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楼下都是创业公司,两个老板日子都过得苦哈哈,惺惺相惜,喝过几次酒,打过几次游戏,就混得快要穿一条裤子了,楼上一有事,老板就打电话给舒澄澄,“去楼上帮帮忙,他们要开会,但是都社恐。”
舒澄澄陪闻安得的同事们见推广团队、面试应届生、招实习生、挖角程序员,偶尔也陪闻安得去撑撑场面吃吃饭,第一次吃完饭,闻安得让她等在餐厅,骑机车去三公里外买了个粉红色的小头盔,扣在她脑袋上,然后小头盔就常年放在他公司的前台桌上,每到用她的时候,拎起头盔就走。
等舒澄澄意识到她跟楼上的老板比跟自己的老板混得还熟,已经是隆冬腊月,终于有一天,他问到她鼻子底下来了。
第71章 一万只蝉(2)
那个晚上闻安得和舒澄澄的老板一起应酬完,又是她把他们送回去的。闻安得住得最不顺路,所以她最后才送闻安得,他在副驾驶上打盹,等绿灯的时候醒过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她,好像有点惊讶,弯过腰仔细看她,“是你啊?”
听起来不太清醒。他喝多了酒,舒澄澄怕他要吐,停了车下去给他买了瓶水,又买了一袋山楂糕,从便利店出来,小闻总已经自己下了车,正坐在马路牙子上,叉开两条长得无边无际的腿,仰着脑袋看星星。
舒澄澄走过去,想把他扶起来,闻安得转过头,亮晶晶地望着她,咧开嘴笑,“真好啊,总算又见到你了。”
这人的眼睛长得太桃花,这么专注地望着谁的时候却特别痴情,像只大金毛似的,能让人觉得他好像比谁都认真,她之前打着个海王名号招摇撞骗,可是在这种玩纯情的祖师爷面前,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闻安得却慢慢伸出手,特别小心地在她鼻尖上捏了一下,然后特别小心地轻声说:“会喘气,活的。”
舒澄澄感觉鼻尖都被掐烫了,一下子站直了,走去给他拉车门,“……当然是活的。走了,送你回家。”
闻安得站起来,特别乖地拍拍屁股上的灰,然后把她拉住,又一步把她困在副驾驶车门前,手搭住车顶拦着她,“你坐,你是女孩子,应该我送你。”他说着就茫然四顾,“你宿舍是哪栋?”
他执意要先送舒澄澄回“宿舍”,舒澄澄还没见过发这种别致酒疯的,但他毕竟在酒局上替她把酒全挡了,也不好把他撇下,她连哄带骗把他弄上车,开车到自己公寓楼下转了一圈,“我到宿舍了,现在送你。”
闻安得这才安生。
她把他送回酒店,闻安得只是脑子醉,身体一点没有异样,甚至在酒柜前给她泡了杯热茶,看着她喝完,又打开手机日历仔细数了半天,“我都问你九十七天了,你就来我这里上班吧,行不行?”
舒澄澄哭笑不得,“我给你介绍几个正经人,行不行?我这个人不靠谱。”
闻安得没解释,长长叹口气,躺进沙发揉揉眉心,“不行,反正就是要你。舒总,我脑子不清楚,你先别拒绝我,明天再说。”
舒澄澄回了公寓,也累得不轻,主要是中午午休时逛街累的,一觉睡到大清早,去公司楼下买早点,她正要走进便利店,旁边有人叫住她:“早。”
闻安得正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拍拍空位叫她过去,她走近,他就给她嘴里塞了根油条,“我没跟你开玩笑,我公司真缺一个你这样的人,你公司也真不需要你这样的人,你自己也没把这个当正经工作,一直混着不是你的风格。你今天想得怎么样?”
她叼着油条,从便利店的玻璃里看见自己的尊容:大羽绒服,丸子头,脸没洗,额头上有颗痘,眼睛还没睁开,明显没睡醒。这废柴样真适合跟差点全垒打过的男人谈跳槽吗?
