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客27号——阿盖【完结】
时间:2024-05-05 23:07:37

  闻安得没让她继续当混子,把心理学的教科书给她弄了一桌子,舒澄澄每周要写读书报告上交,写了两周,她发现那么多书里都没有提到弗洛伊德的。
  有一天加班时她说起来这件事,闻安得正吃着泡面看球赛,头也不回:“读那个干嘛。”
  这个人看起来走调,其实是心细入微的,一点以前的事都不会让她想起来。
  又一天傍晚时,团队吃着披萨开会,他们最近的项目在新加坡更有政策利好,前景也更开阔,一群人天马行空做起梦来,打算将来去新加坡开个新分部,这时候乔衿打来电话,舒澄澄听完电话,跟闻安得说:“我得请一个礼拜假。”
  乔衿要结婚了,奉子的那种。李箬衡本来打算明年办婚礼,但乔衿发现怀孕的时候已经快三个月了,这下要提前结婚了,怎么说都是有点仓促。李箬衡他妈妈不满意,在旁边数落李总,“大乔那时候在读书就没办婚礼,这是第一次,女孩子一辈子能有几次,就ᴶˢᴳ被你搞砸了。”
  李箬衡的声音听起来更不满意,“妈,啥叫能有几次啊?还想有几次?”
  反正不管什么时候办婚礼,对象都是这个人,乔衿自己倒不大在意仪式,只说:“你回来就好。我没有别的伴娘。”
  “好说,”舒澄澄啃着披萨边,看着闻总说,“但你得给我买机票,不然我没钱给你上礼。”
  闻安得听出她在夹枪带棒暗示自己加薪,于是也得寸进尺,“好说,我可以给你报销,但你得带我去吃席。”
  程序员说:“闻总你挺厉害啊,这就要登堂入室?我怕你玩砸了,最后只剩自己去新加坡。”
  乔衿在那边判断出情况,以为她真要去新加坡上班,“你还要走?北京还不够远?”
  舒澄澄一巴掌拍住程序员的嘴,朝电话嘿嘿笑,“他开玩笑的啦,大乔贴贴。”
  乔衿其实本来就很幼稚,孕期又有点情绪化,当下好像真不高兴了,已经把电话挂了。
  舒澄澄和闻安得买了机票去江城。隆冬腊月的江城,街边的冬青松柏结着白霜,气色萧散,满城山风,不下雪。
  闻安得是回来看看老闻董,舒澄澄自己开了酒店住,陪乔衿吃了几顿饭,做了一次体检,忙忙碌碌就是大半个礼拜过去,婚礼前一天,舒澄澄又陪乔衿去最后一次确定婚纱尺寸,也再试一试当伴娘要穿的衣服,乔衿给她选的是件浅长春花蓝的长裙,缎面材质,挺拔又温柔。
  她换上裙子又试了一遍,这几天她瘦了一点,店员帮着收腰那里的黑色宽缎带,乔衿在旁边支着下巴看她,突然说:“东山雁快要竣工了。”
  舒澄澄在下飞机的时候就已经在机场看到巨幅的楼盘广告了,东山西麓的新楼盘并没有像厉而川曾经说的那样取名“望舒”,而是叫“雁”,一栋栋灰瓦小楼,在明月光辉下集散错落,桀骜悠然。
  耀眼的成果,曾经跟她有点关系,如今毫无。
第72章 一万只蝉(3)
  舒澄澄低头捋裙摆,乔衿又说:“这么多天,你一眼都没有多看江城。很害怕?”
