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距离她发现周同和宋颖菲的关联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她还是没能接受这一古怪的状况,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年龄差距巨大的陌生人,真的有可能长得一模一样吗。
会议室里又走进来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一个有些驼背的男警官握着个保温杯,手里拎着笔记本电脑,一个年轻的女警官小步地跑上前为他拉开了椅子,椅子咯吱咯吱地杵在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哭嚎。
“咱们开始?”周齐将头转向旁边身材壮硕的男警官问道,男警官慢慢地摊开电脑,推给了一旁的年轻女警官。
“姜珊,白戈。”周齐表情严肃了起来,开口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刑警大队的领导,另一位是我们的警员,非常感谢你们两个今天可以过来配合我们的调查,接下来我们的过程会有全程的录像,希望你们可以把自己记得到的细节毫无保留的说出来。”姜珊看见会议室的头顶上方两台监控摄像机的红光闪烁着。
“今天中午的时候,在向日葵园区负责清雪工作的一名工作人员,在宿舍楼后的积雪中发现了陈敏之老师的遗体,经过调查,死ᴶˢᴳ亡时间大致是在今天凌晨的一点到两点之间,但因为昨晚暴雪的缘故那一带几乎没有行人路过,一直到今天清雪工作尾声时遗体才被发现。”周齐介绍到,一旁的女警官在笔记本电脑上飞快地记录着。
一点到两点,那正是自己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姜珊的心脏突然紧缩了一下,痛的她将握紧的茶颠洒出来了一些。
“周警官,陈老师是怎么遇害的?”姜珊一字一顿地咬着牙问道。
“从天台上坠下去的,尸体的周围没有发现脚印,宿舍楼的天台上也是只有陈敏之一个人的脚印,本来判定是自杀的,但是后来。”
男警官突然开口打断了周齐:“后来我们在陈敏之房间的电脑中发现了一个她昨晚在购物网站的订单记录,下单了一套新版本的教材,一个准备自杀的人在这之前还会专门买一套自己根本用不到的教材吗,所以我们判定她的死可能没那么简单。”他说完又拧开了保温杯的盖子吹着蒸腾而出的热气。
周齐点了点头,补充道:“宿舍楼内没有安装监控,楼外只有一个监控是正对着大门的,经过盘查,那晚并没有任何人进出宿舍,根据管理员的描述宿舍大门在晚上不到十点的时候便锁着了,最后见到陈敏之的只有你们两个人。”
“那天晚上的雪那么大,那个楼外的监控真的拍的清楚吗。”白戈有些急切的问道。
“这个…我们也不太好说,那晚暴雪的确影响了部分视野,但是管理员所说那晚他一整晚都在执勤,没有见到任何可疑的人,监控里所显示的与他的证词也没区别,虽然监控清晰度这一点…我们并不能百分之百的完全保证。”周齐回答道。
“够了。”男警官放下了杯子开口道:“大致的情况你们也了解的差不多了,其他的细节我们警方还在调查没必要和你们透露太多,今天你们两个都是作为这起案件的证人来这接受询问的,虽然暂时还不能说你们两个是有嫌疑的,但根据目前的状况来看,情况不容乐观。”男警官往后挪了下凳子松了松腿,跟周齐说道:“其他的没必要跟他们说太多,抓紧时间问正事儿,不然门口的那帮今天指不定呆到啥时候。”
周齐下意识的摸了下挂在胸前的玫瑰色金戒指吊坠,站起身目送往外走的那位男警官,随即使了个眼色给旁边的年轻小女警,两个人调换了下座位。
姜珊注意到了那枚戒指,那个有些熟悉的,似曾相识的款式,那是一种并非在市面上常见的款式,波浪形的纹路走向环绕在四周,自己分明是在哪里见过。
“你们也听见了。”周齐开口道:“那咱们就回到正题上,从白戈你先开始吧,都来说说昨晚的事情,先来跟我说下,你们是为什么会出现在向日葵那地方的?”
白戈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回答:“我们学校有一个校庆节目,需要采访学校毕业的杰出校友,周老先生就是其中一位,但去年正式采访时因为某些原因没能拍摄完成,今年就想着在春节前找机会补录完了以后不耽误制片的进程,但是当天采访结束后因为暴雪的关系进出的路出了点事故,无奈之下我们两个人被迫留下来过夜的。”
人的记忆很神奇,经过长时间的消磨后大多数的谎言都会变成前后不一的自乱阵脚,姜珊和白戈也不例外,姜珊知道如果某天被人问起两个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向日葵庄园,胡乱编制的谎言会成为两个人口供不一的突破口,本意是为了调查宋颖菲失踪的他们,要如何掩盖这一个真实的目的从而突破记忆遗忘的魔咒?