闻安得“哦”一声,“不着急。你上午摸摸鱼,睡个回笼觉,下午上来帮我个忙。”
木星要多租两层写字楼,包括天台顶楼,请她去帮忙谈价格。舒澄澄打起精神来时是有几分扮猪吃老虎在身上的,对中介连哄带骗敲诈勒索,等中介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答应了给他们打个七折,还答应了给闻安得本人在附近找个好房子,而且也是七折。他出了合同签了字,哭丧着脸飘走了。
闻安得仔仔细细翻合同,很满意,“看看,你跟招财猫似的,跟我司八字多合啊,你来上班,这三折的差价里抽五个点给你当奖金。”
她站起来准备走,“我不来你也得抽给我啊。”
闻安得牙根痒痒,一巴掌拍上她后脑勺,“让你来上班你磨磨唧唧,让你算账你倒是利索,你这脑袋里装的都是算盘珠子吧。”
舒澄澄摆摆手,“我的卡号你有。”
她走出门,回头看去,闻安得没声没息地叹了口气,摊开四肢躺进沙发里,用合同盖住脸,有点沮丧的样子。
她到底也没说去不去他那里上班。好多钱,她是有点心动,可是那个粉红的小头盔、桌上经常出现的巧克力豆,还有眼前这个以前接过吻的小海王朝朝暮暮地持续了九十八天的勾引,她太清楚他想干什么了。
第二天舒澄澄陪小齐出外景,到郊区拍了套片子,郊外温度太低,手机被冻得没了电,大半天都是失联状况。小齐光着腿穿着长靴在荒草里哆哆嗦嗦地拍照,间隙里跑过来披上毯子,用白酒暖暖身子,舒澄澄走神发呆,看看表,感觉今天应该不会再见到闻安得。第九十九天。
她到晚上十一点过五十才回,楼下黑洞洞的,街景荒僻得像世界末日。她下了出租车,边走边喝小瓶的酒,借助酒精暖和起来,走近了才看见闻公子裹着个大羽绒服,靠着机车等在楼下,像个鹌鹑似的埋着脑袋。
她有点惊讶,“……你干嘛啊?”
他看看手表,又看看她,脸上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十一点五十九。今天差点就过去了,就差三十二秒,我运气真好。”
他冻得牙齿打颤,脸都白了,看样子等了半天,她急了,“你当这是南方吗?这地方晚上零下十几度,你就不能找个暖和地方坐着?”
他咧开嘴笑,“你当这是南方吗?哪有暖和地方坐啊。”
确实,周围黑洞洞的,连个便利店都没有,她喝了一点酒,现在是气晕头了。
闻安得冻得脚都跺不动,舒澄澄推着他上楼,没找到烧水壶,闻公子只能坐在不大暖和的暖气前抽鼻子,舒澄澄一边腹诽他好像个小孩,一边拿上充电宝去给他买感冒药。闻安得说:“别忙活,我没生病。”
他鼻音嗡嗡的,舒澄澄没好气:“你自己听听。”
“你说这个啊,”闻安得抱着她的酒瓶,吸溜吸溜喝,“我什么毛病都没有,你别去,等你买回来我都好了。”
她还是下了楼,走了半条街,找到个药店,买了热的红糖姜茶和感冒药回来。闻安得的身体素质好得令人发指,他已经气色红润了,四肢也活泛了,鼻音也没了,还起来给她撕开感冒药让她自己吃,然后他把她花瓶里不新鲜的花和吃剩的泡面一起扔进垃圾桶,又看她盖泡面的书,边看边笑,“舒总,你现在真是,真是……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了。”
那是本凑单买的心灵鸡汤,应该是给小学生看的,装帧和遣词造句都很幼稚,她总拿它盖泡面,但闻安得还真以为她现在纯到看这种东西,她有点麻爪,上前拿过书放回书架。闻安得按住书封面,“这还没到一百天呢。”
他是说那本书上的第一个故事,讲一个士兵爱上了公主,公主说只要他能坚持站在她的窗外楼下一百天,就可以得到她的爱情,于是,士兵开始在公主窗台底下等待,一天一天,蚊叮虫咬,风吹雨打,士兵都动也没有ᴶˢᴳ动过,就这样到了第 99 天,士兵离开了那个地方,因为他已经用九十九天证明了自己的诚恳,剩下的一天要留给自己的尊严。
酒精烧得她也有点迷糊,又或者是荷尔蒙作用,舒澄澄低头看着他,脱口问:“你是这么打算的啊?见我九十九天,然后最后一天不来?”
