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阿满就是在半年前生日聚会结束时,三三两两的分别后两个人喝的酩酊大醉的在街上乱逛,阿满被放在了一个纸箱中,丢在了一个逼仄胡同的垃圾桶旁。两个人几乎是当机立断地抱起来就寻找宠物医院,最后在城中村的一个偏僻角落找到了一家营业到半夜的私人诊所,那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按照那位俗世奇人江湖郎中的说法,这狗晚送来两分钟都没得救。好在小家伙像是从死神手中抢回一条命一般自己努力的野蛮生长,没过多久就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阿满,就叫他阿满吧。”有天大涛一边打扫新搬的房子,一边对身后来帮忙的姜郃说到。
“什么意思呢?”姜郃瘫坐在沙发上。
“它主人一边留下卡片说好好爱它,一边干出把它扔在垃圾桶旁这事儿,我就希望它之后得到的所有东西都是满的,爱也是,越满越好。”
这绝对是这些年姜郃从大涛嘴里听到的最肉麻的话,但那刻,他看见大涛眼里有光。
两个相似的动物,总会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小区的摄像头因为年久失修仅保留了三四处正常运作的,其余各处摄像头都用来作了威慑并无实际用处,而事发单元楼就处在视野盲区中。报警后警察查阅了事发当晚前后所有的监控录像,并未发现形迹可疑之人,沿途的监控只显示阿满的确自己跑回了小区,最后消失在监控范围之外。
姜郃没有选择将卡片的事情告知警方,他不知道所谓的警告收件人是自己还是大涛,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事情从昨晚开始变得急转直下,事实上,他连为阿满悲愤的力气也荡然无存了。整个房子空荡荡的显得清冷,他能清楚听见内心另一个声音在嘲笑,你爱的东西都会离你远去。
阿满是被人用硬物猛击头部数十下身亡的,直到姜郃上楼的前两分钟仍旧一息尚存,他是不是想等自己见最后一面?或许,他是在等着大涛。姜郃心里在哭喊,在悲怆,在声嘶力竭,但外在却忘记了此刻应该表达出什么情绪才是正确的。
“明天白天我们会再来做一次走访,ᴶˢᴳ到时候看看会有什么新发现。”出警的一名年轻警官站在门口说道:“但是建议你还是联系下狗主人,看看小区里周围的社会关系有没有线索,你也不要太自责了。”
“警官,有可能是熟人作案吗?”姜郃已经对周遭的一切产生了质疑。
“今天我们已经走访过周围的邻居了,现在还不能确认,具体我们后续会跟进。”
从发现阿满丢失到回家中间间隔一个半小时,监控录像显示阿满回小区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四十,报警时间是十一点五十五,监控缺失的十五分钟内,要完成控制,牵引,寻找下手的监控盲区位置,杀害,搬运,清理等等这一系列的步骤,如果是没有进行过提前踩点的社区外部人员几乎是天方夜谭。小区内部多是附近高新科技区工作的青年白领,且出入程序繁琐更增加了外部人员进来的难度,杀害阿满后能准确知晓家庭住址的人,同小区熟人的概率大大增加了。
姜郃一夜无眠,决心第二天赶在警察走访前对同楼层的邻居一探究竟。但当务之急,是要联系上大涛。已经凌晨三点,大涛的手机仍旧保持着开机状态但无人接听,姜郃开始在家中翻找大涛此行出差的目的地线索。
终于在床头的日历上,姜郃发现了标注的信息,那是一个他阔别已久的地方,一个他曾经发誓要远离的地方,一个他不愿意再去触碰和回忆的落寞故土,自己的故乡,哈市。短短一天,像是一只提线木偶的既定剧本,所有的回忆有如排山倒海般袭来,那座城市带来的沉痛过往还是将他牢牢困在了冻土之下,哪怕离开三年,也如影随形。
有急事,看到速回电话。