说实话。更具体地说,是说一半真话一半谎言。补录素材的需求并非空穴来风,但学校安排的时间是在开学后的二月底,姜珊确信,仅仅是时间上的不一致可以最大程度的增加两个人对彼此证词的自信心,事实上,正在发生的情况也证实了她的预想是没错的。
“你说的回家的路上发生的意外,指的是什么?”周齐问道。
“树,路上倒下了很多树拦住了回到市区的路,而且那晚的路面状况很差。”
“你值得是那片白桦林?那么夸张吗。”
一旁的女警官小声地在周齐旁边嘀咕:“昨天晚上咱这里也有很多树和电线杆被吹倒了,雪下的挺厉害的。”周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示意白戈继续回忆。
“我们被临时安排到了教职工的宿舍楼,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在宿舍楼的一楼遇见了陈敏之老师,陈老师那时候就邀请我们去她房间里给她做个简短的采访。”白戈说道。
“等等我打断下。”周齐开口道:“管理员老吴你们认识吧,据他所说昨晚九点多的时候你们两个人曾经,我引用下他说的话“不听话地往外跑。”,是有这么个事儿吗?”
“嗯…”
“我不太理解,你们两个帮我解释下,根据你们所说,采访在白天就已经录制完成了,晚上被迫留下并不在计划之中,那我不太清楚你们两个在一个大雪天一定要出去的理由是什么呢?”
“我的发圈丢了。”姜珊见白戈很快被问得有些紧张,突然开口道:“一个蓝色的,蝴蝶形状的发圈,对我非常重要,回到宿舍后发现不见了,我们两个就想着会不会掉在了路上的某个地方。”
姜珊是在今天一早就发现自己的发圈落在了陈敏之的房间里,她想起在陈敏之补妆时,她曾经好奇地问过自己借去端详过,她怎么也没想到一个三十块钱的发圈竟成了现在唯一的托词。
如果此时说发圈丢在了外面的地上,后面就无法解释清楚为什么会出现在陈敏之的房间,姜珊继续补充道:“结果后来发现是我搞错了,发圈被我放在了羽绒服内侧的口袋里,在陈老师房间的时候才发现。”
周齐貌似被这个理由折服,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之后呢?”
姜珊回答:“后来我们一直在陈老师的房间呆到了十二点左右,离开的时候一楼的大门也是锁着的,保安大叔也正坐在门口,一切都安然无恙。”
“宿舍有其他的出入口吗,也许凶手是从后门进出的?”白戈问道。
“除了正门上锁了以外,一楼还有个侧门,但侧门的门口摆放着一堆建筑钢材,那些材料单凭一两个人是无法搬动的,所以这相当于…”
“密室。”姜珊抢先道:“一个凶手可能就是宿舍楼其中一人的密室。”
“但凶手为什么想伪装成陈老师自杀呢?”白戈问道。
“也许在冲动之下它把陈老师杀害了,但清醒过后它意识到,如果不伪装成自杀就无法解释凶手是从哪里进出的,如此一来警方势必要怀疑到居住在楼里的人身上,但它在慌乱中还是没能伪造好现场。”姜珊回答道:“周警官,凶手肯定是住在楼里的某个人。”
周齐再次摸了摸脖子前的那枚吊坠,姜珊的脑子在四分五裂,她陷入到了一个冰冷的漩涡中,在蔚蓝色的冰面之下,她重新看见了几小时前那张有些泛旧的拍立得照片,照片中,覆盖在陈敏之手上的那只周同的手,也戴着相同的戒指。
“周总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原来也是集团的高管,但后来去了国外定居再也没回来,小女儿在那之后也逐渐和家里断绝联系了,周总很少提起他们,大概是不希望自己的家人暴露在公众视野中吧。”
周放昨晚在车里如是说过。
一切碎片都拼在了一起,眼前的这个女人,原来和周宪淳的渊源颇深。姜珊惊吓地猛咳了几声,面色苍白地瘫在了椅子上。
“你还好吗姜珊?身体不舒服了?”周齐站起身走到了她旁边摸了下额头关切地问道:“要是身体不舒服的话及时跟我讲。”
“周警官。”姜珊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逃,她继续说道:“我有点难受,可以暂时休息下吗?”