“舒总,一百天算什么,”闻安得压着那本心灵鸡汤,手没碰到她,但是气息又热又烫,眼神更烫,“每天都能见到你太好了,我巴不得快点到第一千零一夜。”
她有不知道多久没听到过这么直白赤忱的话,当下有些呆滞,“……”
房间里灯光暧昧昏暗,照得她像个呆头鹅,愣头愣脑的,因为鼻子不通气,嘴唇微微张着,显得更不聪明也更可爱了。闻安得一欠身,就拿鼻尖拱了一下她的下巴,在下巴上轻啄了一下,她本能地一收下巴,闻安得就衔住了她的下嘴唇。
白酒有四十多度,两个风流成性的人都带点情热,舒澄澄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跨坐在闻安得腿上了。
小沙发一点也不宽敞,两个人坐上去挤挤挨挨,闻安得把她掐着腰放到桌上,她怕掉下去,还紧紧抱着他的脖子,闻安得也不嫌她碍事,弯腰把她按在桌子上亲吻,皮肤碰触,两个人湿漉漉的嘴唇都是滚烫的,一碰就都被对方烧了一下,都顿住了动作,直勾勾汗淋淋地对视。
然后她利索地把他的羽绒服一剥,闻安得动作也快,把她的衣服都扒掉,就剩下一件大衬衫,纽扣很紧,他使劲全身解数也才解开一颗,舒澄澄帮他一起解,但是手指头也不听使唤,闻安得笑,捉住她的手,“姐姐你别帮倒忙了。你,我记得你不是挺会的吗?”
舒澄澄也笑,“你不也是吗?怎么宝刀老了?”
“忙着打工,没空练习,”闻安得掐她的脸,“但你凭什么说我宝刀老了?我小兄弟可精神了,你没见过就别瞎说。”
“我不信,给我看看。”
闻安得不乐意了,专心致志给她脱衬衣,她胡作非为的劲头上来,非要帮着他一起解扣子,两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交握在一起,闻安得亲了一下她的手指头,带着她的手一起往后背伸去,“你看好啊,扣子要这么解。”
他手指头一拨就解开了她的内衣扣子,小声笑她:“你脸红什么啊。”
她伸手就要抽他,闻安得没松开她的手,把她两手拉高一压,低头吻下来,从嘴唇到下巴,再从下巴到锁骨,然后隔着衣服咬了口她的胸,接着往下轻轻啃她的腰身和小肚子,她突然觉得不妙,本能地轻轻挣扎了一下,“……别,别咬我。”
闻安得轻声笑,“你怕痒啊?”
他在她肋骨上又轻轻咬了一口,突然像按到了某个开关似的,舒澄澄从手指尖到脊梁骨蓦地打了个哆嗦,咬着牙挣脱出手腕,靠着墙慢慢坐起来,闻安得也停下动作,手心还按在她肋骨上。
他看着舒澄澄,没问她怎么突然脸煞白,还出了一头汗,舒澄澄也说不清楚,拿出一堆零食给他,“你先吃点东西。我去个卫生间。”
她走进卫生间,打开花洒和水龙头,让水声填满空间,又打开马桶盖,把酒和西北风和从肋骨尖骤然卷起来的山风海浪全吐出来。
闻安得还是听见了,在外面问:“没事?”
