他要留在这座城市修很多没意思的建筑、亏很多钱,但他觉得千金买她一笑值得,就做了。他为了谈这个恋爱,干脆把公司抢到了手,虽然看起来公司老总还是以前那个人,但他才是无冕之王。”
“故事到这,是不是很耳熟?”
前半段很耳熟,在别人的陈述里,女主角听起来很被动,好像等男人拯救的迪士尼废物公主。
不过霍止拿走了公司的事,她是第一次知道,但想到最近厉而川的好脾气,她发觉自己早该看出来东仕现在究竟是谁的。
舒澄澄捏了捏手中那支烟,烟丝软软绵绵,被手指搓圆捏扁。
霍川柏说:“你爱看小说吗?”
她上班之后只爱看言情耽美电子垃圾,最好还是带颜色的,上次和霍止散步时买的《百年孤独》到现在连塑封都没拆,放在床头垫台灯,没法接这种话题。她摇摇头。
“他爸爸留给他的书里,有一本《罗生门》,他从小都不看小说,他可能不知道,世界上很多故事都像罗生门一样,有另一个版本。我还得给你讲另一个故事。”
舒澄澄开口问:“有完没完?”
她的烟一直没点,霍川柏倒是又点了一根,在火光里看到她的表情,他就笑起来,“别害怕,我不是好人,但我保证,从我这里听到另一个故事,总好过她自己发现。”
风太大,水波被撕成千万片,一只黑天鹅在湖中央仰起脖子叫,叫声粗嘎。她接着听了。
霍川柏接着说:“这个版本,你就当是一个孩子的故事。这个孩子生在一个很富有的家族,父母那辈有四个兄弟姐妹,家产每人都有,当然,他父亲是长子,最优秀,承担最多,本该拥有最多,可惜他父母早早去世了,有些产业就分给弟弟妹妹。后来这个孩子长大了,他不满足于自己手上的东西,想要更多,想要把东西全抢回来,可是他还小,爷爷健在,他要怎么把想要的东西合理地抢到手呢?”
“你别这么看着我,事实就是这样,他们这类人生在斗兽场,连口白水都要抢,但日子还得过,总得粉饰太平,手在抢东西,脸上还是得装一装,尤其是他,最会装乖,水滴石穿,他慢慢拿到了很多,所有人都没发现有什么破绽。可是这次,他想要的东西在另一座城市,他需要一个支点,帮他粉饰太平。”
“对,他想起自己八年前有个女朋友。所有人都知道他曾经被那个女孩搞成了什么样子,他现在也许还是喜欢她,那么,如果现在他是为了她才抢,是不是就没人会发现他包藏祸心?谁会为难他这个可怜的小疯子呢?他拿了一间公司,那就这样吧,一间公司而已,让他拿着,不闯祸就行。至少他的家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东山出事时,舒澄澄有两件烦心事,东山是其一,霍止的未婚妻是其二,霍止追到临城,把这场暧昧摆到了厉而川和厉而璟面前,而她落荒而逃,浑然没有发觉那可能其实是个烟雾弹。
舒澄澄面无表情地喝水,“你不会还有第三个版本吧。”
霍川柏拍了一下手,“你看,我就知道,霍止怎么会喜欢普通的姑娘呢?你很聪明,你一下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第三个版本,讲的还是第一个故事里的那个男人。他真的一直都没忘掉那个女孩吗?别人都觉得是,毕竟他一直都没有谈恋爱,现在又不计前嫌,让那个女孩造月亮。”
“可世界上有一万多座城市,他为什么恰好就来到这里、还成了那个女孩的甲方?真有这么巧?”
一阵风来,满湖黑天鹅成群结队地起飞,舒澄澄抬头看见黑羽翼掠过视线,飞向湖面和森林,消失不见。
“他是个年轻的天才,他想让别人相信的事,别人会当做真理。”
“不过他唯一的缺点也是年轻,年轻人才会相信人性,他如果来请教我,我会告诉他用完侦探之后应该怎么处理,不然,那个侦探就会被人从红灯区挖出来,吐出所有实话,让他的二叔发现他其实不是又中了那个女孩的招,而是蓄意找上她的门。他对二叔露出了这个破绽,然后那个女孩就会知道,他曾经把她从出生日期调查到最新日期,毕竟,她以前可不喜欢他,他得找到她的软肋,她喜欢他,他才好利用她。他什么都知道,包括她的所有密码都是她妈妈的生日、她读的幼儿园初高中和大学、在工作之后干了什么项目、喜欢什么牌子的鞋子,还有,他今年初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满城找她会喜欢的房子。”
舒澄澄听到这,从霍川柏手里拿过打火机,自己点着了烟,猛吸一口。
她不该信这种烂人的屁话,但她早就看到故事的线头了,只是装作看不到,想着高兴多久就算多久。
霍川柏在手机照片上观看东山客那排别墅的外景,“你看,三层独栋小阁楼,有树,有星星,舒老师,你喜欢霍止给你选的东山客 27 号,对不对?”
“喜欢,”舒澄澄趴在栏杆上,慢慢吐烟圈,“怎么,你要加入我们?”
霍川柏把她拉回来,“别跳楼啊,你这么重要,他肯定找人看着你呢,我偷偷摸摸来了不算什么,但你在我这里跳了可就麻烦了,到时候算怎么回事?”
霍家人不愧是豪门,活得狗血,看到人趴天台就觉得别人是要跳楼。
舒澄澄开始头疼,“霍总,你很迂回,我不喜欢。你要干什么,快点说清楚,你想看什么反应,我做给你看。”
霍川柏哈哈大笑,“你真有意思。你不用做什么反应,我又不是霍止,对你这么难搞的姑娘没兴趣,”他看看手表,“七点了。不过天气预报下周有雨,我听说你们千秋的工期很紧,工地应该要赶个工吧。”
工地?他ᴶˢᴳ提千秋的工地干什么?
舒澄澄木木地看着霍川柏,从他那张脸上没看出一丝一毫和霍止的相似,他真丑,让她想起谭尊,谭尊栽赃李箬衡搞出事故的时候也这么丑,然后她想起李箬衡。
李箬衡最近在影立的工地,每天孜孜不倦地在工作群里发进度,早上他刚发过照片,跟她说今天搭钢结构架。
她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雷,慢慢朝他伸出手,“……把手机还我。”
他但笑不动,舒澄澄上手去抢,霍川柏又说:“不用求救,你都上来十分钟了,他会来找你,你信不信?”
天台门“砰”的一声,被从里向外踢开,重重撞上墙又弹开,声响沉闷得骇人。
霍止站在那里,冷声说:“松开她。”
实际情况是舒澄澄不松开霍川柏,霍川柏被她抢得乐不可支,“看看,我说什么了?”
她索性扇他耳光,扇得不留余地,霍川柏脸色一变,这才发觉舒澄澄这人只是看起来体面,一旦疯起来真胆大包天,当即抓住她的手。霍止上前从他手里捞出舒澄澄,她还惦记着手机,下脚就踢,踢到霍川柏腿间,霍川柏痛苦地摔倒在花盆边,她扑过去捡起手机,顾不上一手泥土,飞快地拨电话,李箬衡不接,她爬起来就往外跑,踩到裙角,摔了一跤,腿上一片温热,应该是膝盖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