  她从镜子里瞪着乔衿,乔衿也瞪着她,她不高兴被戳穿,乔衿也不高兴她这些天假惺惺装四平八稳,绝口不提跟江城的任何瓜葛,好像她没来过这个地方也再也不打算回来似的,不仅在北京有了新朋友,说起北京,她用的词甚至是“回”。
  两人差点要不欢而散,但她不放心乔衿一个人走,乔衿则要去接小林,小林前几天打球崴了脚,上下班需要人接,但李箬衡最近太忙,于是同事和乔衿轮流代劳。乔衿边换鞋边说:“她在东山雁,你怕就别去。我不需要你管。”
  舒澄澄偏要管,带点赌气成分。去就去,几栋房子而已。
  她打车跟乔衿去东山,山道上微寒微清带点青草味的空气从窗户钻进鼻尖,跟晚饭后被握着小臂散步的气氛有些相似,她走了神,等反应过来时,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了东山客附近。
  她以为自己把地址设置成了以前的住处,但看看手机,并没弄错,提醒司机:“我们不是去东山客。”
  司机说:“小姐你是外地的吧?东山上刚通了新路嘛,两边连起来了,这么走会快很多。”
  车子掠过东山客 27 号,她没再说话,余光只看见门窗黑漆漆的,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住,院里的大树在冬天里看,又是一树枯枝,那些小灯笼还挂在上面,都褪了色。活像一座废墟。
  车又开了一截,只在图纸和宣传照上见过的月亮映入眼帘。
  和天边那轮真正的圆月相比,这一轮在视觉上更加庞大,更加梦幻,带有飞天的态势和凝重的压迫感。
  司机给她这个外地人介绍:“雁心,我们江城的新地标。”
  道路穿过山林,车停在那轮改名叫雁心的建筑脚下,走近了才发现,其实建筑内部有一半还暗着,应该是还在调整布光。小林不知道在忙什么,一时没接电话,乔衿去临时办公室找小林,舒澄澄没跟上去,鬼使神差地弯腰,慢慢轻轻,把手掌覆盖在台阶上。
  换材质了。从木头换成了粗粝的石头,愈加削减了人工痕迹,让人感觉好像真是在月球的内脏里行走。
  她最初想要的就是这种近乎渎神的冒犯感,最开始设定成木头台阶,是为了便宜,那时她还很束手束脚,不敢信马由缰地肖想狂妄的设计,后来胆子大了,把之前的小细节一个个推翻重来,可是辞职前没来得及改到这里。
  但它最终还是改好了,沿着她的思路。
  她回来几天,始终没有碰到过霍止,但这个人的存在具体且明确,是城市真正的地标。
  观景台的半层是露天的,正有夜风丝丝缕缕吹过来,她想点支烟喘口气,手摸到口袋里找打火机,边找边走到栅栏边,放下装裙子的袋子,探出身子,用力呼吸了一口冷冽的夜风。
  侧后方传来一把清越困倦的声线:“别靠在那。”
  夜色漆黑,她刚才没细看,霍止原来就靠在一旁的长椅里,听声音像是睡觉刚被吵醒。
  舒澄澄继续对着夜空站了十几秒,远处高耸的江城博物馆在视野里像把明光闪耀的刀子,在她脑袋里慢慢打开一条缝,纷纷扬扬的往事从沟壑里沸腾翻滚出来,她使劲按了按眉心,发觉手指僵硬,脸也冰冷。
  她突然如梦方醒,转过身就走,霍止在这时候揉了揉眼睛,抬手牵住她的衣角,“……等一会。缓一缓,别这么走。”
  他没用力气,但她站住了,终于想起乔衿和小林在外面,而她脸色大概不是很好,的确不该这么走出去。
  霍止松开她,看她还咬着烟,在长椅旁的地板上摸了摸,从烟灰缸旁边摸到打火机。
  舒澄澄弯下腰,霍止打亮火苗,她就着他的手匆忙吸了口烟,火光明灭的两秒里她嗅到他身上倦怠的烟草味,也看清那只手没戴手表,除此之外都是以前那样,指骨清晰修长,皮肤白,指腹上蒙着薄薄的茧,手腕和手背上有几道淡色的疤。
  她直起身,重新趴在栏杆上,背对着霍止,慢慢吸入薄荷爆珠的凉味。
  这两年过得漫长无比,简直是月寒日暖来煎人寿,她有近七百天没觉得一支烟燃烧起来会有这么快,细细的万宝路在肉眼可见地飞快地一寸寸变短。
  霍止仍然靠在长椅上,看着她的背影,“回来当伴娘?”
  “嗯。”
  “回来多久?”