姜郃点开微信发送给大涛后便将手机扔在了一边。头不知何时又开始疼痛的四分五裂,吃了几片白天在学校医院开的阿司匹林,更觉头昏脑胀,恍惚中似乎听见了阿满的叫声,在一个静谧的花坛深处,阿满吐着舌头歪着脑袋,一脸纯真的盯着自己,低下头望去,自己手中握着残破的石块,石块上沾染着滚烫的红,和金色的毛发,转过头,是姐姐,还穿着高中的深黑校服,梳着记忆中一袭黑色短发,嘴里在轻声念叨着什么。
“我听不见,姐,你在说什么?”姜郃大喊。
姐姐满脸笑容,依旧在轻声细语。
“姐,你大点声。”姜郃带着哭腔。
“1643,找到我。”姐姐的声音变成了老妇人的声音,刹那间化成一堆白骨,碎在了脚边的血泊之中。
姜郃惊醒时,窗外天光大亮。
小区的户型为一层三户,建筑多建于 21 世纪之初,尽管外墙翻修后焕然一新,但内部设施仍有些许陈旧。
姜郃敲了敲中间住户的大门并无人应答,却将另一旁的住户惊了出来,隔着外层的铁门,那位看起来精致的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女主人连忙问是不是跟昨晚的警方闻讯有关,得知来意后女主人将姜郃迎了进去。
“中间那家已经很久没人进出了,不知道是不是搬走了。”女主人一边示意姜郃坐着,一边倒了杯茶:“你的事情我们昨晚就知道了,昨晚警察来问我们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当时是我先生出来的,我那时候睡的迷迷糊糊的,后来也是听他说的才知道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情,真的太可怕了。”女人摇了摇脑袋叹着气。
姜郃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再次来打扰你们了,昨天警察在的时候我情绪有点激动,所以今天来还是想了解一点细节,比如说昨晚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之类的。”
“我明白,现在谁家养宠物都当成自己亲生孩子一样,突然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我也会情绪激动的,但我记得之前对面遛狗的小伙子好像不是你吧,你们是合租的吗?”
“不是的,我是来借住几天。”
“难怪,因为之前那个小伙子我跟他打过几次照面,他每天工作到很晚然后还风雨无阻的去遛狗,我就感觉他真的很爱那只狗吧,要是知道这件事情该怎么办啊。”女人语气变得怜悯起来。
姜郃抿了抿嘴,想到大涛始终没有回复自己的消息,结合昨天的卡片警告,不由得担心起来。
“或许您有留意到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他?” “对面的小伙子吗,他每天工作挺忙的早出晚归,我这也不太了解,你也看到了我基本上就是在家办公的,出门的时间很少。”
姜郃环顾四周,注意到墙上的结婚照和房间的婴儿用品。
“倒是”女人开口说道:“之前看到过一次他爸爸来看他,看上去蛮清爽的很有知识分子的模样,也是蛮久之前了。”
姜郃吃了一惊,尽管和大涛这半年间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但大涛从未透露过自己父亲来过的事情,事实上,关于大涛的家事他也只是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母亲英年早逝,父亲此后终生未娶长居国外。姜郃想追问关于父亲的更多细节时,女主人却面露尴尬的表示印象已经模糊。
警察走访了附近的住户无功而返,案子被慢慢搁置,行凶地点,凶器以及这个深夜杀害邻居家宠物的恶人流言渐渐在小区里流传开来,一时间人心惶惶。大涛的手机在第二天变成了关机状态,姜郃打去公司询问才得知大涛早已在开题答辩前辞职了,所谓的出差是个谎言,这不辞而别的失踪让这个冬天变得越发诡异。