周齐有些心疼的表示允许,吩咐另一位女警官也一并离开了房间,房间内突然安静的可怕。
姜珊一边咳嗽着一边抬头看了下监控的位置,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中敲下了几个字,躲在桌子下面的监控盲区,将手机拿给了白戈看:
【周齐有问题,什么都别说。】
两个人彼此眼神复杂地互相解读着,没有说话。
屋外,周齐隔着门上的玻璃剪影,注视着一切。
第20章 19大勇
这是吴大勇在向日葵园区当上保安副队长的第二年,不同与以往负责后勤的时候,自从当上这维护一方平安的小领导后,周围人见到他都亲切的叫他大勇哥或者老吴,他感觉这么多年的兢兢业业没有白费,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
在漠河老ᴶˢᴳ家,吴大勇本是一个走街串巷踩着倒骑驴卖自制盒饭的小贩,那是东北一种特别的买卖形式,一份盒饭搭着一瓶水,价格在十块到十五元不等,但他们没有固定的摊位,想要找到他们的影子全凭当天的缘分。
九十年代下岗后,吴大勇先后做了十几份并不算长的营生,大多数都在半路夭折了,几年前家里老婆脑子里长了瘤,他听别人说那玩意儿最后会越来越大最终把脑子都给吃了,没读过几天书的他能想到的最快的来钱方式就是做这自制盒饭,他心里估摸着,挨过两个冬天,就能给老婆换个好点的医院。但还没等到第一个冬天结束,她便撒手人寰了。从医院出来那天老吴看着早上做了一半的小鸡炖蘑菇,他面无表情的把菜继续做了下去。
我应该哭才是,为什么哭不出来?老吴在心里寻摸着。
家里打点妥当后老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决心去哈市谋生,也许是想起老婆临终前的夙愿,她说想去哈市看冰雕,他骂她漠河的冰雕不比哈市的好看吗,她说哈市是她的故乡,她想回家。
带着火化后最后剩下的一堆灰尘,老吴从中国最北端的城市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靠着一手做饭的手艺,他很快在刚刚落成的向日葵庄园找到了在厨房打下手的工作,他要在这扎根,他要在这让妻子看见自己实现了她的夙愿,他心里想着。
老吴的身体硬朗,不仅做饭的手艺厉害,每天都要雷打不动的晨跑十公里,那是他年轻时在钢厂攒下的习惯,夏天倒也无事,可冬天凌晨动则零下二三十度的气温能在室外发现个晨跑的人属实是个特例,这个特例被周宪淳看见了。
周宪淳欣赏他身上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将他从厨房调出来后安排到了园区的巡逻治安大队里,后来又是见他上了岁数,将他放在了宿管的位子上,没几年就当上了小领导。吴大勇琢磨着,这是妻子的在天之灵在庇佑自己,但他没觉得开心,相反,他觉得自己如同一个犯了大逆不道之罪的叛徒,他将这一切归功于自己的勤奋和运气,因为如若不然,他没办法堂而皇之的面对另一件事——他看上了宿舍楼里那个每天见面都会笑着和自己打招呼的年轻女老师,陈敏之。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吴大勇觉得这陈老师应该对自己也有些意思,在别人面前很少有笑容的她每次见到自己就像是看见了亲人,陈老师还会主动关心自己的日常饮食睡眠状况,自己那些老掉牙的陈年旧事别人都不爱听唯独她听的津津有味,虽然她总是有意无意的向老吴打听着周宪淳的最新动向,但那毕竟也是个话题,只要能每天跟她说说话,老吴觉得自己可以为了她调查一切关于周宪淳的行踪。
老吴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和陈老师坦白这份心意,她是美貌和才华并存的都市白领,自己则是个没上过几年学只会喝着闷酒的大老粗,自己又年纪大的可以当她的爸爸,道理老吴都懂,但老吴知道,自己的这份喜欢已经变质了很难再悬崖勒马。
他开始悄悄地偷窥陈敏之,后来逐渐发展成了跟踪,他心里不觉得这是见不得人的事儿,以爱之名的跟踪坦坦荡荡,他心里这样想着,但很快,只是跟踪已经无法再满足他的欲望,他开始借着身份之便趁着陈敏之不在时潜入到她的房间,获取一些“纪念品”,也许是一些她用过的纸巾,也许是一些残存着她温度的小玩意儿,他把这些东西仔细地存放在了收发室里,那是他距离陈敏之最近的地方。
但此刻吴大勇坐在刑警大队的办公室中,他只觉得精神恍惚,浑身颤抖,他知道这里到处遍布着监控摄像头,这感觉像是被关在了一个玻璃罩子中任人围观,而围观的人他却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这使他没来得及处理掉身上一个本不属于他的物件——一个蓝色的蝴蝶发圈。
接下来的问讯过程在姜珊和白戈通过气后变的特别快速,主导人由白戈换成了姜珊,尽管白戈还不太清楚备忘录上所写得“周齐有问题”具体指代着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可以无条件相信身旁的这个女孩。
姜珊没有将陈敏之所说得关于周同得事情坦露出来,虽然目前仅仅只是对周齐有了些怀疑,但如若她真得就是传闻中那个周家断了联系得小女儿,那么她早就应该知道宋颖菲和自己姐姐长相一致的事实,但她从未透露过这个不合理的情况,换句话说,她也在有所隐瞒,到底是因为什么。
“你说的蓝色蝴蝶发圈”周齐说道:“你确定是落在陈敏之房间了吗?”
姜珊点了点头。
“我们在现场并没有发现有类似的东西,我怀疑很有可能就是凶手清理现场的时候不小心以为是陈敏之的东西给拿走了。”
“我们走的时候就放在了茶几桌子上。”姜珊回忆道。
“是的,房间里,走廊里,甚至包括陈敏之遗体所穿着的衣物中,都没有类似的东西,我想这么一个奇特的发圈一定会很显眼不是吗。”
凶手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从杀人,清理现场到消失一气呵成,如果真的如此细心地将发圈都打扫了干净,为什么没有将最重要的证据,电脑中的购物清单一并删除,是没发现吗。或许本身就是自己的思考方向发生了错误,一直设想的这是一起有计划有组织的犯罪案件,从天台上特意伪造的只有一个人的脚印,到后面特意清理房间内残存的痕迹,都向着这点,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从始至终这就是一起临时起意的谋杀?姜珊打了个寒颤,嗓子眼里像是堵住了一口浓浓的血,吐也吐不出咽又咽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