  “到婚礼完。”
  他算了算日子,“那就是明天。”
  “嗯。”
  “身体怎么样?”
  “好了。”
  “工作很忙?”
  “还可以。”
  “做的是什么?”
  前任曾经连喘气都是错,如今终于能这样心平气和寒暄了。舒澄澄一时之间没想起来自己做的是什么工作,在薄荷味里思考了一会,才说:“产品经理。”
  “什么样的产品?”
  “心理治疗。”
  “钱呢?”
  “够花。”
  他微微笑,“厉害。”
  隔了两年,这人好像长了不少本事,对着一份一眼就知道她不着调的工作也说得出“厉害”,但其他部分依旧低能,比如大冬天在观景台上睡觉。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合起大衣衣领,呼出一口白气,“过来看看,结果就睡着了。”
  都竣工了,没什么好看的,但是她没问,周遭黑洞洞的,她嗓子眼里始终不大舒服。这时候霍止说:“灯在右边。”
  她手摸到右边栏杆下的开关,露台地板上的灯带瞬间亮起,莹亮辉映,冷白的光有些扎眼。
  她低头看灯,没留神烟头什么时候烧了手,霍止垂下手把烟灰缸一推,玻璃缸子滑到她脚边,那里面已经堆了满满的烟头。
  她弯腰扔了烟头,想了想,其实跟他多说几句也无妨,问题是她不知道怎么开口道别,于是又抽出一支。
  霍止说:“其实灯的亮度太高,颜色也不对,不像月光。”
  她眼睛在看远处的江城博物馆,心不在焉,没过脑子,随口说:“用白玉片罩住就好了。”
  “你看,”霍止带着点笑意,“还得是你。”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嘴里就蹦出这么一句废话,当下五脏六腑一绞。乔衿的电话这时候打过来了,她面无表情把整支烟一捏扔进烟灰缸,转回身告诉他:“我先走了。”
  “嗯。小心台阶。”霍止没起身。
  舒澄澄离开露台下楼,步子很快,像后面有鬼在追。
  乔衿刚找到小林,小林还不知道霍止在观景台上,正弹着腿往门边挪,一边问乔衿:“李总也没见到霍老师吗?这两天记者都在找他呢。”
  小林看见舒澄澄就停下了话头,舒澄澄拉开车门扶她坐进去,尽量保持嗓音正常,“找他干什么?”
  “莫瑞林也走了。”
  她问:“什么叫‘也’?”
  半小时后舒澄澄回了酒店,不知ᴶˢᴳ道怎么会这么累,窝进沙发开了瓶气泡水,打开新闻号,让播音腔塞满耳朵。
  本地天气预报蹦出来,说一周后江城可能会下雪,江城地处东南,很少下雪,评论区有很多善男信女兴奋不已,许愿雪下得大一点,到时候好堆雪人玩。
  她把这条新闻划过去,再下一条是她刚刚在小林那里听过的,霍止工作室的老将莫瑞林辞了职。
  在霍止这里,莫瑞林曾经有机会设计州立公园、美术馆、博物馆、剧院以及更多可抵万金的事业,曾经少年得志春风得意一日看尽长安花,但如今他放着喂到嘴边的诸多项目不要了,跟霍止一刀两断,回到美国自立门户。
  之所以说“也”,是因为此前已经断断续续有不少人离开,新闻比小林的用词犀利得多,猜测他们和霍止有利益冲突,才会闹到割袍断义,毕竟霍家如今这位掌舵人虽然貌似清淡寡欲,可实际并非如此。霍廷缠绵病榻,家族生意由霍止和霍川樱接手,和霍廷曾经的四平八稳不同,如今霍家庞大的商业版图充满侵略性,几乎是刀尖舔血,两年间股票价格飙升,同时丑闻也频频曝出,财务造假、政商勾结和垄断的罪名先后把几位元老拉下了马,更骇人听闻的是天然气矿区几起真假未知的人命案。至于最核心的工作室,大概率也有参与黑色交易。人性经不起考验,一旦涉及到足够多的金钱,内部有冲突也在所难免。
  资本家的本性是剥削,真正坐到了霍止如今的位置上,大概很难保留作为建筑师的单纯,和下属产生矛盾的根源大概是因为洗钱之后分赃不均,也许是下属要的太多,也许是霍止给得太少,反正一定总有一方贪心过了分。