来自去世姐姐的求救信息,阿满的死亡警告,好友的人间蒸发,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方向,那个他不愿再涉足的东北,渐渐向姜郃打开了它的冰封之门,门内万丈冰河锁住的,会是什么。
第4章 03暴雪
哈市旧称阿勒锦,女真族语意为光荣与荣耀,横跨东北的松花江途径这座小城,每年冬季经过松满水电站的洗礼后带来弥漫的雾气与河岸两边经久不化的冰凌,极为壮观。临近年关,是这座小城一年当中人气最鼎盛的时候,但一场未名的巨大暴风雪即将翻涌而来。
飞机几乎是一路踉跄的穿梭出卷积的乌云,落地后打开手机姜郃才发现自己的航班是空港停航前的最后一班,这之后,哈市便宣布因天气原因暂停全部进出港航班及列车,恢复日期待定。
这座人口不足百万的边陲小城,成了一座孤岛。
车缓缓驶向市区,整个城市如同定格照片一般同三年前离开时如出一辙,天空阴沉着雪却并不大,前排司机嘴里嘟囔着天气预报不准,一边焦躁地按着喇叭。新闻的实时推送已经将暴风雪预警提升为红色最高级别,广播里传来主持人针对防灾演练的提醒,城市提前进入了冬眠季节。
老房子位于老城区的东北角,昔日的黄金地段,距离商业街和市中心都不足十分钟的车程,从房子的走廊窗台望去,能看见曾经回家必经的圣伊维尔教堂已经焕然一新,变成了休闲公园,这个城市的变化总是隐藏在这些不经意处,如果不是多了四个绿色的洋葱头屋顶,谁能认出那正是小时候经常和姐姐以及小伙伴一起去捉迷藏,喂鸽子的破败礼堂呢。
北岸新区的开发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这座城市一边在固守着陈旧的工业记忆,一边迈着年迈的步伐企图跟上时代的脚步,他们推倒那大片的密林,拆去那旧日帝国的烙印,将新世纪的光辉刻在了激流勇进的桥头堡上。姜郃离开东北上大学后,邓丽娇便将老房子彻底当成了仓库,在正新建的北岸新区重新购置了一处房产,大小生活细软也一并早早搬了过去,这些也是姜郃大二时才通过亲戚口中得知的,母亲有时候对自己如同一个陌生人,如此的主张也习以为常。
姜郃打开房门才发现屋子里几乎被搬空,只剩下几把椅子,褪色的墙纸和姐姐那扇被封锁的房门,玻璃在彼此敲打,供暖停掉后挂上了一层厚厚的霜花,脑子里像是有个橡皮擦,正在将自己前二十多年的记忆一点一点抹去,最后会不会变成像这个房子一样光秃秃的存在。姜郃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上前努力企图扭开姐姐房间的木门,但正如母亲所言,门被牢牢的锁住。
果然还是要联系下她。姜郃无奈的正准备掏出手机,转过身却发现大门口忽然站着个男人,安安静静地在盯着自己。一瞬间心跳加快有些不知所措。
“有事儿吗?”姜郃率先发问。
男人没有回答,自顾自地朝房子里迈了进来,姜郃见状往后退了几步。
“你是哪位,有事儿吗?”姜郃重新提高嗓音企图震慑下对方。
“你有点眼熟,你是?”男人一边摘下厚重的围巾,一边朝前走了几步。
“这是我家ᴶˢᴳ。”姜郃回答。
男人有些喜出望外,那神情明显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但姜郃只觉得奇怪,因为两个人确实素未谋面。
“姜郃是吗?原来是你回来了。”男人掏出了一包万宝路,又四下翻找打火机:“咱们之前见过,不对,也不算见过,但我认识你,我是你姐的朋友。”
“是她的同学吗?”姜郃想着自己的确和姐姐学生时代的生活圈子不在一起,尽管直到初中时两个人还是在一个学校,但初三结束姐姐便顺利进入了省重点,自己则是在圈外打转。
“对,我是姜珊的高中同学,刚刚冒犯你了不好意思。”