“没事。”她撑着洗手台漱口,补充一句:“对不起。”
他关门就走了。她干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再好的人也有脾气。
舒澄澄刷完牙,洗了脸,最后对着镜子撩起衬衫角。
肋骨上以前有个齿痕,如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剩下,她偶尔怀疑两年前的事会不会都是她的幻想,但胃部开刀手术的小疤还在,齐齐整整,确凿无疑。
她曾经得到过一个姓名重有千钧的神,他给她造过一场大梦,梦里有神明灰色的占有欲,虚伪的屋宇,她翻遍所有口袋找到的唯一纯净的爱情,面目全非的理想。
像以前换着花样打炮给自己泵肾上腺素一样,这两年她照样过得快活,但全是假的,没有一口酒浇灭过神经末梢的焦灼。
第二天舒澄澄没去公司。小齐有个古建筑配汉服的拍摄计划,她和摄影师去圆明园看景,摄影师测试光线,她坐在结满枯荷干莲蓬的河道边,裹着大羽绒服看上个朝代最辉煌的建筑留下的断壁残垣,这时候老板打来电话,“你人呢?”
她这才发现记错了日期,明明是周五,她记成了周四,而今天又是跟品牌商务刘总吃饭喝酒的日子。
就算是现在赶过去,饭也要吃完了,她懒得动弹,干脆实话实说,她忘了,不去了。刘总在那边笑呵呵地说:“小舒,你不来可就是不给你老板面子了。”
“不至于,”她忍无可忍,笑着说,“我不干了。我不给你面子,关我老板什么事?”
她又辞职了,把银行卡里的钱算了一遍,算来算去,还是得找个班上。
她把视线从倾圮的房屋梁柱上移开,不去关心那上面毁坏的结构和花纹,一边在招聘网站上海投简历,投完了,老板那边饭局也结束了,晚上又安排了一顿饭,给这个有点聪明却总不上心的员工饯别。
老板定的是日料,舒澄澄正弯着腰仔仔细细看菜单,身后的包间门被推开了,有几个人进了门,为首那个拿东西在她屁股上一拍,“让让。”
她腿在桌子上一磕,不知怎么撞到麻筋,“咣当”就跪在坐垫上,那人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的脖子,没让她一脑袋砸进芥末章鱼碟子,“这还没过年呢,怎么礼这么大?不过你叫声爹,我给你包个大红包吧。”
闻总对着舒澄澄,嘴巴总犯贱,犯完贱又总挨打,像两个大学学生会的好事分子,两家的同事们都笑,自发挪开地方给他们俩上演全武行,舒澄澄爬起来就揍他,闻安得被揍得滚到榻榻米上,连连求饶,“算了算了,我错了,我叫你爹,这总行了吧?爹,爹我错了。”
他手里提着一大束黑玫瑰,刚才用这个打她屁股,现在用这个当盾牌自保,花粉特别香,扑了一脸,舒澄澄打了个打喷嚏,打完才想起昨天晚上进行到一半的尴尬,当下动作停了。
闻安得手心往她脑门上一推,让她坐起来,把那束花塞到她怀里,“行了,辞职快乐。”
这是第一百天,闻安得没提让她跳槽的事,坐在她旁边安安稳稳吃了顿饭,快结束的时候他拿出手机放在桌上,打开招聘软件,上面是一条新简历通知,打开来,上面写着醒目的“舒澄澄”。
舒澄澄哑口无言,找工作太不走心,都没注意自己海投的时候还投到了他这里。闻安得当着她的面按了“通过”,一边跟她说悄悄话,“小样,栽我手里了吧。明天来上班。”
男人至死是少年,闻安得尤其,她在闻安得这里好像在从头重新过正常的大学生活,乱七八糟地混一段日子,然后找到正经工作,同时跟男同学吵架又暧昧。
她吃着寿司,手在桌子下按住肋骨尖,隔着薄薄的衬衫仔仔细细按了按。
霍止曾经在上面咬出一块血痕,但现在一点疤都没留下,皮肤紧绷年轻,只要愿意,未来可以是崭新的。
舒澄澄去楼上的木星计划上班了。
楼上的同事们本来就跟她熟,一人一袋小零食把她工位柜子填满了,程序员还给她放了盆小多肉,但这些人常背着她嘀嘀咕咕,有一天她到得早,发现这些人原来是在开地下赌场,买定离手,押闻总和舒经理这两个高手准备拉扯到什么时候,还有人剑走偏锋,开了小局,押闻总和舒经理谁先耐不住寂寞回去混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