  月满则亏,极致的辉煌背后必定是一地鸡毛,一切都是为了钱。人人都这样想霍止。
  可是舒澄澄仰着脑袋回忆霍止曾经如何描述莫瑞林。好像是在从东陵岛回江城的渡轮上,霍止把外套分出一半包住她,吹着海风给她讲笑话,说莫瑞林对数字极度不敏感,曾经屡次在图上画出宽十八米的厕所隔间,还曾经给在读商学院的前男友每个月打一万美金求复合,也有时候输错数字,打一百或者十万,最后前男友嫌他太笨,把他拉黑。
  莫瑞林天生糊涂,不是爱钱如命的人。
  至于霍止,他绝不糊涂,但一向慷慨,对任何人都是。金钱这种事物,他生来就拥有太多,多到把黄金当做空气和水看待,一吨钞票在他那里的重要性比不上一片有效的安定,哪怕他真的洗钱,也不会亏待任何人。
  但说到底,事实就是这个英俊虚伪的野心家不再爱惜羽毛,终于走到了众叛亲离这一步,无数吸血虫闻风而动,追逐着他的伤口嗅闻新闻噱头,试图找到腐肉,烹饪成话题商机。
  所以他才躲在观景台上抽烟吹冷风吗?像条真正的丧家之犬。
  舒澄澄不觉得解气。曾经亲眼所见的霍止的那些好都是真的,他唯一一次吝啬是在菜市场把每种梨都买一只,回家后还叫她不要切开。
  她依然很讨厌新闻里描述揣测他的口吻,霍止不是葛朗台。
  霍止唯一的缺陷是他只把建筑当商品。这个缺陷让他固若金汤,但那些热情洋溢的建筑师只会是因为受不了这个才离开他,跟她一样。
  她这么想着,翻过身接起电话。
  闻安得快活的声音传出来,跟她说家长们只有第一天看他可爱,第二天他爸就开始嫌他活在家里浪费米饭,第三天老闻董嫌他惹刚捡的小猫生气,踹了他三脚,晚上他妈妈发现给小猫煎的鱼被他吃了,又踹了他三脚,他这家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要不是李箬衡以前帮他装修公司的时候打了个大折扣,他连婚礼都不想去了。
  闻总好听的嗓音灌进耳朵,像温水注入喉咙,她全身都放松了。
  闻安得又问:“你衣服试好了?明天我能不能把伴郎黄老师打晕了自己上啊?他要是看上你怎么办?你长得是有点那什么,这个方面我还是蛮担心的。”
  老朋友了,还谈什么看上不看上的,前几天一见面黄岳就跟她互相抛了八百个媚眼,要不是一旁的李总看见舒澄澄就黑脸沉默低气压,黄岳大概恨不得立马拉她打个啵。
  她斟酌着唧歪:“……啊,那个,你说黄岳啊……”
  闻安得立马懂了,气得往床上一倒,恨恨的,“奶奶的,算你有种,明天跟你俩狗男女算账。”
  舒澄澄笑着笑着,下意识摸了下床头柜,想着应该拿出衣服挂好,免得裙角皱巴巴,结果摸了个空。她这才发现衣服忘在了雁心,而刚才她走的时候,保洁好像刚进场。
  舒澄澄有点困,躺在那琢磨,乔衿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来着?
  三秒后她噌地坐起来,满头毛都炸了,爬下床穿袜子穿外套,“妈的,先不跟你说了。我衣服丢了,妈的妈的!”
  闻安得笑她关键时刻掉链子,没准会被李箬衡暗杀,“丢哪了?”
  她顿了顿,“雁心。”
  闻安得那边安静了一会,最后他还是没问她去东山干什么,她听到他那边推门的声音,“不早了,你去找。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别急,我也去问问我妈,她没准能弄到合适的衣服,给你兜个底。要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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