“怎么称呼?”姜郃看着眼前年纪并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年轻人满是疑问,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此行的目的,也不确定他的陈述有多少是杜撰,但如果想要追查那个诡异的信息,不失为一个好的开始。
男人叫白戈,姜珊高中三年的同学,老城区派出所的一名新晋治安民警。
“你今天来这儿是做什么的?”姜郃决定先从面前的男人开始调查。
“你吃饭了吗?”男人重新围上了围巾:“找个地方边吃边说吧。”
北安街藏着一大片苍蝇馆子,但临近春节又值暴雪将至大都门可罗雀,两个人寻摸了半条街终于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半地下砂锅馆子。
还没等姜郃坐下来,白戈便一边呵着哈气暖手一边说道:“你一定得尝尝这儿的酸菜羊肉锅,真的地道。”姜郃没搭话茬,眼睛搜寻着男人身上的蛛丝马迹,两个人点了两份砂锅坛肉和大白梨,馆子里又陷入沉寂。
“你姐姐走了之后你家开始搬家。”男人脱下羽绒服开口道:“大概是两个月前吧,那片发生了好多起入室盗窃的案子,刚好你们家又是在我辖区范围内,所以有时候会帮着特别注意下。结果你看,今天就差点把你误认为是小偷了。”
“你刚才说以前见过我,是什么时候。”姜郃问道。
“先打住。”白戈突然叫停:“咱们公平些,既然我回答完你第一个问题了,现在轮到你回答了。”
姜郃觉得眼前的男人绝没有他说的目的那么简单,于是决定将计就计。
“你来这的目的是什么?”男人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
此时面前是敌是友暂不明显,如果贸然将真实目的告知的话,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姜郃思忖再三,只回答是回家过年来老房子拿点东西。
“咱们在葬礼上见过,时间也是有点久了。”男人像是被触碰到某个伤疤一般,语气中有着令人难以分辨的波动:“我其实到今天都不能接受姜珊已经没了,刚刚看你站在你姐的房间前,我一瞬间有种错觉以为她回来了。”
姜郃猛地一激灵,坐直了身子。眼前的这个男人,和姐姐的关系绝非同学那么简单,记忆中姐姐只邀请过女生回家做客过,从没见过有异性,他不确定当时男人在身后盯了自己多久,但如此肯定紧锁的房门就是姐姐房间的人,一定在某个时刻进过姐姐的房间。会是他吗?盗用姐姐身份给自己发送消息的人会是他吗?
“我妈之后跟你们有联系吗?”姜郃想验证自己的猜想。
“没有。我们就是在葬礼上和阿姨见过一次。”
无论如何,眼前的男人来者不善。姜郃在心里盘算着,一张无形的网拢住了越来越多的人,一个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餐馆作别后白戈急急忙忙返回所里处理一起醉酒互殴的案子,老城区派出所地处偏僻,却所属最大的老旧辖区,治安情况复杂。派出所里常务警员不过十来人,经常一人当作三人用,因此即便是新手如白戈刚过见习期,也不得不加班加点。
白戈自是对那个弟弟没有全部和盘托出,某种直觉告诉他,他回来的目的并不单纯。于是午夜时分,他决定再次探访姜家老房看看情况。
雪已经渐渐变大,没过了脚踝,风刮得车窗胡乱作响。白戈关着灯坐在车里,盯着面前漆黑的居民楼,还没等他低头找到香烟时,不远处传来仓皇奔命的声响。白戈抬起眼,一个黑影从单元楼里窜了出来,艰难地大步在雪地里跑去,没多久,紧接着又窜出一个身影追去,白戈认出那紧随其后的正是姜郃。像是某种心有灵犀,白戈随即启动了车子一路狂飙,暴雪的夜色下那黑影钻进了更深的街道里。车子陷在了泥水中,白戈甩下车门拼命追去,在十字路口和赶来的姜郃打了个照面。
“什么情况?”白戈拼命稳住呼吸急忙问道。
“一会儿再解释,先抓人。”姜郃喘着粗气回答完毕,便向前继续搜寻。白戈吃了一惊连忙掏出手机准备呼叫增援,却发现手机早已在零下二十度的气温下自动关机,痛恨的大骂一声也紧随其后。